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不了酒。”迟昕拒绝后, 又怕尹轻辞多想,主动将门打开一些:“职业原因。”
尹轻辞本以为吃了闭门羹,没想到峰回路转, 弯起眉眼回应:“是我考虑不周。”
迟昕将她引了进来,主动给她递了拖鞋:“您怎么知道我这儿的住址?”
她停顿两秒又恍然:“我妈告诉您的?”
谁知尹轻辞却否认:“不是, 我有一回……悄悄跟了你的车过来。”
可能是担心迟昕误解,尹轻辞赶忙解释:“没有跟踪打扰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迟昕没计较这些, 顺着尹轻辞的话道:“那您觉得我过得好么?”
尹轻辞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算了。”迟昕没再逼问她, 转言道:“您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在各地开会, 所以没关注国内的情况。”尹轻辞诚恳地道:“也不知道你被退婚的事。抱歉……妈咪又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
迟昕毫不走心地接受尹轻辞的歉意:“没关系, 多一次不多。”
尹轻辞哪会听不出她言语里的疏离和防备,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坐在一边,拿出一听啤酒喝起来。
迟昕盯了她半晌,起身去冰箱里拿水果。
冰箱里常备新鲜的水果并不是迟昕的习惯,而是魏京岚的。
那时候迟昕在生活上依赖心很重, 什么都交给魏京岚搭理,久而久之, 便随着魏京岚的生活方式来。
她喜欢吃水果,却很懒,从切洗到装盘, 都是魏京岚的工作。
现在魏京岚明明不在,她却潜意识保留着与魏京岚有关的一切, 竟显得比平日里勤快许多。
连尹轻辞都有些诧异:“我们昕昕现在也学会照顾人了。”
迟昕将果盘端到尹轻辞面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才重复道:“您今晚来到底有什么事?”
尹轻辞酒量浅,这会儿又灌得急,面上铺了一层红,深深地吸一口气才开口:“昕昕,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在迟昕的印象中,尹轻辞说话做事都爱留三分余地,连当年与迟希分开,都给彼此留了一分颜面,没将那些糟心事摊开说明。
可如今,却这样直接地问她。
说不恨太虚假,可说恨,又不能诠释迟昕这么多年的心境。思来想去,唯有沉默。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怨。
迟昕怨迟希非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用那样不堪的方式报复尹轻辞,迟昕也怨尹轻辞最后轻轻巧巧地将她和迟希舍下,都不愿意听听母亲与她的心声。
只是这怨沉淀这么多年,也没有再去计较的必要了。
这一刻,迟昕忽然想起她在赛车场问魏京岚是不是根本不在乎,魏京岚平静地回她“是”的场景。
原来所谓放下,不需要对方做什么,只是放过自己了。
可她,与离开又回来的尹轻辞有什么不同呢?她明明怨恨过的,却走了母亲的老路。
“昕昕,这么多年,我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不敢。”
或许迟昕的沉默给了尹轻辞答案,她借着酒劲诉说着这么多年憋在心中的怯懦。
“那时候刚与你妈妈分开,我看到你,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她。想起她和我一次次歇斯底里地争吵,想起她最后用那样的方式,玷污我二人这么多年的感情。”
“那您呢?”迟昕虽然与迟希这几年很疏远,却还是能体会迟希压抑在心中的苦痛,不禁要为迟希说话:“这些年您做到问心无愧了吗?”
尹轻辞呆愣住,下意识问:“你是指……”
“我是说您当年口中那位与您清清白白的学生。”迟昕适度提醒。
“她……的确对我有一些旁的心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尹轻辞被自己女儿揭露过往,面露尴尬之色:“但我这些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妈妈的事。”
“是吗。”迟昕既然将过往戳破,也没打算再按照迟希的意愿瞒着:“当年妈妈和我去办公室找您,您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亲眼看到您那位学生撑在桌边吻您。”
“只是那时候妈妈不让我说,我便一直尊重她的意愿瞒到今日。”
“但您到现在还在说是妈妈玷污您二人的感情,在我听来,真的很刺耳。”
尹轻辞被她道出的真相惊住,瞪大双眸望着她欲言又止。
迟昕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会儿魏京岚对她说透阮忻意的那些隐藏多年的心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讶异中透着难以置信,只是她比尹轻辞更恶劣,那时候竟为了自己那点毫无意义的脸皮倒打一耙,埋怨魏京岚的不是。
难怪魏京岚对她失望透顶。
在感情上,枉费她经历过母亲们分来的现实,却忽视摆在眼前的前车之鉴,只顾着自私地保护住自己的颜面,否认感情。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
“这些……我都不知情。”尹轻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辩解。
“嗯,您的确不知情。”迟昕停了两秒,勾起讽刺的弧度,一边陈述过往一边检讨自己:“甚至,还在母亲抱着一丝希望问您的时候,将自己身为教师的自尊心看得比您妻子的心结还要重要。”
她的妈咪有够迟钝,时至今日都没琢磨明白当年的细节。可这样的迟钝却成为伤害爱人的利刃,何尝不是一种错呢?原本她不理解迟希,可此刻却觉得迟希只是一种宣泄罢了。
“所以你妈妈那样,是为了报复我?”尹轻辞还是不能接受迟昕描述的那个与她记忆里截然不同的事实:“用一报还一报的方式吗?她为什么……不能直接……”
“她没说吗?!”迟昕打断她:“妈妈提醒了您多少次那个学生的问题?可您是怎么做的?!”
