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赶到的时候, 魏京岚已经在楼顶与那设计师对峙,她欲上前,却被周楚郢拦下。
【前面人太多了, 你的身份不适合上前。】
事实也的确如此,迟昕毕竟是明星, 是公众人物,即便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楼顶,但难免有人会关注到她的到来, 届时,即便有保镖跟着, 她们想要尽快脱身也很难。
最关键的是, 迟昕的耳朵还没有好, 若是被人察觉,怕是又要在热搜上挂着。
迟昕显然理解周楚郢的顾虑,按开车门按钮的手慢慢垂落,终是没有将车门打开。
她的身体,去了只会给魏京岚添乱。
晃神间楼顶似乎有异动,周围沸沸扬扬,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朝楼下的位置挤去,警方加大力度拦住群众, 伸长了手向外引导,又是一阵杂乱。
可这杂乱迟昕却一句都听不见。
“她们在说什么?”
车内的隔音很好,周楚郢听得也不真切, 便按下一部分车窗,意图听得更清楚一些。
迟昕下意识按住车窗的边缘, 将耳朵贴近些。
“岚岚,是不是已经上去了?”
她的目光转了一圈都没能寻到魏京岚的身影, 周围人在说什么她也是一分一毫都听不见。
她分明存在于这个世界,可这一刻,却有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还有她在意的人和事,如果不是……魏京岚那样需要她,她大概很难走出这生不如死的困境。
因精神紧绷而有些反复的轻生念头再次袭来,迟昕按了按心口,提醒自己冷静下来。
周楚郢察觉到她面色不对,拍拍她的手臂:“你还好吗?”
迟昕摇摇头:“周医生可以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吗?”
周楚郢自然能听到一些,但……
有些议论对魏京岚的诋毁有些过分,她并不想转达。
迟昕瞧出她的犹豫:“与岚岚有关吗?”
【岚岚现在被警方保护着,顺利到达顶楼。】周楚郢想了想,捡重点说:【应该是正在和那设计师谈判。】
迟昕看清她的文字,转而去瞧楼顶,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周楚郢调出直播递给迟昕:“岚岚有分寸,我们安心在楼下等她就好。”
迟昕接过手机,屏幕里果然出现魏京岚的身影,那是来自于设计师的视角。
没用的耳朵现在还是一片寂静,迟昕使劲拍拍也无济于事。
周楚郢知她心焦,赶忙拦住她自虐般的动作:“岚岚不会有事的。”
迟昕没注意到她的安慰,视线还停留在手机里,屏幕上,魏京岚沉定稳重的面容是迟昕的镇定剂。
只见魏京岚略略垂眸,一步一步朝镜头处走近些,而后站定。
她总是这样,万般考量留在心中,面上却不动如山,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难怪有的人觉得她冷心冷情。
可只有迟昕明白,她很容易心软,也最能够体谅别人,倘若不是原则性问题,魏京岚其实是最可以做妥协和让步的那一个。
譬如此刻,她站在顶楼,衣领被风撩动,发丝也有些凌乱,随风飘在她的面前,可她却没在意,将安危搁置在一边,竟然对她心存怨恨的人伸出手。
“学姐,你把命交代在这里,便更不可能赢过我了。”
风顺着她的袖口吹进来,让魏京岚禁不住抖了一下,她见徐轲无动于衷,便也不再强求,放下手臂,侧过身去瞧远处的天色。
流动的云遮住了阳光,留下一片阴影。
然而,这却不比人心中的影子重。
“你今天的直播的确能够在短期内影响我的名誉,但那又如何?过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被人遗忘。”魏京岚替没再看徐轲,只不慌不忙地为她分析:“你人都没了,还能指望互联网有记忆吗?”
徐轲从魏京岚的眸中读出冷意,抑或者是漠视,恼怒的情绪冲上头顶,指着魏京岚道:“我的死总会留下点什么!”
