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是在一早就不见的, 郝然后半夜忍不住困睡了过去的时候，迟昕也在睡着，所以小助理也不知道迟昕是什么时候从医院离开。
罗钰带着迟希和尹轻辞来的时候, 郝然正在病房门口急得团团转。
“昕姐连手机都没带，这是京城不是礼城, 我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这会儿，魏京岚刚和乐知微一起出了病房，闻言也上前：“你说什么？”
“昕姐一早就不见踪影, 都怪我……”郝然恼恨地敲着自己的额头：“我要是不睡过去就好了。”
罗钰急得攥住郝然的手臂：“这大早晨还伤着呢，她能去哪里？你仔细想想, 睡过去之前昕昕有什么异样么？”
“没有, 昕姐, 几乎没说话啊……”郝然快哭出来。
“你先别急。”迟希虽然着急，话语却很有条理：“你这几次陪昕昕来京城，昕昕最常去的地方是哪里？”
“周医生的诊疗室、酒店、机场……”郝然慌乱摆在面上，细细数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处。
“保镖呢？”魏京岚在此时插话：“我记得她有随身带着保镖。”
“对对！”罗钰附和：“我让保镖跟着她来了。”
“昨晚，昕姐说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郝然眼泪飘出眼眶，更加懊恼：“所以把我和保镖都打发了的……”
魏京岚按住胸口才止住自己快要压不住的那阵咳。
尹轻辞拍拍迟希的手臂算是安抚：“事不宜迟, 分几个方向找吧。”
迟希点点头。
“我沿着机场方向那边找。”罗钰先开口。
“那我们去酒店那边。”尹轻辞拉着迟希，“郝助理就留在医院附近, 万一昕昕回来了，随时联系我们。”
郝然服从安排，又赶紧去和主治医生打招呼。
尹轻辞转而对魏京岚却有些迟疑：“呃……”
事出紧急, 谁都没在乎什么自我介绍的礼节。
魏京岚只微微躬身：“阿姨，我是魏京岚。诊疗室那边我比较熟悉, 让我来吧。”
罗钰打圆场：“魏总对京城熟悉，有魏总帮忙会有效率。”
“那多谢你了。”迟希颔首。
“应该做的。”魏京岚承了一声便带着乐知微一起离开, 等走出病房间的走廊，魏京岚才继续吩咐：“让保镖扩大范围全城找，不用跟着保护我。”
乐知微有些担心，没急着动作，因着车祸的意外，魏京岚的肺炎更加严重，体温也是一会儿升一会儿降，这时候出医院已经是冒险，自己一个人贴身保护她没有保障。
魏京岚理解她的犹豫，但来不及再做其她的布置：“有你跟着我我不会有事，先把迟昕找到最重要。”
她一边说，一边给秘书打电话，乐知微叹了口气，只得照做。
正要来看望魏京岚的周楚郢，也接到魏京岚的消息，沿着诊疗室周围开始搜寻，她电话没有挂，对着魏京岚表示疑惑：“迟昕为什么会突然闹失踪啊？”
短短几次相处，周楚郢对迟昕也算有笼统的印象，至少某方面和魏京岚有些相似，之前在医院，那样伤心还是会有交代的姑娘，做出这么情绪化的任性的事，着实令人费解。
“迟昕不会是创伤后出现了什么心理问题吧？”
心理医生拿出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对当下的情况合理怀疑，换来的却是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周楚郢：“……这么暴躁做什么？”
手机这头，利落挂断的魏京岚坐在车里疲惫地捏捏眉心，倒不是好友说了什么触怒她的话，而是她现在心思不整，实在受不了周楚郢再一次乌鸦嘴。
可好友的话语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眼前总是冒出昨晚车祸的火光，胸口也更加憋闷，她打开车窗，目光眺过车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知微担心她吹风会再发热，比划着劝她关掉窗户。
“她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钱。”魏京岚自言自语地分析：“身份证件也都留在病房里，就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在外面，那她能去哪里呢？她……想要去哪里呢？”
回答她的只有拂过面颊的风。
京城环线多，高架桥也不少，车子一绕就是一圈，许多地方覆盖不到，魏京岚这边沿着三环内前前后后绕了两圈，都没寻到人。
