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也没料到会在节目组的宴会上遇到阮忻意。
原本, 和厉宸雪一起录制节目,在迟昕看来已经足够挑战她的忍耐力,没想到镜头前的工作结束后, 还有这么一出意料之外等着她。
昔日将迟昕狠狠坑了一把的阮忻意摇身一变,身穿闪着碎钻的招摇小西装, 作为资方朝迟昕伸出手。
“昕昕,好久不见。”阮忻意眸中那势在必得的光,令迟昕看不明白。
“你好, 阮总。”在外面,迟昕还是做足了礼数上的周到。
“昕昕都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阮忻意露出委屈的表情:“枉我特意让导演叫你来, 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迟昕听她这恶心人的语气, 本能地想要皱紧眉头, 却忍耐住了。
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人,一旦摘除对于年少朋友的滤镜,回归正常的心境去看待,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有的人,不需要看能力机遇,光是品性就注定这辈子的上限。
“不好奇, 阮总一向贵人事忙,出现在哪里都正常。”迟希并不温和地回。
阮忻意眸子里闪过愤恨, 旋即被掩盖在周遭的灯影之中,让人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难道不是迟小姐心里只顾惦记着别人,总是忽视我这个老朋友么?”她的声音更加温柔, 却像是癞蛤蟆的长舌又凉又腻:“现在想想,依旧令人伤心。”
迟昕忍着不在表情上透露分毫, 实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导演看她没接话,赶忙好声好语地将阮忻意安排在上座, 迟昕得了空闲,不禁松口气,可没过多久阮忻意又在言语上来缠她。
“昕昕为什么这么沉默,难得见面,不与我聊聊吗?”
阮忻意说着,还端了杯酒来。
“昕昕就不好奇,我被昕昕彻底放弃之后,是怎么东山再起的?”
迟昕赶紧把手上给罗钰发的信息传过去,便扣上手机不走心地道:“阮总能力强人脉广。”
阮忻意眼睛几乎不离迟昕:“昕昕现在也学会言语上捧人了。”
“阮总实至名归。”迟昕不愿意同她虚与委蛇的,说的话语简而又简。
阮忻意却不体谅她的敷衍,自顾自地感慨:“我这半年受小人妒忌排挤,遇到伯乐才浴火重生,倘若不是有昕昕的袖手旁观,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这样算还是要感谢昕昕。”
阮忻意的声音不小,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自是对迟昕有诸多猜测,甚至有胆大的,为了捧阮忻意言语上贬低迟昕。
“那迟老师可是够薄情的,碰上阮总这样的才俊还能作壁上观。”
“是啊,也亏得阮总大度,不计前嫌给迟老师资源,有这样的朋友可真是迟老师的福气。”
“可作为迟老师朋友,阮老板就不一定是有福气了。”
阮忻意听她们七嘴八舌一阵,这会儿将话头接过来:“还是有福气的,至少现在能被昕昕敬酒,不是吗?”
她说罢,便朝迟昕举杯。
迟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硬着头皮举杯呼应。
一轮觥筹之后,不胜酒力的迟昕已经明显有些吃不消,她迷蒙着双目,盯着自己的杯中酒,而阮忻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迟昕身边,捉着迟昕手腕,将酒杯往迟昕嘴里送。
“昕昕,我受尽折辱的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一次想起过我?”
“没有的,你一直都够狠心,把我当弃子的时候当真不会想起我半分。”
“那现在呢?你觉得,你是不是挺后悔的?”
迟昕被一旁聒噪的人吵得心下烦闷,面色寡淡地将手腕抽回。
“阮总,你喝多了。”
阮忻意根本不顾她的意愿,又去揽迟昕的肩膀:“阮总?这么多年,不都叫我阿意么?”
二人说话间,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录完节目便不见踪影的厉宸雪姗姗来迟。
阮忻意不知为何,见到厉宸雪竟然稍稍坐直了,不再柔弱无骨地朝迟昕身上靠。
迟昕落得轻松,将椅子顺势朝一边挪开一点距离。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厉宸雪随意地在大圆桌前站定,双手合十解释道:“路上实在是太堵了。”
“厉老师工作忙能理解的。”阮忻意先于导演开口。
“是是。”导演听话听音,顺着阮忻意道:“京城的晚高峰,哪儿哪儿都是车,厉老师坐阮总这边来吧。”
厉宸雪却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她托着酒杯朝神色晦暗不明的阮忻意举起;“我赶过来主要是为了给阮总赔罪的。”
“厉老师客气了。”阮忻意指了指座位:“快坐下来吧。”
厉宸雪却没理会她,继续道:“这第一杯,是我为自己的迟到给阮总赔不是。”
她喝得很利落,唇角还留着一点透明的酒渍。
“第二杯,还是要向阮总和各位老师赔罪,我晚上临时有工作,和大家打个招呼之后我就要走了。”
“来都来了,不坐下吃点再走?”导演讶异。
“事出紧急,所以我在这里给各位道歉了。”厉宸雪第二杯酒又利落下肚。
她句句不离道歉,语气里可没什么歉疚感。
阮忻意的面色顿时沉了一些:“厉老师这么忙?连一顿饭的功夫都不肯赏光?”
