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青枣>第49章、“回家”

新年的第一天,气温受冷空气影响骤降,玻璃上的白雾又起了一层,像虚化的变焦镜头模糊了窗内窗外。

黑漆漆的房间,男人冰冷的话语仿佛旋风将屋内所有的暧昧与暖意悉数卷走,徒留闹剧后的狼狈。

“砰!”

公寓门紧闭,陈藜芦跪坐在床上,呆滞地望着陈丹玄离去的方向。

“结…婚…?”

沙哑如破锣的嗓音突兀地响起,陈藜芦空洞的眼睛不断晃动,闪过迷茫,像失去光泽的琉璃珠,成了被人抛弃的暗灰石头。

既然要结婚了,那刚刚陈丹玄在对他做什么?几分钟前的事情又为什么会发生?

陈丹玄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

过去了这么久,难道陈丹玄还把他当成玩具、泄欲的飞机杯又或者犯贱寻求刺激的小三吗?

在陈丹玄眼里,他真的如此低贱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他已经要与他划清关系了,为什么还执意做出会让他遭人唾弃的事情!

胸腔的绝望与悲戚纠缠,混杂了浓浓的忿恨与不解。混乱的情绪像数万只折翼的蝴蝶在不断挣扎挥动残破的翅膀,大脑仿佛被刺骨的寒风侵袭,陈藜芦的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

几秒后, 撕心裂肺的呐喊从卧室内传来,宛如孤雁哀鸿遍野的悲鸣,听得人心脏发颤。

“啊啊啊———!!!”

陈藜芦的精神状态进入了新一轮的恶化。

他已经离不开药物,甚至失眠到连擅自增加药量都不再管用,每天只能通过酗酒来强迫自己睡上两三个小时。

然而仅仅是短短的几小时,来自陈丹玄与曹赤辛的折磨都不曾放过他,一闭上眼睛,两人的身影总会无孔不入,或狞笑或大吼,令陈藜芦四肢冰凉,头皮发麻。

于是伴随着惊惧,陈藜芦每天只能睁眼到天明,直到眼眶酸痛都不敢再入睡。

偶尔,陈藜芦会疑惑,既然痛苦他为什么还不去自杀呢?

最后,他想了许久也没得出确切的结论。或许是他太懒了吧?懒得自杀,所以只能任凭自己像烂泥一样腐败发臭……

在难熬的时间里,唯一让陈藜芦觉得不算辛苦的时候只有每晚收到徐天南“晚安”消息的几秒钟。

徐天南坚持不懈地换着法逗陈藜芦开心,陈藜芦同样清楚对方的付出,因此尽管嘴角沉重得扯不起来,在感受到令他贪恋的微暖时,陈藜芦的眉眼依旧忍不住弯起。

坐在沙发上,陈藜芦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棕红色木地板上,散落的全是喝空的瓶瓶罐罐,有红酒、白酒、也有啤酒、洋酒,各种各样,却没有一个能帮助到陈藜芦。

他听着手机中徐天南最新发来的语音消息:“学长~我今天和爷爷提起了你,他特别高兴,还邀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呢!春天的时候,我们家乡的花开得特别好看,等天气再暖和些,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逛逛?”

30秒的语音充满了独属于徐天南的温柔与关切,陈藜芦不难想象徐天南说出这些话时眼底闪过的明亮,一定像璀璨发光的恒星,永远不会黯淡。

陈藜芦清楚徐天南与他不一样,或许说,其实唯一不正常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因为没有人会在十五岁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没有人会与自己的亲哥哥发生性关系,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像块抹布般被人强迫侵犯,更不会有人如他一样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爱从来不是糖果,而是一颗包裹了糖衣的砒霜。

透过黑色玻璃组成的电视墙,陈藜芦凝视着自己不修边幅的落魄模样,眼底旋即闪过嘲讽。嗤笑一声,陈藜芦将啤酒一口喝尽,随手把空罐子扔到了地上,又拿起烟灰缸里抽了一半的香烟再次点燃吸起来。

落拓地叼着烟屁股,陈藜芦仰头看向昏暗的天花板,眼神却清明如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样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陈藜芦感觉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力气,不管做什么都没了兴趣与能力。

长长地呼出一口烟圈,白色烟雾模糊视线,挡住了陈藜芦好似面具碎裂的漠然神情,室内是一片好似坟冢般的空寂。

“嗡嗡——”

手机震动声响起,陈藜芦没有看来电的人是谁便接起了电话。

“喂……”

陈藜芦低沉的嗓音里带着被烟酒浸染伤害的沙哑,听得徐天南心里一惊。

“学长?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听见是徐天南,陈藜芦马上坐起身,揿灭了手中的香烟,喝了一口矿泉水润了润喉,才开口道:“没有,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刚醒。”

清清嗓子,陈藜芦语气里不见丝毫适才的厌世与低沉,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听到陈藜芦的声音恢复了温和,徐天南慢慢放了心,“怪不得学长不回我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轻笑一声,陈藜芦盯着被烟熏黄的指尖,小声道:“出门做什么?现在放假,自然是窝在家里休息。”顿了顿,陈藜芦继续问:“你呢?过年不回家,一个人在学校无聊吗?”

