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岚当然知道, 只是这份知晓因着掺杂诸多私心显得格外卑劣。
迟昕瞒着她,魏京岚如今多多少少能明白,她是害怕魏京岚的诊疗时心存戒备适得其反, 这份隐瞒出发点是魏京岚。
可魏京岚不是。
初时瞒着迟昕是因着戒备和质疑,而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现在……迟昕因着往日的涟漪不小心露馅, 却也将她那番忖度一并剖开,魏京岚没办法说服自己演戏,装作现在才知晓“夏初”身份的惊奇模样来倒打一耙苛责迟昕。
她也没力气。
“嗯, 很早就知道了。”她那长睫扫出的影影绰绰透着心虚和真相大白后的释然。
这样也好。
屏风被拉开,她的输液管还被迟昕包着, 听到她肯定答复的迟昕怔怔地望着她, 好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为……什么?”
迟昕这话问得周楚郢也有些窘迫, 忙以要给医生答复为由,拉着乐知微出了病房。
魏京岚等二人关好病房门,才开口:“大概是想看看你又想在我这里图谋些什么吧……”
她的语气委实算不得好,迟昕被她那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更加酸涩,那酸涩就像是飞溅到眼底的柠檬汁,一路呛到鼻尖。
“那你现在得到答案了么?”
魏京岚难得语塞。
迟昕在魏京岚的静默中又问:“如果我谋的是你这个人呢?魏京岚, 我愿意赌上全部去等你回心转意,你要如何还我?”
“迟昕。”魏京岚不知道自己是发热造成的还是有其她原因, 脑子都快被闷火搅成一团浆糊,咳了几声,才续上:“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
“你不喜欢我。”迟昕匆匆打断她:“我知道的。这场豪赌我一定会输,我也知道的。”
魏京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迟昕用手背盖住眉眼, 尾音随着输液管内的点滴轻轻地颤:“魏京岚,我不用你还, 无论你是否知道我就是‘夏初’。”
小狐狸将耳朵撇向颈间,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娇俏的啼哭来,灵动的狐狸眸里晕满晶莹,却倔强地不落下来,绒绒的毛发都收起来,皱皱巴巴的。
于是魏京岚心中的某处也跟着皱巴起来,仔细看还能滴出水。
她不着痕迹地躬起身,耳边,迟昕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不相信的……对吧?”
“你不……不相信,我这样的人也……也有真心可以交付……”
“不相信……我……我对你……无所图,连你……将‘夏初’……认成别人,都可以……不在乎。”
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里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将面上的毛发都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它呜咽着,却仍包住利齿,小爪子垫在头下,连指甲都收了起来,好像……让人摸摸就能被轻易安抚。
魏京岚随着那一声声呜咽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却在触及那幻象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小狐狸的形态在魏京岚意识回笼间如烟一般消散,只余眼前这委屈得不行的姑娘原本的精致模样。
迟昕手背还挡着眼睛,两颊都哭湿了,洇洇地滴落在衣裙上,散开一片水痕,可却紧紧地咬住唇,不肯将那被人误解的难过扩开。
那因过往堆叠起来的防备心在迟昕无声的泪分崩离析,只剩下,连魏京岚都无所适从的,想要将迟昕整个人包裹住的涩意。
还扎着针的手不知从何时起紧握成拳,针头刺破血管,在紧实的肌理内注入液体形成一个青白的鼓包,有些疼,却无法抵挡魏京岚胸口的那阵压抑。
她干脆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按住那已经错了位的输液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迟昕,你与我之间,不适合再互相亏欠。”
突兀的手机铃声让魏京岚身形一颤,她捂着胸口闷咳几下,心念也跟着恢复,输液针上传来的痛意也逐渐清晰,魏京岚拔掉针头,从病床旁站起身来:“小初。”
“岚岚,我来京城了,你在哪里?”厉宸雪轻快的声音自手机里传来。
魏京岚特意背过迟昕,捂住收音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才道:“在医院。”
她声音有病态的哑,气息也粗。厉宸雪果然愣了一下,才关心道:“你生病了?”
“没事,只是来输个液。”魏京岚言简意赅。
“怪不得你没在办公室。”厉宸雪顺势道:“我去找你?”
魏京岚没有拒绝:“好,我给你发地址。”
厉宸雪娇嗔的声音又传来:“我都去接你了,你就只给我发个地址啊?都不派车接我的?”
魏京岚:“……”
与厉宸雪闲聊一阵,挂断电话的时候,原本在病房的里迟昕不见踪影,倒是周楚郢抱着手臂依靠在门边神色幽幽地望向她。
魏京岚眉心蹙起:“迟昕呢?”