于是厉宸雪这第三杯又举起:“改日我做东,再单独给阮总赔礼。”
阮忻意神色更加晦暗,却不知道是在忌惮着厉宸雪什么,竟是未再说出什么话来。
“这可是厉老师说的。”导演赶忙打圆场:“那节目录制结束,厉老师可要好好招待一番。”
“一定。”厉宸雪应得痛快。
她杯中酒喝得又快又急,这会儿白皙的面容上竟泛起一片红晕,看起来含羞带怯。
“爱人还在外面等我,就不扰各位雅兴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众人神色各异,厉宸雪却只去注意迟昕的变化。
可惜,迟昕低下头,没让她如愿获得言语上的痛快。
“厉老师的……爱人?”
“啊,一时情急说多了,我们还没官宣。”厉宸雪捂了下嘴,又露出一片笑容,对众人道:“还望各位老师帮我保保密啊~”
仔细揣摩迟昕表情变化的又何止厉宸雪一个,阮忻意也喝得有些多,歪歪地靠在迟昕的椅子边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也不知道厉老师的爱人姓甚名谁啊……”
迟昕忍了一晚上的眉心终是因身旁喷薄而来的酒气皱起,她又将身子挪开一点:“阮总若是在意,比如直接问厉老师?”
可阮忻意早已不是从前还会稍稍顾及她态度的朋友,这会儿又不死心地贴近迟昕:“我以为昕昕会在意才是。”
这么明显的职场骚扰行为,周围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迟昕忍无可忍,刷地站起身:“阮总,自重。”
“可是我有点冷啊昕昕。”阮忻意一身醉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
晕着酒气的,黏腻沙哑的声音激得迟昕一阵反胃,暗叹自己从前怎么就觉得对方单纯和善。
“失陪,我要去个卫生间。”迟昕不愿意再与阮忻意有一丝一毫的肢体接触,说完便大步走出包厢门。
门外不远处的院子里,厉宸雪还没急着走,她几乎整个人挂在身旁那位的身子上,勾着手臂去攀那位的肩膀,像是真的醉乱。
不过这么一打眼的功夫,迟昕便认出厉宸雪身旁的人是谁,刚才不断自我暗示才稳住的心神直直坠入深渊。
她忙别开眼不去看那位,耳边嘈杂的声音于无形之中全部沉寂下来,回荡在迟昕脑子里的只剩下厉宸雪拿略带傲然的两个字。
爱、人。
她的神思过于混乱,耳朵里又失了真,所以连阮忻意随着她出了包间都没意识到。
不看。
她什么都不要看。
闭目塞听就好。
迟昕掩耳盗铃,垂着头朝卫生间走,冷不丁却被人捉住手腕。
“看到旧情人,就这么让昕昕难受?”阮忻意坏心眼地阻止住她本就凌乱的步伐,趁着迟昕没反应过来去捏迟昕的下巴:“她不就是有点家庭背景,值得你这么魂牵梦萦的?”
迟昕厌恶透了她的纠缠,用足力甩开阮忻意:“麻烦阮总离我远些!”
偏偏阮忻意今晚像个毫无修养礼仪的疯婆子一样和迟昕杠上了:“怎么,就因为她在,我就要离你远些?!昕昕,你知道我等今天重新站在你面前等了多久?!”
迟昕耳朵听不清,声音的音量自然掌握不好,又撞上阮忻意这么个又醉又疯的小人,闹出的动静自然不小。
四目相对的瞬间,迟昕似乎看到了魏京岚眸中的漠然。
混沌又麻木的脑子驱使着迟昕回忆起那个她与魏京岚两人都不甚愉快的平安夜。
可现在迟昕却为魏京岚当初的在意而感到怀念。
真无耻啊。
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视线却哀哀地黏在魏京岚身上躲不开。
理智与感情分离,生生将迟昕撕裂成两半,一半迫使她站在原地僵住不动,另一半却窃窃地期盼魏京岚能走过来,哪怕……只是询问她一句呢?
