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青枣>第13章、嫂子

张欣雅来看望陈藜芦时,陈丹玄也在病房内。

看到迎面走来的娇俏女人,陈丹玄立刻起身走上前,“小雅,你怎么来了?”笑意堆满眼角,幸福也转瞬间从陈丹玄轻快的语气中毫不吝啬地洒出来,让一旁的陈藜芦在听到的同时身体不自觉僵住。

瞳孔晃动两下,陈藜芦顺势望向张欣雅,他脸上的笑容没变,唯有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点。一双茶色玻璃珠似的瞳睛宛若月色下的湖水,明灭闪烁间泛着浅浅的波浪,湖面下则是无人能够看破的深沉浪涛。

“来看看小藜,顺便给你们送饭!”女人依偎在男人身前,话语中带着唯有面对爱人时才出现的软糯与娇气。

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陈藜芦坐在病床上,一错不错地盯着哥哥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与自己未来的妻子情意绵绵、恩爱耳语。他嘴角弯起的僵硬弧度宛如画在玩具熊鼻子下的一道黑线,一切行为表情皆是肌肉牵动,机械又虚假。

此刻,陈藜芦觉得自己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外人,又或者是电影中只用来为男女主之间轰轰烈烈爱情鼓掌喝彩的无名配角。

他身处背景板之外,眼前的事物虚幻得好像被一幢厚重的玻璃墙围堵。传进耳中的声音时不时滋啦作响,听不分明,可他不能说什么,只能故作微笑对眼前的两位送出他微不足道的“祝福”,顺便在心里准备好大家都喜欢听的打趣话。

陈丹玄亲密地搂住张欣雅的一把细腰,将人引到病床前,“小藜最近好多了,午饭交给家里的阿姨就行,还麻烦你在上班的时候跑来一趟。”

张欣雅温柔地笑笑,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一副贤妻模样。她冲陈丹玄调皮地眨眨眼,“我这不是关心小藜吗?前几天我想来看看怕打扰小藜休息,现在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才来的。”

“怎么?你嫌我烦了?”张欣雅对陈丹玄开玩笑般问道。

陈丹玄马上抬手为自己正名,“绝对没有!最近看不到你,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哪还会嫌弃?不信你问小藜。”

两人的视线齐刷刷望向正靠坐在床头将眼睛弯成一条缝瞧着他们的陈藜芦。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被抽了两管血的原因,对方今日的脸色似乎格外白,像劣质的白漆糊了满墙。

陈藜芦微微睁开眼,察觉到两道袭来的目光,似一双利剑毫无预兆地插进了他身体里,带起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血肉撕扯声。

呼吸停滞片刻,陈藜芦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才点点头,声音带着些微沙哑:“嗯,哥他……一直和我提起你。”

一句话说完,陈藜芦明白自己或许是麻木了,因为除了眼睛酸胀,他原本会疼的左胸口在此时神奇地没了反应,平静地像是盛着另一颗心脏。

然而羞愧却在下一秒仿若巨石般,排山倒海地向他砸来。

最近几天,身边没有人提起过“张欣雅”三个字,陈藜芦自己更没有想起过,于是这让他误以为是自己习惯接受了张欣雅夹在他与哥哥之间的事实。

可是冷不丁见面后,陈藜芦才知道他错了。

他不是脸皮厚地没了对张欣雅的歉疚,也不是学会了接受,而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就像一颗躲藏在黑暗中的恶劣种子,在他忍耐与忽视的时候,便已经偷偷钻进土壤中,悄然长大。

陈藜芦对张欣雅的羞愧亦从未减少半分,依然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强烈。

平日里,他觉得自己正常,只是他的大脑在察觉到异样前率先做出了反应,将那些负面情绪强行压在了心底,遮上一片黑布来粉饰太平。

陈藜芦天真地以为只要没有类似“导火索”的人或事情出现,他可以一直这么“正常”下去,但这根本不可能。对于张欣雅,即使不愿见,他也必须见。

因为张欣雅才是陈丹玄真正的女朋友、真正的未婚妻,甚至是与他往后共度余生、生儿育女的妻子

身体在真相揭开的时候被切成两半,陈藜芦想若不是受了伤,他放在被子下的手一定早就攥得失去知觉。除了让自己肉体受伤,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可以对抗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苦与难熬。

失去血色的唇抿紧,更像一道被针线缝上的惨白瘢痕,陈藜芦尽力装作淡然,眉眼一片温和地回望着陈丹玄与张欣雅。

无人知道他轻松的神色下掩藏的是多么难以启齿的情感与交织的爱恨。

听到陈藜芦为陈丹玄作证的话,张欣雅笑得婉约,挡住半张脸的素手是一尊被匠人细致雕琢过的璞玉,莹白又纤细。

女人几步走过,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周身淡雅的桂花香飘荡在空气中,让屋内少了几分恹恹的病气。