魏京岚却没对她的愤怒有任何反馈,抱着手臂淡淡地回应:“原来学姐是想留下点什么。”
余光瞥见有警员在对她打手势,让她不要激怒徐轲,但魏京岚却没理会,撇开眼,将自己的言语缓缓补充完。
“那我来告诉你你会留下什么。”
她的稿件关联的是“Whape”的销售额,若计较起来可不是小数字,况且法律规定,窃取她人作品情节严重者并不是靠赔付了事。
也就是说徐轲面临不仅仅是刑事责任,还有巨额赔偿,而这并不是R家五小姐给的那点报酬可以覆盖的。
前程尽毁,还要背负债务,徐轲或许可以一死了之,但她的家庭将永远面临徐轲剽窃带来的严重后果。
她的家人本就患病,面对这样的打击还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很难说。
“那都是你的身后事,你当然可以不负刑事责任,但我不会手软。徐轲,让你的家人一辈子担着你的骂名和民事赔偿,你倒是挺心安理得。”
徐轲被她一番毫不留情的话逼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发着抖:“你是恶魔……”
面对这位昔日校友的指控,魏京岚却笑得云淡风轻:“我本就是个商人,你这条贱命,怎么会赔得起‘Whape’的损失,和我的个人名誉?徐轲,别把自己看得这样重要。”
她这话说得太过冰凉,言辞锋利,割破的不止是徐轲一个人的心。
周围已经有人对她露出厌恶之色,直播间里,更有吃瓜的群众已然破口大骂。
迟昕紧攥着手机,她无法辨出屏幕里魏京岚在说什么,但那些谩骂的弹幕却都一条不落。
那些话不堪入目,好像……魏京岚切实地伤害到她们一样。
【这人就是在害人啊,资本家嘴脸真恶心!】
【恶魔在人间,让这种人掌握权利真是悲哀!】
【就是,我绝不会买“Whape”的东西。】
【祝她以后家里都死绝,抱着几个臭钱孤独终老!】
恶毒的诅咒通过网络一句句传来,肆意宣泄情绪的人早忘了谁是受害者。
“她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凭什么这么说她?”
迟昕气得眼圈都红了,她小心翼翼捧在心头都怕怠慢的人,却被别人用这么恶毒的话中伤。
可她这一句质问根本没人在乎。
周楚郢对着她一脸为难:“她刚才说的话确实有点……残酷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人总是会同情弱者,再说是魏京岚言语刺激人家在先,也难怪网上的人会骂她。
周楚郢虽然没有将话写给迟昕看,但迟昕已经从她的表情读懂些什么。
但是……那又如何?
高中那次被霸凌,后来被阮忻意反复挑衅,再至退婚,魏京岚也说过不少令人难堪的话,可她总是做得留有余地。
若不是对方触及她的原则,她从不会付诸行动。
迟昕从前不懂,现在却不会质疑魏京岚分毫。
“她就算言语无忌,行事依旧有分寸,即便说了难听话,那也是别人欺辱她在先。”这一次,在魏京岚并不知晓的此刻,迟昕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她没有错。”
没等周楚郢再说什么,迟昕便气呼呼地打字:【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给自己积点口德!】
然而她这条弹幕却很快淹没在直播间里。
迟昕想了想,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
等周楚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用她自己的号和网上的喷子吵了几个回合。
罗钰的电话很快追来,却被迟昕迅速接起:“钰姐,我现在听不见你的批评和数落,但我想帮她,哪怕只是几句微不足道的话。”
说完,便利落挂断。
周楚郢坐在她身旁,看着她这样维护自己的好友,深吸一口气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
不得不说,魏京岚的眼光很不错。寡言如何,报喜不报忧如何,沉闷又如何?此生得这么一个知她懂她无条件护她的人,已是足够。
或许,这也是魏京岚钟情的理由吧。
与此同时,魏京岚的声音自直播间传来。
“徐轲,今日,无论你是不是受R家指使,剑走偏锋,我都不会撤诉,这是我的底线。”
她竟是不担心徐轲会拽住她将她拖下去,又走近一些。
“你别过来!”徐轲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身子更加晃,再有半步,便要踩空:“混蛋!恶魔!”
魏京岚不为所动,甚至面对徐轲的咒骂,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但你家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那又如何?”徐轲对着她咬牙切齿:“若你为难我家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徐轲,与其在这里对着我发狠,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魏京岚勾唇,笑得随性,仿若不将世间事放在眼里:“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听好。”
第一个选择,徐轲放弃轻生的念头自首,该她承担的刑事责任不会少,但民事的部分,魏京岚一分都不要。此外,还会在她服刑期间,承担她家庭的医药开支。
“你出来,虽说在设计一途很难再有发展,但尚且有劳动的能力,可以照顾家庭。”
换句话说,徐轲承担她的罪责,却不是穷途末路,而是……新生。
“第二个选择,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可以跳下去,但你留下来的重担,只能交给你的家人背负。至于那厉鬼一说……”魏京岚语含讽刺:“我等着你夜半来找我。”
她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只要不是脑子进水,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徐轲还是有所迟疑:“我怎么信你?”