其她人那边也没有消息。
周楚郢在诊疗室周围给魏京岚打视频：“咱们这么大海捞针也不是办法啊。”
“嗯。”
“你有什么好方法没有？或者以你对迟昕的了解，她一个人想要静静的时候喜欢在哪里待着？”
魏京岚顺着周楚郢的思路想了想，挫败道：“我不知道。”
“你和她好歹朝夕相处两年，对她的习惯总能略知一二吧？她在京城有可以收留她的朋友吗？”
魏京岚摇头。
“那你再问问医院那边，有没有发现她留了什么字条没有？”
“没有。”魏京岚还是否认。
周楚郢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哪怕是呆了傻了，也不该乱跑，总要去相对熟悉的地方吧？你确定你们都找过了？”
魏京岚目光没在手机上，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沿途之上，生怕漏过迟昕的影子。
“叫你远离人家，远离出问题了吧？”
周楚郢见她不理自己，嘴上开始念叨个不停。
“人家为了你连命都差点交代在京城，你要是再不能清醒，我都替迟昕觉得不值得。”
魏京岚由着她碎碎念，手握成空拳在胸口敲啊敲。
过了足足半分钟左右，才后知后觉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周楚郢在手机里瞪她：“阖着你将我的话都当作耳边风了啊？！”
“不是这句。”魏京岚不耐道：“前面的。”
“你不值得。”周楚郢赌气道。
“也不是这句，再前面。”
“远离……”
“也不是这句！”魏京岚打断她。
“她一个成年人不该乱跑！”周楚郢一边回忆，一边回怼她：“凶什么凶！”
“熟悉的……”魏京岚沉吟半晌，脑子在飞速地转，随后灵光一闪，让司机赶忙朝昨晚车祸的现场开。
“那么恐怖的地方，她去那里干什么？”周楚郢不以为然。
“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我们没有找过的，她还能熟悉的地方了。”魏京岚面上空洞而茫然。
只是……迟昕真的会去那里吗？
——
其实魏京岚歪打正着，迟昕现下真的在这里。昨天夜色和火光将人的注意力分散，竟没什么人留意江边的破碎灯影和桥上的微风习习。
除了迟昕。
她昨天死在这里。
原本她只是顺着心意偷偷跟着前车，或许只是想单纯地满足自己再陪陪魏京岚的私心而已，可意外来临的时候，人是只能依凭本能的。
她的本能便是一脚踩下油门，夹在幻影之前，与迎面而来的车面对面冲撞。
她车子性能不错，一阵难以忍受的耳鸣后，迟昕感觉自己侥幸活了下来，可她尚未捂住自己的胸口，让劫后余生的窃喜涌上心头，便被那爆炸的气浪掀翻。
车子似乎在空中打了个转，而后整个倒扣摔在地面上。
而迟昕，只觉自己在银河里滚了一圈，氧气被全部挤压而出，都不能再顺利吸进肺里。
周围浓烈的汽油味在麻痹她仅存的意识，蔓延开来的血腥气预示着死神在向她招手。
求生的本能让她呼喊出声，可似乎……没有人理她。
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她的车子玻璃都被震碎了，倒置的视野里，远处江面的灯火影影绰绰，近处，幻影车里走下来的人搂抱着自己心爱的人，生怕自己的爱人被这场祸事波及，连一个眼神都吝惜分给她。
岚岚……
迟昕此刻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只能极轻地叫出那个名字，可对方眼里哪会有她呢？
脑海里不知怎的，竟蹦出去年平安夜的那个雪夜，那时候的魏京岚，也像自己这样冷吗？
白露暖空，江上天边弯起一抹素月，分明是夏末秋初的时节，迟昕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结成霜，一片一片地落在车里。
夜色真美啊，美得都让人不知今夕何夕。月色照在那二人身上，见证着她们的大难不死，生死与共。
而她，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用血肉之躯，用无以为继的命线，体会着灵魂的凋敝。
不过是……生死两茫茫。
那时候，大概很痛吧？
死亡的过程还在一帧一帧地在脑子里过，但迟昕却没什么疼痛的记忆了。
其实也对，她都死了，怎么还会有属于人类的痛觉呢？
濒死的一霎那的恐惧和绝望还萦绕在灵魂中，但再没有其她了，她现在就是一个麻木的孤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不知何去何从。
只好回到这里。
回到她逝去的地方。