可是魏京岚没有,她的目光都没有在迟昕身上久留,仿佛只是略过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视若无睹,漫不经心。
迟昕的视线终是坠落下去,只定在自己身上被光扭曲的影。
心脏一抽一抽的,每一下都是凌迟,被喜欢的人漠视的痛沿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迟昕微微抬手,恨不得将自己从头到脚藏起来,唯有这样,她才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其实魏京岚并没有看到她。
阮忻意还在耳边聒噪,迟昕什么都没听清,但想来不是什么好听话。迟昕不想再理会她,径直朝卫生间去,谁知阮忻意还恬不知耻,竟要上手揽她的腰身。
迟昕听不见,胆子却愈发大,只循着本能,直接给了凑近她的阮忻意一个耳光。
阮忻意猝不及防,被她打得头朝一边歪去。
“阮总,醒酒了吗?”迟昕耳朵暂时成为摆设,按照往常说话的音节,冷冷地问。
未等阮忻意反应过来,迟昕便迅速离开。
这一场闹剧,表演的二人一个比一个入戏,魏京岚这个观众却没什么兴致。
“走吧。”她对身旁的厉宸雪说。
“不去看看吗?”厉宸雪还在试探她:“那个人是我们节目的资方,看样子,迟昕是不是和那个人起冲突了?”
“那也是她自己的工作,与我何干?”魏京岚长睫低垂,不为所动。
“那要是我得罪了资方呢?”厉宸雪不禁联想:“岚岚也会道一声‘与我何干’吗?”
“小初自然不同。”魏京岚对厉宸雪露出温和体恤般的淡笑:“况且你不会做这么莽撞的事。”
“岚岚就会说这种好听话敷衍我。”厉宸雪心里受用,面露嗔意。
其实今晚,厉宸雪哪里有什么要紧工作,无非是想要和魏京岚单独相处而已,所以她特意将魏京岚带到饭店,并对节目组其她人员说那样引人好奇的话。
她和魏京岚之间还没有正式定下来,所以经她之口公之于众的信息需得谨慎再谨慎谨,可若是利用别人在网上曝光变相给魏京岚施压,厉宸雪倒是觉得未尝不可。
况且……让魏京岚看到今天这一场小插曲,于厉宸雪而言是意外之喜。
可惜与魏京岚相比,厉宸雪那点小心思根本不够看。
将厉宸雪的表情尽收眼底,魏京岚语气沉定且平静:“去哪里吃饭?”
“我早就订好了位置。”厉宸雪欣喜地挽住魏京岚的手臂:“几天不见,我好想你,岚岚。”
“你如果有意愿,可以把工作室迁址到京城。”魏京岚提出建议。
“啊?”厉宸雪有些失望,嘟着嘴道:“为什么不是你去越城?”
“我事业刚刚起步,不方便进行太大的变动。”魏京岚随口道。
“是吗……”厉宸雪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两人边聊边出了饭店,门口,乐知微按照魏京岚的吩咐等在这里,魏京岚看见她的瞬间便道:“乐乐,今晚不用跟着我了。”
乐知微追随的脚步一顿,神色疑惑地望向魏京岚。
魏京岚继续说服她:“你先回,给我和小初留一点二人空间。”
寻常温言软语到魏京岚这里说得万分正式,乐知微反应了会儿,赶忙点点头离去。
魏京岚确定乐知微离开,才转身对厉宸雪道:“这下只有我们两个了。”
厉宸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惊喜不已:“上次你还不愿意让保镖走开,今天怎么又松口了?”
“因为我想了一下觉得你说得对,我和你之间,总不能一直夹着一个乐乐。”魏京岚给出解释。
厉宸雪将头浅浅靠在魏京岚肩头:“你终于明白我在想什么了~”
“嗯。”魏京岚目光飘远,眸中墨海定然无波,也不知是在认真应答,还是随口承诺。
另一边,乐知微虽然离开魏京岚,却没有真正走离饭店,而这源于魏京岚的暗示。
因着魏芸商和崔枢的嘱托,乐知微非必要绝不会和魏京岚分开,即便没有乐知微,周围也有伪装路人的保镖护魏京岚周全。
京城脚下,魏家和崔家唯一的继承人,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魏京岚特意让她不要跟着,又说先回,可具体回哪里,却不说清楚,这不符合魏京岚的行事风格。
乐知微只反应片刻便迅速领悟,魏京岚这是在用她二人才懂的密语,表面上支开乐知微,实际上,有其她的要紧事需要乐知微帮忙。
思索间,手机的信息便蹦了出来,乐知微一瞧果然是魏京岚发的。
“饭店包间,去护着迟昕。”魏京岚言简意赅。
乐知微不敢怠慢,忙进入饭店,而就在这时,迎面真有个女人,半拖半抱着不大清醒的迟昕,朝乐知微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