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岚的平和很快被突兀的铃声打破。
她没睁眼, 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接起：“哪位？”
“岚岚，我下周五晚上要在京城录节目，你要不要来陪我？”厉宸雪娇俏的嗓音自听筒中传来。
魏京岚缓缓睁开眸, 眸中墨色翻涌，嘴上却应承得痛快：“好。”
“欸？”厉宸雪似乎卡了一下, 笑着道：“我还以为要求你好久呢……”
魏京岚知厉宸雪说的是二人小时候，每次厉宸雪要找她玩，都要先磨她很久才能将她说动。
“你更喜欢以前的模式？”魏京岚特意停顿一会儿：“那我……”
“才不要！”厉宸雪赶忙道：“你以前真的是太苛刻了, 尤其是对我！”
魏京岚发出一声类似于笑的气音。
就在这时，摄影棚的负责人招呼大家回去。厉宸雪耳尖地听见这边的吵闹, 问道：“你在哪里？”
“穹城, 来这边跟拍摄。”魏京岚并不瞒她。
“嗯？拍摄也要你这位主理人来跟？”厉宸雪在家中被宠惯了, 并不懂得创业的艰难：“你下属们都在吃白饭吗？”
魏京岚垂着眸没急着接话。
手机那边却又先一步调侃道：“岚岚，你不会是喜欢哪位姑娘，借着工作之便，特意追到拍摄地的吧？”
“你这又是想哪里去了？”魏京岚哭笑不得。
“你以前为了追喜欢的女孩子，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厉宸雪的语气里染上一丝委屈。
魏京岚收了眼尾的弧度：“只是工作而已。”
“我不管，我要查岗！”厉宸雪不依不饶地道。
魏京岚声音里的纵容彻底淡化下来, 幽幽地道了声：“哦？”
厉宸雪赶忙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京岚眼尾的弧度夹着薄韵微扬，明知故问：“哪个意思？”
厉宸雪沉默好一会儿, 示弱道：“我只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魏京岚没再追根究底，随意地应了声算是放过她。
“岚岚。”厉宸雪主动转移话题：“等你收工, 我去找你好不好？”
魏京岚并不在乎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琢磨了下自己的工作安排：“你不是后天定好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那也不妨碍我提前去找你嘛~”厉宸雪仍旧坚持：“我保证不会影响你工作的。”
“那明天下午我们在穹城见面。”魏京岚果断道：“然后坐私人专机一起回京城。”
“那明天见！”厉宸雪重新高兴起来。
魏京岚看了一眼手机, 道：“我这边有电话，先挂了。”
厉宸雪目的达成, 并不纠缠，魏京岚又将电话转接，电话里周楚郢焦急的声音传来。
“岚岚！你那边怎么样？”
魏京岚知道好友这是看到关注到实时新闻，眸间染上暖色：“没事。”
“唔……”周楚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等你回来，我们去庙里拜拜菩萨吧。怎么感觉你今年这么倒霉呢。”
“你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竟然信这个？”
“人类对未知还是要抱有最起码的尊重的。”
“有道理。”
周楚郢听她没事，心情放松下来，起了心思玩笑：“迟昕在你身边？”
“嗯。”
“有没有患难见‘真情’的感觉？”
“哪来的真情？”魏京岚无奈道，眼睛却因着好友的言语不由自主地朝身旁望去。
周围人陆陆续续回到摄影棚中，唯有老实的姑娘还抱着双腿，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定定地将她望着。
魏京岚有片刻的疑惑，旋即想起来，耳机还在她这里。
“真情实感的‘真情’，你别多想。”周楚郢赶紧解释。
“嗯。”魏京岚含糊地应声：“我这边要去忙了，晚点再聊。”
“好，注意安全啊，随时联系。”周楚郢叮嘱她。
等她收起电话，把耳机递给迟昕：“不好意思。”
迟昕目光触及她摊开的掌心，将到嘴的疑问俱都咽下。
魏京岚接电话时这边还帮她举着伞，所以她没有漏过她眸中的艳色，那是百草权舆，是万物复苏。
来电的人是厉宸雪吧？
可是是谁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兜兜转转，她沦为距离魏京岚最远的人，明明……她们近在咫尺。
琵琶声一阵乱过一阵，迟昕晃晃头，却将周围的正常声响一并甩开。
所以此时她没能听见魏京岚说什么，只能瞧着她开阖的薄唇，乞求道：“先别说话行么，岚岚……”
她离她这样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魏京岚其实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对迟昕道了谢。
让她坐在身旁什么都不说，只给她放一些可以舒缓精神的音乐，这样的迟昕与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她的微信里的“夏初”融合起来。
粉色的兔子揉揉耳朵，又眯起眼睛，露出整齐的板牙，背后的狐狸影子也用大尾巴将自己包裹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情绪的异形不像以往那样具有视觉刺激，反而有恢复的趋势。
或许是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也或许，只是那音乐入耳悠扬。
魏京岚心境缓和，对迟昕的态度也温和下来，但是迟昕的面色实在太差，她便没再出声，只抬手招呼乐知微，让她把郝然找来。
乐知微很快离开，魏京岚再转头，便见迟昕斜着身子跪坐着，似乎想要撑着站起来。
她本就单薄，如今又瘦了不少，隐隐地泄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来。
魏京岚错开眉目，却将手臂伸出去，将迟昕慢慢托起来。
“你之前的体重就很好，太瘦不上镜。”魏京岚善意地提醒。