她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人都没了，灵魂还会停留在这里，甚至保留着人类基本的行为方式。
譬如，她明明没什么重量，却不能飞过来，还要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了。
想到这，迟昕才摸摸自己面上的口罩，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做艺人的时间久了，习惯也保留在灵魂上，人死了还要担心自己被公众认出来戴着口罩。
真是有趣又可怜。
但这是情有可原，她还在逐渐适应做鬼的状态，毕竟也是第一次做鬼，实在没什么经验。
口罩被摘下的那一刻，迟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死后同生前其实没有太大分别。
抑或者是，她还是个新鬼，所以没能丢弃为人的行为，等时间长了，便不会如此。
迟昕不知道，只能慢慢摸索。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昨晚死去的地方，只是白日的光终究太刺眼了，不像晚间那般温和深邃，迟昕想了想，干脆盘腿坐下来。
等余霞成绮，等夜幕降临。
昨晚生命流逝得太快了，她都没来及赏一赏这难得的美景。
如今这样也很好，没有人惦记她，她也无需惦记别人，轻松又惬意。
迟昕双手托着腮闭上眼，就这样静静地发着呆。
好心情并没有持续下来，没过多久，她便觉得空落落的。
母亲们这会儿应该收到她车祸身亡的消息了吧？她们……会不会很难过？白白养大的闺女就这样撒手人寰，说起来，是挺不负责任的。
还有魏京岚。
她会不会因自己的离世而有那么一丝唏嘘？
她不再缠着她，也会让她松一口气吧？
她们阴阳两隔，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扯。
她分明都亡故了，为何还会觉得这样难过？但终究，不是悔恨和遗憾，即便她没能遵守承诺，在有生之年让魏京岚好起来。
魏京岚还有以后，可她没有了。
迟昕不知道自己作为灵魂还会在人间待多久，至少现在，没有什么神仙或者黑白无常想要将她带离这里。
那么等她适应了做灵魂的日子，还要不要偷偷去看看魏京岚呢？
迟昕拿不定主意。
面前的景致似乎受到心情的影响，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
迟昕将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魏京岚赶到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的姑娘，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大喇喇地坐在地上，将面容埋进身体里。
一直被魏京岚刻意忽视的疼惜在一瞬间自心头涌上眸底，她下了车，让乐知微帮忙挡开人群，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行至迟昕身旁，生怕吵到牵动着她全部心神的人。
周围的众人不乏热心的，担心这举止奇怪的女人轻生，如今见魏京岚赶来，也便逐渐散开，少数看热闹的被乐知微礼貌请离。
等四下空出来，魏京岚才缓缓蹲下：“迟昕。”
可迟昕却没理她。
魏京岚叹息，又唤：“阿昕，理理我，好不好？”
迟昕还是没能抬起头来。她头上还缠着绷带，如雪的颈间有许多细小的伤口，细密的汗附上点点晶莹，也叫人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魏京岚顺从心意伸出手，极柔地蹭蹭迟昕的发梢。
所幸，迟昕并没有避开。
“阿昕，跟我回去，好么？”
魏京岚再度开口，面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就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
有什么异样在心尖蔓延，魏京岚手上用了点力，将迟昕苍白的面容捧起：“阿昕……你别吓我……”
面前的人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对着她绽出一个灿灿的笑。
岚岚。
迟昕分明在念她的名，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