“哎……”徐天南趴在宿舍的桌子上叹气,“别提了,我从初一开始再也没闲下来过。两份小组作业就快要我命了,现在教授还给我布置了要发表一篇SCI的任务,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着对面小孩儿的唠叨,陈藜芦心情难得平静,他闭眼压下醉意,耐心地安慰:“没关系,时间还很长,你可以的。况且,你一直很优秀。”

陈藜芦缓慢的语速中夹杂几分慵懒,一边安慰徐天南,陈藜芦忽然想起自己上大学的几年——当时的他并没有遭受非人的折磨,他还有朋友的陪伴,有老师的鼓励,有自己的生活。

他还很好,好到记忆都充满色彩:高耸宽大的梧桐、红墙灰瓦的礼堂、深灰色严肃的教学楼……

虽然偶尔会被学习上的压力弄得不知所措,但似乎咬咬牙便撑过来了。

过去不懂事,总以为未来会更好,所以经常幻想逃出校园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不知,那时已经是他此生的最美好。

无声地叹息一声,一滴泪顺陈藜芦的眼角悄然滑落,浸染了泪痣,没入发丝间。

“.…..”

徐天南没有察觉到陈藜芦的任何异样,笑道:“学长你这么相信我,我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对了,学长,我刚刚和你说与我一起回湖南的事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主要我爷爷他也很想与你见一面。”

睁开泛红的眸子,陈藜芦沉默几秒,回道:“先不急,等我看看时间安排再回你。”

听到陈藜芦没有直接拒绝,徐天南立马答应道:“好啊!那我先不打扰你了,学长拜拜!睡个好觉!”

“好,你也睡个好觉,还有别忘了我啊…..”

听见陈藜芦故作玩笑的告别话,徐天南神情停滞了几秒,接着两人通话被倏然挂断,传来枯燥的“滴滴”声。

徐天南蹙紧眉,他一直不懂为什么陈藜芦总会在说再见时,对他们说“不要忘记他”?开始时,他因为好奇问过原因,却被陈藜芦用浅淡的笑容打发,后面他知道了对方不愿说,所以不再追问。

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徐天南表情晦涩,半晌,他随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敲起了电脑中的论文。

另一边,陈藜芦如一根枯木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面成了清冷的银色海。

余光瞥见反射的白光,陈藜芦侧头望去,接着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他仰头望向被云彩半遮住的月亮,还没到十五,天上的月不算圆,却很是干净清亮。

忽略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陈藜芦清澈的眼瞳与天真的孩童一般无二,他一眨不眨地望向半空的月,良久又怯懦的收回了目光,只感觉再盯下去,自己身上的肮脏会被照出来。

最后流连地瞥了一眼弯月,陈藜芦将窗帘拉紧,挡住了所有的光,重新步入了黑暗中。



陈丹玄婚礼的前三天,京城又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场雪。一夜间,纯洁的白色悄然无声地将各色艳丽的霓虹装点,却并不得休假结束刚刚入京返工人们的喜欢。

时隔半年,陈藜芦终于回了一趟本家,不论是自愿或者是被逼迫。

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他呆呆地看了好久,还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色,却好像有什么变了,至于是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只是没有了过去曾有的依恋。

如今,门内古香古色的房子对他来说只是一栋冷冰冰的建筑物罢了。

“愣着做什么?”