“你把您那学生叫回家一起吃饭,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话说到这里就不愿再继续,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留下空白让尹轻辞自己去思考。
当年尹轻辞端着老师的架子,面对迟希的试探只觉得被伤了自尊,干脆叫上那个学生来家里,试图打消迟希的疑虑。
可在探讨学术时对迟希不自觉的忽略,反而给迟希带来更多的委屈。
后来尹轻辞又担心迟希多想,干脆将与学生之间的正常交流都藏着掖着,她以为她在为迟希着想,殊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为了压垮迟希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那时候年幼的迟昕也不能想明白其中的关节,都是迟希应酬回来哼哼唧唧地对着她念叨的。
可经历过与魏京岚的这段被迫结束的感情,她逐渐想通。
平安夜那晚,她担心醉酒的阮忻意和魏京岚起冲突,所以将阮忻意留下来让魏京岚离开,何尝不是将魏京岚推远的表现?
迟希好歹还因此与尹轻辞争吵过许多回。
可魏京岚呢?
魏京岚都是自己默默消化掉,对她连一句指责都没有说过。
那一天,她甚至是错过了魏京岚精心准备的求婚。
记忆一点点复苏,迟昕一边控诉尹轻辞的过失,一边在心里陪着尹轻辞一起经历悔与痛。
“您到现在都以为是妈妈背叛了您是吧?可在妈妈心里,您又清白多少呢?”
“您对自己这样笃定,为什么身份对调,却用最卑劣的心思揣测妈妈呢?”
“您就没有想过,也许妈妈只是想气一气您罢了,她在等您低头,等您主动开口,等您为她做一点让步。可最后,却是等来您放手。”
尹轻辞在她的质问里彻底失了声。
迟昕没再继续,蹲下身去触摸还摆在阳台的空桶。
这桶自装过雪玫瑰之后,便未再挪过位置。
明明什么都没留下,迟昕却固执地不愿意承认。她沿着桶边摸索,不经意间碰到自己折纸时的小破口,刺痛令她回神,也令她明悟,那些藏在魏京岚沉默背后的温柔,再也寻不到了。
“您说您这么多年没有做过对不起妈妈的事,妈妈不也是吗?不同的是,您还会选择去或者留,可妈妈一直守在礼城,守在家里。”
“妈咪,您真的挺幸运的。”
迟昕不禁有些羡慕尹轻辞,迟希虽然行为过激,做过一些睚眦必报的事,却还是给尹轻辞留了机会。
可她……没有机会了。
“昕昕。”尹轻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觉得我现在重新追求迟希,还有机会吗?”
“追?”迟昕疑惑地回望她。
“对,追。”尹轻辞露出坚定的神色:“无关她是否等待,对我还有没有期盼,我都想重新爱她一遍。”
“重新……爱她一遍。”迟昕低低地重复。
许多天无法想通的事似乎在尹轻辞的启发下有了新的转机,她一时恍惚,脱口而出:“她会困扰吗?”
“总要试试才知道。”尹轻辞当然明白,迟昕能在短短几年领悟许多有关感情的细节,绝不是因为她和迟希的矛盾。
只是更多的,女儿现在不肯明讲,她也不能逼迫迟昕。
“昕昕,你刚刚说的话里,有多少是影射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清楚。妈咪只想以过来人或者说是失败者的身份提醒你一句,如果真的喜欢,不要浪费时间在后悔上。我已经浪费了八年,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迟昕低头望着自己的身影,还在如何主动追求的彷徨中回不过神来。
“可是妈咪,我现在连见她一面都难……”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尹轻辞鼓励她:“世界的确大,可你若下定决心这辈子只围着那一个人转,怎么会找不到方向呢?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