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周楚郢的面色几经变幻, 又摸摸下巴沉吟：“她不愿意……嗯……”
魏京岚话甫一出口便有些后悔，面上后知后觉地升腾出一股热意：“说回正事吧。”
她放下毛巾，用指腹蹭蹭迟昕的眼尾, 已经没那么红了。
迟昕避开她的触碰，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只露出一半的容颜。
魏京岚以为她累了，帮迟昕掖掖被角，又将她耳鬓有些凌乱的发拨开。
她二人互动和谐又自然, 与魏京岚的口述大相径庭。
“这不就是在聊正事嘛。”周楚郢一边思考一边分析：“我觉得哈，迟昕并不是排斥你。”
魏京岚侧头望向周楚郢, 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现在不能以普通人的思维去忖度迟昕, 她现在会把自己当作亡者看待。亡者嘛, 思维总归与活着的时候不大一样。”
周楚郢翻出自己带来的那沓资料给魏京岚看。
“你看，亡者就不希望自己影响到别人，主动降低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甚至……她可能会觉得与你建立感情链接是在拖累你。”
魏京岚一目十行，注意力却很集中。
“所以，我要先让她相信她没有死？”
“不不。”周楚郢否决：“死亡本身也是一种感觉, 是迟昕现在的大脑传达给她的意识，她并不是你说就能理解的。”
涉及心理学的范畴, 魏京岚一窍不通，好在周楚郢很是耐心，用尽量简明的方式对她讲了讲科塔尔综合征的临床具体表现和诱因。
思索片刻, 魏京岚向周楚郢正式请教：“那我该怎么对她，才不会伤害到她？”
“鼓励她去感受世界, 感受你。支持她主动建立链接。”
“能不能具体一点？”
“具体一点就是你多和她接触，给她情绪上的支撑, 让她知道你需要她。进而，让她逐渐产生对世界的留恋。”
魏京岚听起来还是有些空，只得追问：“能否再……实际一点。”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愚钝？”周楚郢露出嫌弃的表情：“简而言之，就是让你对迟昕主动一点，万一她再排斥，你就用自己的魅力勾引一波。”
魏京岚被呛到：“勾……勾什么东西？”
“她喜欢你，却不愿意被你吻对吧？”周楚郢手舞足蹈地举例：“那你就凑近她，让她接受让她适应，等她把持不住。”
她那对着空气嘟嘟嘴的表情委实有些恶心，令魏京岚目瞪口呆。
恰逢此时，魏京岚身侧不远处有摩挲的动静，只见迟昕转过身来。
她的口鼻隐于被子里，只露出那一双剔透的眸子。
魏京岚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周楚郢那张脸推得更远：“膈应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别吓到她。”
周楚郢抽抽唇角嘟囔：“真能分清更多的人倒好了，估计现在她的眼里我就是模糊的一团人影……”
时间不早，周楚郢也不再耽搁。最近心理诊疗室逐渐有患者前来咨询，京城的生活压力大，难以排解需要医师协助是很常见的事。
“诊疗室还有工作，我先走了。”周楚郢将资料留给魏京岚，“总之就是要让迟昕觉得，她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不然她很容易真的把自己活成亡者的模样。”
“知道了。”魏京岚送她到病房门口，又追问几句：“另外，她的耳朵恢复听力，是不是有助于科塔尔综合征的治疗？”
“当然。”
“那她跟我出国不影响吧？”
“不影响，但是要保证充分的休息。”周楚郢叮嘱：“如果你能有空陪她做做她喜欢的事，更有利于恢复。”
“我知道了。”
好友的言语十句里虽然有八句不着调，但魏京岚还是仔仔细细地听进了心。
等周楚郢走后，魏京岚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删删改改，最后对着被子里的人举起：【你……讨厌我吻你么？】
这话直白地说出口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魏京岚转为打字。
她主动没问题，前提是迟昕愿意。违背迟昕意愿的事，魏京岚不会做。
迟昕那双狐狸眼盯着魏京岚的手机屏幕好一会儿，直到屏幕按下去还是没有反馈，魏京岚又按开屏幕，耐心地等着迟昕的答复。
她们的确需要重新建立情感链接，至少魏京岚得知道，迟昕当下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人僵持一会儿，迟昕竟做起鸵鸟，将自己的头全部蒙进被子里。
魏京岚哭笑不得，将手机搁在床头，又去扯迟昕的被角。
被子里的人这下同魏京岚较上了劲，一个扯一个缩，没一会儿，床上便被拱出人形的鼓包。
迟昕不出来，魏京岚只好尝试钻进去。
她好不容易豁开一条缝隙，便迅速将自己包裹。
医院的单人被，哪里禁得住两个人这么折腾。
光亮透进鼓包中，在魏京岚的面庞上晕染开一片莹白。
门口似乎有人进来又离开，魏京岚却无暇顾及，她撑靠在团缩的姑娘身边，薄唇拂过迟昕的发梢，气息打在迟昕的眉眼上。
有被子的遮掩，迟昕好像真的没有排斥她，长睫翕动，蹭得魏京岚唇边痒痒的，心也痒酥酥的。
迟昕的视线几乎被魏京岚挡住，抖着眼皮不敢动作。
喜欢的人呵护娇养的玫瑰盛放在心头，在迟昕本已沉寂的灵魂中燃起一抹馨香。