走在前面的陈丹玄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陈藜芦,口中呼出的哈气像薄雾阻隔在两人之间。

这是自上次的不愉快后兄弟二人的第一次见面,陈丹玄还有些生陈藜芦的气,却想到今天也是他们将陈藜芦送到清秋医院后对方头一次回家,于是他收敛了脾气。

无奈叹口气,陈丹玄走上前拉住陈藜芦的手腕,“走了,爷爷他们还在等我们。”

陈藜芦要抽回手,却被陈丹玄眼神警告,“别乱动,今天我不想和你吵,况且爷爷他们还没有完全消气。”埋怨的语气仿佛陈藜芦是个不听话在耍脾气的小孩子。

陈藜芦不再挣扎,他低下头用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半张脸,双脚迈入了咯吱作响的积雪中。

花园长廊的两侧,过去长势喜人的荷花与木槿伴随冰雪的肆虐全部凋谢,成了来年春日开花的废料落入泥土中。

扫视一圈光秃秃的庭院,陈藜芦觉得有点可惜,但情绪只在眼中闪过一瞬又倏然隐去,与踏进门廊的脚步一同远去。

没有家人久别重逢的欣喜,陈藜芦能感受到的只有尴尬与手足无措。

阴沉空荡的宅子里,面对母亲的关心,父亲的询问,祖父的注视,陈藜芦突然喘不上气,过去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本家的空气如此压抑。

脸上没过多血色,陈藜芦说不出话,只能扯起嘴角,机械地进行礼貌的回应。

“回来就好,回家就好。”陈父拍拍陈藜芦的肩膀,似乎很是感慨,看到对方没什么伤病他放心了许多。

陈藜芦用视线模糊的右眼望向陈父,睫毛垂落,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家吗?他没有家的。

似乎感受到什么,陈父表情僵了一瞬,心头堵塞。

同样察觉了尴尬气氛的陈母在一边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真好。”她走上前,看见陈藜芦挡住眼睛的刘海,下意识要将碎发向而后拨去。

“啪!”

陈母的手猝不及防被陈藜芦拍开,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陈藜芦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他连忙回神,“母亲,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陈母与陈父愣了半天,很快,陈母讪讪笑道,“没事,知道你宝贝自己的发型,好好好,妈不动了。”

陈藜芦艰难地扯起嘴角,面对眼前三位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与他们说些什么,想了想,为了封住耳边的聒噪,他干脆坦白:“爸妈,爷爷,你们放心吧,我的病治好了,我也…不再是同性恋了。”

话音落,客厅内的几人一起闭了口。

沉默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除了陈藜芦之外的所有人身上,尤其是陈丹玄,他瞳孔紧缩直勾勾地盯着陈藜芦,胸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呼吸不畅。

陈藜芦在胡说些什么?

一众人中,唯有陈藜芦茫然无措,他望向脸色惨白的父母,神情躲闪的爷爷,震惊错愕的陈丹玄……

奇怪,他们听到自己的病好了,不应该开心吗?毕竟当初是他们亲自把他送给了曹赤辛。

怎么现在他给了他们想要的结果,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呢?

这些人,他果真越来越看不懂了。

拂去陈母拉住自己手臂的手,陈藜芦将眼睛弯起,声音却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凉薄,“你们先聊,我去后花园的温室看看之前种的几株草药长得如何。”

说完,陈藜芦掠过众人,在几道灼热视线的注视下走出了屋子,迎着寒风向花园尽头的小温室走去。

陈父最先反应过来,他眼眶通红,攥紧了拳头转过身,凌厉的目光在自己的妻子、父亲与儿子身上来回转动,悲愤地咬牙道:“爸,你们把小藜彻底毁了。”

陈老爷子握住拐杖的手猛然收紧,陈母则立刻反驳,“老公,你在说什么?”

陈父沉重地叹口气,伴随叹息他仿佛在眨眼间老了十几岁,随后陈父佝偻着腰向楼上的书房缓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如果当初我在,一定不会允许你们那么对待小藜。”

“老公……”陈母一声轻唤,没得到任何回应。

陈丹玄垂首站在一边,诡异的沉默。

此刻,陈丹玄明白了为什么陈藜芦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后,他仍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他其实知道变了的不是陈藜芦,是他变了。

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把过去只望向自己的弟弟弄丢了。

他才是事故的直接推动者!

然而,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一切早已覆水难收,陷进泥潭经久,他能做的只有继续错下去。

陈藜芦要逃走,他偏不答应!即使他的捆绑束缚会让陈藜芦痛苦,他都不会放手,因为他承认离不开陈藜芦的始终是他。

他可以为自己过去犯下的错道歉,但绝不接受与陈藜芦的分离。

与张欣雅的婚礼还有三天时间,往后与陈藜芦便不能经常见面……

思及此,陈丹玄心慌难耐。

不行,他不能接受!

他要遵从父母之言与张欣雅结婚,他更要陈藜芦陪在他身边!

怎么才能把永远陈藜芦留住?他需得要想出个两全的办法。

陈丹玄习惯性抬手捂住嘴,陷入沉思,冰冷的目光充满了算计、残忍与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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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新了,最近在忙着搬家,累发财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