“哟~你还好意思问我?”周楚郢阴阳怪气:“不是你把人家气跑的么?”
魏京岚哑然。
还是周楚郢见到她手背上的青色和黏在上面的血痕,缓了语气:“迟昕知道你很早就识破了她是‘夏初’的事,以为你通感症反反复复是因为她,所以主动请辞不管你了。”
这话周楚郢说得半真半假。迟昕的确是主动请辞,却没撒手不管魏京岚。
“她生病的时候通感会加重,喝酒之后也是。”
“我调制的那款酒如果她喜欢,可以适当调节降低酒精含量。”
“她喜欢天然的香料,如果幻视加重,可以让她睡前点一些香粉。配料我也整理好,改日发给周医生。”
“她心情很差的时候就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肺炎,通感的问题加重,还有……她刚刚自行拔了输液针,可能手背上会肿痛,要帮她敷一下。”
自己眼睛里的泪还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语无伦次,却又事无巨细地关心着魏京岚。
周楚郢一个外人都看着心疼,偏偏病房里的当事人无动于衷。
“你……”
“对不起,周医生。”迟昕以手指抹去湿润,慌乱地打断她:“有负所托。”
“不是你的问题。”周楚郢想了想,还是道:“我再劝劝她。”
迟昕却摇摇头:“别为难她,她已经很辛苦。”
“Whape”的事迟昕一直都与关注,国内的口碑和销量只是表象,“Whape”在国际上被其她高奢品牌联合排挤才是事实,她不能帮上魏京岚,却至少能,不给魏京岚添乱。
想到这,周楚郢更来气:“岚岚,迟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可你若真的不在乎,你今天大可以不带病赶着航班回来。一方面心里惦记舍不得,另一方面又把人家伤个透,我也想问一句,你图什么?!”
魏京岚又是一阵咳,顺过气后才弱弱地道:“我图她离我远点儿。”
“成,那我祝你与你的厉宸雪百年好合,到时候可别找我哭!”周楚郢表情难看,语含威胁。
魏京岚却注视着她那面容不吭声,好久才露出一声类似于笑的气音。
“怎么了吗?”周楚郢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魏京岚摇摇头,却是叹息出声:“还真的是……句点啊。”
通感的问题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恢复如初,连……让她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与迟昕的纠葛算是告一段落,房间里又只有周楚郢和乐知微二人,魏京岚不再掩饰自己面上的苦闷,将自己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余光瞥见病床旁垂落的输液管。
她伸手摸了摸,已经没有余温了。
周楚郢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动作,在她要将那输液针重新扎在手上时赶忙制止她。
“你干嘛!?”
“扎个针而已,刚才临时需要接电话拔掉了。”魏京岚嫌她大惊小怪。
“你学过扎针吗?!”
“和刺绣区别不大吧。”魏京岚不以为意。
周楚郢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地攥住魏京岚胡乱动作的手腕,转而对乐知微道:“乐乐,去叫护士。”
乐知微点点头迅速出门。
“别麻烦……”魏京岚一开口便被周楚郢慑住。
“闭嘴啊,别惹我骂你!”
魏京岚不再动作,周楚郢却打开了话匣子:“人是你自己气跑的,路也是你自己走绝的,现在在这颓废给谁看?”
“我没颓废。”
“你少来!”周楚郢根本不听她的一面之词:“原本迟昕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不顾及身体,我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她还真是了解你……”
魏京岚怔了一会儿,重复:“她了解我?”
“不是吗?别告诉我你现在是因为心情很好,所以瞎折腾。”
魏京岚不再掩饰,苦笑:“怎么会好……”
“你自找的!”周楚郢这会儿并不想同情她。
魏京岚实在憋得太久,这会儿倒是有了和好友倾诉的契机。
“越城厉家背后一直勾结的外势力是R家。”
“这几年,R家利用厉家在国内渗透了不少,也借此转移许多国内的资源。”
“进出口贸易这个行当,稍有不慎,便会被国外资本裹挟。我妈咪那边对于与R家这么多年的竞争是分文不让。”
“R家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家的漏洞。”
“崔家的主要产业里,R家找不到问题,便考虑在人情和分支上找。”
周楚郢顺着她的思路问:“所以,R家以为,‘Whape’是崔家利益的分支和渠道?”
“是,就像R家旗下的高奢品牌一样,背地里都是替R家来路不明的资产服务。”
周楚郢还没能跟上魏京岚的想法:“那这与厉宸雪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