有那么一刹那，迟昕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抱住魏京岚，她没了生命，却想和魏京岚谈及地老天荒。
可是不行啊，她从前自私过一回，已将她喜欢的人伤得透彻，同样的错误，她不能犯第二次。
昏暗里，魏京岚并不清楚迟昕的所思所想，正要再试探，迟昕却猛地抬头，与此同时还推了她一把。
“唔……”魏京岚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捂着被撞酸的口鼻从迟昕身边退开。
迟昕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边揉揉脑门一边隔着被子拍拍魏京岚。
在病房门口做观众的郝然眼睛都瞪圆了，双手按在眼角边缘同门口背着身的乐知微八卦。“昕姐衣服看着挺整齐的啊，难不成就你老板一个人脱了？”
“不应该啊，再说魏总不是肺炎挺严重的吗，一直窝在被子里不憋吗？”
“刚才据我观察，明明是魏总主动些，怎么现在反而害羞呢？”
小助理碎碎念停不下来，乐知微忍无可忍，干脆使出蛮力将郝然强行拽出病房。
“哎……”
幸好门口的声响一个听不见，另一个还没从被子里钻出来也没听清，故而没有人感到尴尬。
等魏京岚缓过口鼻的那阵酸从被子里出来，迟昕已经盘着腿拘谨地坐在一旁，一副犯了错的心虚模样。
魏京岚顿时什么埋怨都说不出来，只怪自己操之过切。
迟昕看她没再理会自己，扯扯她的衣袖，又指了指自己。
魏京岚转头瞧着迟昕的动作，面露疑惑：“什么？”
许是迟昕想要说的话太复杂，魏京岚读了半晌都没明白。
她将床头的手机递到迟昕面前：【你说不出，可以写下来。】
迟昕的指尖伸了又缩，似乎有些犹豫。
魏京岚将手机放在迟昕的手里，鼓励道：“告诉我好不好，阿昕？”
迟昕捧着手机，梦回“夏初”时期，她尝试地碰了碰手机，屏幕竟随之解锁。
当初面部ID录入过迟昕的信息，没想到退婚后，魏京岚却没更改。
本就脆弱的灵魂又被这迟来的发现闹得酸了一角，迟昕晃晃头，逼自己冷静下来。
另一个念头趁机冒出，死去的人……也可以用面部识别吗？
迟昕想了想又说服自己，这样并不奇怪，毕竟许多灵异故事里有提起，镜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她学着自己生前的模样，在手机上慢吞吞地打字。
【岚岚，我们不能再近一步了。】
她的定力一向不好，喜欢魏京岚又成为生前身后的遗憾，如今拒绝已经花光她所有的理智。
【为什么不可以？】魏京岚换了行，问。
【我已经死了，不能和你牵扯不清，对你……不好。】迟昕头都不抬，只专注在手机屏幕上。
魏京岚原本想要反驳迟昕，可顿了顿又想起周楚郢临走前的交代。
“岚岚，现在不要试图纠正迟昕的意识，不然很容易加重患者远离这个世界的想法。”
“为什么？”
“据研究表明，科塔尔综合征的患者在生死的感受上非常执拗，所以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强行扭转她的观念，反倒容易适得其反。除非她自己逐渐转变过来。这个过程叫——新生。”
脑子里回荡着周楚郢的叮嘱，魏京岚手上打字不停。
【可我想和你牵扯不清。】
【阿昕，你只管告诉我你讨厌还是喜欢，其她的都交给我。】
【不行。】迟昕还是坚持，竟有要躲避魏京岚的动作：【我不喜欢。】
【为什么？】
【人鬼殊途，岚岚。】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迟昕很是坚持。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让步。
最后，迟昕将手机推给魏京岚，拒绝和魏京岚再有更多的沟通，甚至将眼睛闭上。
魏京岚拿她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放下，日后再找其她的方式突破。
一整天，迟昕都恹恹的，几乎不怎么搭理魏京岚。
郝然和乐知微回来，便见她二人闹了龃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倒是魏京岚自己冷静下来，盯着迟昕假寐的单薄背影，道：“乐乐，我是不是太急躁了？”
乐知微连自己的事都琢磨不明白，更不可能给魏京岚什么指点，闻言摊摊手。
郝然勇于发表自己的见解：“魏总可以尝试强势一点，反正昕姐喜欢你，忸怩几回就能放开了。”
话毕，还对魏京岚特意挑了挑眉。
“强势一点？”魏京岚重复，这与周楚郢的叮嘱背道而驰，不宜用在迟昕身上。
“或者可以再耐心一点？”郝然又道：“有时候这个事也是讲究一点时机么。”
乐知微对郝然的大胆表示叹服，当场比了个大拇指。
郝然没理解乐知微的揶揄，自豪地拍拍胸口：“我好歹一直跟着昕姐，总归有点了解的。”
魏京岚思索片刻，认为郝然言之有理，只是她尚未来得及实践，迟昕便又不见了。
肺炎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外加晚上没有睡好，下午魏京岚便打起瞌睡。
再醒来，身旁的床位便空了。
起初，魏京岚只当迟昕出去按照医生的要求做检查，便没在意。谁知郝然和乐知微随医生进来，也没看到迟昕的人影。
“病人呢？”医生问。
魏京岚反应两秒，便立刻意识到不对。
“然然留在这，乐乐，跟我出门找人！”
“你不能自己拔针……”医生还要阻止她，却不及魏京岚动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