张欣雅拿着粉色的保温桶,将里面她亲自掌勺的饭菜端出来,一道一道精致地摆放在陈藜芦面前的桌子上,“正好中午了,我闲来无事给你们兄弟俩做了午饭。来,这份是小藜的,听丹玄说你喜欢吃鲜味还有清淡的菜,我做了海参粥和蘑菇炒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轻柔的语调与贤惠的模样,让大部分男人都无法拒绝。

除了陈藜芦。

病床上,几乎与白色床单融为一体的年轻男人眼帘垂落,他盯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表情忽明忽暗,最后又逐渐趋于晦涩。不一会儿,他抬眼看向女人,不冷不淡道:“谢谢你,张小姐,麻烦你了。”

“……”

一句疏离的“张小姐”使张欣雅表情一滞,另一边的陈丹玄也眉头微微一皱,三人间倏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陈丹玄讳莫如深地觑了眼陈藜芦,随后嘴边的笑加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搂住张欣雅的肩膀,好心提醒道:“小藜,以后别张小姐张小姐地叫小雅了,马上我们是一家人了,这么生分不太好。”

陈藜芦浅褐色的茶晶眸子直直地望向陈丹玄,专注的样子好像能从那双他无比熟悉又让他在无数夜晚神魂颠倒的眼中洞悉到最深处的灵魂。

他唇瓣抖动两下,开口问道:“那么哥,我该怎么称呼?”

自从张欣雅与陈丹玄确认了关系,陈藜芦只在陈丹玄回国那晚的家宴上与张欣雅见过一次面。

之后,对待张欣雅,陈藜芦是能躲则躲、能避就避。因为他不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他的自私暗中伤害的张欣雅,更不知道他该如何称呼她。

陈藜芦不愿与家族中其他弟弟一样称呼张欣雅为“嫂子”,他觉得只要自己叫出了这个称呼,便做实了他无耻下贱的罪名,亦成了一个真正的婊子。不用等到死亡,他心里成吨的悔恨也一定会很快将他淹没。

原因皆在他与有妇之夫的哥哥上了床。

不过刚才陈藜芦的那一句中其实有故意让人难堪的成分在,而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才明白,他终究不是什么圣人,即便心里带着亏欠,他也看不得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卿卿我我。

陈丹玄站在床边,将陈藜芦的所有表现都看在眼里,似乎懂了什么。

他半眯起眼睛,神情带着探究,几秒后,他粲然笑道:“反正下个月月初就是我们的订婚宴了,你叫小雅‘嫂子’吧!”

张欣雅嗔瞪陈丹玄一眼,“丹玄~!”两个字拐了十八个弯,听得出来女人的欣喜与害羞。

呼吸猛地停滞,陈藜芦眼前出现大片白色雪花挡住了视线,旋即他耳边一声巨响,大脑更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样发昏。

仿佛一下子梦醒,陈藜芦瞳孔缩成一个点,瞪向面前一对璧人,然后他渴望得到澄清般用一种懵懂的语气问道:“下,下个月?”

陈丹玄大发慈悲地施舍给陈藜芦一道略显冷清的目光,颔首淡然道:“嗯,家里人一起商量后决定把你嫂子和我的订婚宴定在下个月二号。到时候大家放假,也都有时间。小藜你最近在医院养伤,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说完,陈丹玄拉过张欣雅的手,用陈藜芦从未见过的情意绵绵注视对方,“小雅,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

简短的话语,却每个字都充满了一个男人对婚姻会有的期待还有对爱人的情真意切,也像一根根绵密尖利的针刺向陈藜芦血脉里。

“还没那么快,傻瓜~”张欣雅脸红地瞥向陈丹玄,娇羞的模样当真如一朵绽开的花,鲜艳欲滴。

三人中,只有陈藜芦傻傻地怔在原地。

他呆愣地将视线定在陈丹玄与张欣雅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变幻的表情与黯然退场的小丑无异,满脸的油彩混着汗水与泪水滑落斑驳,狼狈的样子成了众人嘲笑的笑柄。

果然,只有亲哥哥才明白刀子捅在他的哪里,才最疼。

等到回过神,陈藜芦忽然想笑。

下个月就订婚了啊,还是一早做好的决定。那他昨晚是什么?一个…供人泄欲的飞机杯吗?

陈藜芦如坠冰窟,呼吸间带着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突然想不明白。

明明前一天夜里,哥哥才拉着自己在身下这张床上疯狂地诉说“爱语”、与他交欢,为什么今天可以像没事人一样,对自己宣布与别人的婚约?

明明有许多次的机会可以告诉他这件事,又为什么不说?甚至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那么淡然?

如果…如果他知道了他们要订婚的事情,他一定不会选择与哥哥上床。

哥哥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嫂子……

这两个字从陈丹玄口中说出来,尤其不是在晚上,不是在床上,不是在他们做爱当作调情时,而是在此刻说出,很像一道火辣的巴掌狠狠地扇在陈藜芦脸上,把他扇得神志发懵,脑袋也抽搐似的疼。

陈藜芦的眼珠紧紧瞪向陈丹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过眼前这个与自己相伴了二十九年的人。

他不懂哥哥为何会在已经有了张欣雅的同时,还要拉着他沉浸在一晚又一晚的肉欲中?为什么要把他当成一个下流的勾引有妇之夫的娼妓一样玩弄?