尽管是这样问,但徐轲的步子已摆出朝楼内的姿势,人也有放松的趋势。
周围伺机而动的警方人员在徐轲看不到的位置对魏京岚打了个手势,趁此机会靠近徐轲所在的位置。
魏京岚只用于余光搭了一眼便收回,指着徐轲脑袋上绑着的摄像头:“你不是在直播么?”
“你也说了互联网没有记忆!”徐轲不放心。
魏京岚唇边的笑意倒不尽是嘲讽了,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按了免提:“褚秘书,让法务部拟份协议。”
她言简意赅,全程没一句废话,竟是在三两句话之下,就将徐轲的经济顾虑打消。
网上也是说风就是雨,一转眼便换了走向。
【这位老板也不是没良心的奸商啊……】
【再观望一下,万一只是口头说说呢?】
【“Whape”最近的经济损失可不小,说不要就不要了,大气!】
【资本最爱装腔作势,有本事撤诉啊。】
【楼上没事吧?这设计师确实诬告人家抄袭,倘若不起诉,就要背负抄袭的骂名,这老板也是很惨了啊。】
【就这胸襟,难怪她做资本!】
【刚才怎么骂人家的?出来挨打!】
然而这些,徐轲已经无暇顾及,她亲耳听到魏京岚对着手机吩咐:“两小时内,我要协议到位,并用官方账号发布。”
没想到,她闹得这一出,竟有如此转机。
“网络的记忆力再短,两个小时也不会忘。”魏京岚按掉手机,借着徐轲晃神的功夫又靠近些许,在她身旁道:“你是打算站这儿等,还是坐下来等?”
状似在闲话家常。
徐轲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口中干涩得发紧,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刑满约三五年时间,倘若不懈怠你的技术,同时好好改改你的思想,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魏京岚竟还对她抛出橄榄枝:“届时……或许你有机会重新干这一行。”
“这是……是什么意思?”徐轲有些激动,磕磕绊绊地问。
“字面意思。”魏京岚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抬眸定定地望向她:“只要你的本事在,毕竟‘Whape’不养闲人。”
徐轲的人她没什么印象,但她的设计魏京岚却还记得,这人本有大好的前程,只是资历尚浅,又在人生的转折点处走了歪路。
徐轲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魏京岚想了想补充:“这个不能写在协议里,因为我无法判断你那时候的设计水平。”
她语气平常,却因那上位者的气势令人下意识信服。
徐轲待反应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谢谢。”
她凭着一股气站在这高楼之上,这会儿却有点脚软,顺势蹲了下来。
也许是手中的汗湿严重,也许是身子一直绷着有些僵硬。
电光火石间,本是朝平稳处走的步子迈空。
徐轲“啊”了一声便要不受控制地掉下去!
原本已经在不远处的警员伸手却只将将勾住徐轲的腿。
与此同时,一直注意着徐轲的动向的魏京岚连犹豫都没有,即刻做出反应,捉住徐轲的手腕。
她本就离得近,徐轲又慌乱,抓着魏京岚的力道极大。
这一抓,竟是将魏京岚的半个身子都拽出楼外!
亲历的人只凭本能反应,哪里还有人在意直播。
但观众却都不由自主摒住呼吸,顶楼危急,楼下更是骚动。
无人知晓,车内的姑娘这会儿心都要蹦出来,打开车门就要朝楼内跑。
周楚郢紧随着拦她:“你别急……”
可怎么能不急呢?
爱人在楼上危在旦夕,迟昕却无能为力。
“岚岚,我要去找岚岚!”
周楚郢也顾不得什么,抓迟昕的双肩不撒手:“上面有警方呢,再说你这会儿也上不去啊……”
幸好周围都是人,挡住了迟昕的脚步。
迟昕现在脑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眼前都开始转,耳边的声音放大又缩小,时有时无,她浑身都在打颤,眼框的红意蔓延至眼尾。
“岚岚,我要去找岚岚……”
她的声音里含着哭腔,反反复复的就这么一句,很轻,瞬间被周围的声音淹没。
“救上来了!”不知是谁先说:“终于救上来了!”
迟昕身子一松,却三步并作两步找到那声音的出处,探着身去看那人的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