身上被车撞伤的地方又疼了,还是与过去相比乘以十倍、百倍的疼。

陈藜芦瞧着在自己面前说悄悄话的两人,最后目光定在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身上,眼底满是不解与凄然。

哥,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不过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对你的喜欢像极了在浮冰上作画。我一边细心用刀雕刻寒冰描绘出你的眉眼,一边又担心冰裂的速度会把我的努力付之一炬。最后,我终于明白,不论自己怎么努力,作画的速度终究挡不住浮冰破碎的速度。

这份自以为是又一厢情愿的爱根本是一场无稽之谈。

垂下脑袋,陈藜芦的眼前是还散发着热气的饭菜,他胃部没由来地一阵痉挛,让他差点吐出来。

身体轻微颤抖,陈藜芦用尽力气把恶心感强压了下去,但是他控制不住手指的发抖,心焦的感觉也让他异常烦躁。

陈藜芦明白自己需要药,可他不能在陈丹玄面前吃,不然一定会招来许多麻烦。

为了防止抖动的唇瓣将自己出卖,陈藜芦从刚刚开始便紧紧咬住嘴唇,心里思索该如何将眼前的两个人打发走。

恰好此时,张欣雅的手机响起,病房内随之陷入安静。

陈藜芦依然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张欣雅与另一边人的通话。

“喂,经理。”

“什么?好!我马上到!”

焦急的语气引得陈藜芦睫毛微颤,他撩起眼皮看过去,然而仅仅一眼,陈藜芦差点窒息而亡。

那个在张欣雅手机底部摇晃的挂饰,不是他用整整一天才做好送给哥哥的香囊?

当初为了好辨认,他特意在香囊上用的祥云纹,还做了特殊的配色,他不可能会认错!

有什么东西在陈藜芦心里一块块崩塌,噼里啪啦砸得他眼眶发红。

瞧着在张欣雅手中一下一下晃动的香囊,陈藜芦又将视线转向陈丹玄。

他本以为对方会对自己解释什么,可男人一句话也没有,淡定的模样好像那件香囊只是随手给张欣雅买的小玩意,不是包含了他十五年暗恋深情的礼物。

哥哥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地将他的礼物送给别人?

原来痛到极致后,真的不会再痛了。

陈藜芦清楚他此时精神几乎崩溃,奇怪的是,他又感觉自己很清醒,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清醒。

短短几秒,陈藜芦下定了一个决心,一个或许会把他眼下拥有的全部都会毁掉的决心。他难得不害怕,表现得像即将上战场赴死的勇士。

这一辈子,陈藜芦决定自己只勇敢这么一次。



“小藜,再见。”

“小藜,我去送送小雅~”

陈藜芦抬眼,失去焦距的眼睛露出明媚的笑,抬手说道:“嫂子,再见。”

目送两人离开,陈藜芦没有选择将桌子上变温的菜肴扔掉,他把饭菜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保温桶中,接着咬牙控制住不断哆嗦的手腕,走下床。

从自己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板药,吃下两颗后,陈藜芦又躺回到床上,侧身背对着门的方向,闭眼假装睡觉。

陈丹玄再次返回病房时,发现陈藜芦已经躺下。他皱了皱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走回床边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陈藜芦的背影。

半天,他开口道:“小藜,抱歉这么晚告诉你订婚的事情,因为怕你跟着操心,所以我才一直没告诉你。今天是你嫂子来了,我才得了机会与你说,不是家里人故意瞒着你。”

如陈丹玄所料,陈藜芦并没有睡。他侧躺在床上睁开眼,久久不语,过了很长时间,闷声回道:“嗯,我知道。”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下一秒,陈藜芦仿若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般问道:“哥,嫂子……”莫名哽了一下,继续道:“她手机挂着的香囊,是我送你的那个吗?”

陈丹玄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语气复杂地解释道:“嗯…那个是当时小雅看着好看便想要,我就给了她。小藜,我真的很喜欢你做的香囊,但是我不能让你嫂子伤心,只能舍爱送给她。”

眼珠心虚地瞟向一旁,陈丹玄放软了态度问道:“小藜,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即使心里满是千疮百孔,陈藜芦依旧装作云淡风轻,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无声地隐在发丝间,“没有。”

“真的吗?那就好!”陈丹玄欣喜,他将手搭在陈藜芦手臂上,轻声说:“不然小藜以后有时间再做一个香囊送给我吧?我发誓这次,我一定不会送给任何人了!”

陈丹玄话语中的真相有多少,陈藜芦不知道。他闭上眼睛,若有似无地回了一句:“好。”隐隐的叹息像落入湖水中的小石子,没有引起陈丹玄丝毫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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