迟昕没理会她，她便点到为止，其余不会再有。
“谢谢。”迟昕的耳中终于能够捕捉一点细微的声响，只是还是像蒙了层布，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清楚。
这使得她不得不加大一点音量：“你刚刚说什么？”
她的认真神色清晰地传达到魏京岚的眼中，魏京岚抿抿唇，没再提体重的事：“谢谢你分享的曲子。”
“不客气。”迟昕面上一黯，礼貌地回应。
她们之间似乎只能说这几句客套且千篇一律的言辞，而魏京岚口中的“一起”，再也不是与她。
“这类的曲子我有很多，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迟昕停顿片刻，尝试着问：“我传给乐乐，行吗？”
“不用。”魏京岚全凭下意识在拒绝。
迟昕灵眸中露出苦涩：“魏京岚，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斟酌一会儿，仍不想拿自己做试验的成果浪费，再次试问：“就当是你刚才在地震救我出来的感谢，可以么？”
只是她还没等来魏京岚的答复，便被回到她身边的郝然和罗钰搀扶着朝摄影棚走去。
魏京岚没急着走，一边等乐知微收拾毯子，一边在思考迟昕的目的。
许是迟昕刚刚的情绪异形太过柔和，所以给了魏京岚错觉，可她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两年拿感情做赌注去搏取利益，迟昕都舍得，这短短几日的转变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她一时大意，真信了迟昕无缘无故的“好意”，差点又在同一个坑里栽两回。
“乐乐，你说……迟昕这回又在谋求什么？”魏京岚冷静下来道。
乐知微诚实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魏京岚并没有指望乐知微能给出什么答案，之所以问出口，只是在提醒自己别松神，为了让自己的通感症恢复而落入圈套而已。
她向来胃口大，小小的惠利又怎么会入得了她的眼呢？
魏京岚以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走吧，进去。”
只是她才刚给自己做了暗示，迟昕又不按照常理出牌。
趁着魏京岚改制衣服的期间，迟昕又开口：“那些舒缓精神的曲子，有助于安抚你的通感症。”
“我的通感症不需要迟小姐操心。”魏京岚不轻不重地驳她：“再说，迟小姐这么关心我的通感做什么？”
魏京岚这话纯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她可以与“夏初”聊自己的幻视，和迟昕却没有必要。
迟昕一直都没坦露身份，所以在她这里，理应与“夏初”医生分开，当作两个人来对待。
她软硬不吃，迟昕拿她毫无办法：“魏京岚，我也有通感症，我知道这种被过度影响的感觉，这些歌曲是我特意收集来的，没有想要干涉你的意思，我只是……”
她半天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道：“我拿歌曲来向你讨个要求总可以吧？”
魏京岚收了手上的针线，冲着她微微挑起眼尾。
可凤眸中却充斥着了如指掌的神色。
“什么要求？”
她或许实在烦她的纠缠，又因工作和跟拍的承诺不能负气离开，所以才稍稍松口。
“迟小姐说来听听。”
迟昕心下挫败感更甚，但不愿意舍弃这好不容易的机会：“日后在工作上，如果我遇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能不能别拒绝我？”
这要求着实有些无礼，故而迟昕又缩小范围：“不涉及投资，我也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你个人形象以及‘Whape’权益的事。”
魏京岚慢慢理解着她的补充：“迟小姐是遇到困难，要我为你背书的意思？”
“不是。”迟昕又否认。
拍摄马上开始，工作人员均已就位，魏京岚却还没有给她准确的答复。
“我先去拍摄，你考虑一下。”迟昕提起裙摆，由郝然搀扶着到达拍摄位。
魏京岚在迟昕离开后，于无人察觉之时蹙紧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她绕不明白，干脆给“夏初”诊疗联盟的另一位打电话询问。
“啊？”电话那边的周楚郢也有些迷惑：“那可能是……想要你像上次在V家盛典那样，临时借她个衣服什么的？”
魏京岚思考半晌，觉得有可能。
“或者帮她压个热搜？”周楚郢继续猜测：“毕竟她作为公众人物要花钱，但于你而言就是一句话的事。”
“嗯……”魏京岚觉得不无道理。
“还有一种。”周楚郢倏然想起什么：“她没创作灵感了需要见见你！你不是说她之前遇到创作瓶颈就爱找你帮忙么？”
魏京岚：“……”
这话她对着好友只说了一半，因而周楚郢并不了解她的帮忙能帮到什么地步。
“知道了。”思及此，魏京岚利落地结束话题。
“其实迟昕将自己的诉求直白地告诉你，不是很好么。”周楚郢劝解她放宽心：“你不用担心她再算计你别的。至于钱财这些，对你而言都是小事。”
魏京岚明白周楚郢指的是感情上的算计，遂附和道：“你说得有道理。”
“你这两天与她接触……还可以吗？”比起这些，周楚郢更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不会发抖了。”魏京岚语气轻松：“大概是……意外过后的‘真情’作祟。”
“真的吗？”周楚郢惊喜道：“那幻视呢？”
“比之前严重的时候好上许多。”魏京岚实话实说：“你说得对，我不该拘泥于过往将自己困住。所以楚郢，我想把她当成寻常的陌生人来对待看看。”
“太好了！”周楚郢语气里藏不住的高兴：“你这趟差没有白出。”
“嗯。”
“不过也别勉强自己，实在不行就蒙住眼睛，放空思想。”
之前的诊疗并非全无作用，至少周楚郢找到了能短暂缓解魏京岚幻视爆发的办法。
“知道了。”魏京岚薄唇轻启，声色温和：“谢谢。”
“哎哎。”周楚郢打断她：“咱俩之间还需要这种客套话么。”
魏京岚笑了笑：“没调整过来。”
结束和周楚郢的通话，魏京岚想了想，又与母亲们打电话报了平安，这才重新回到摄影室内。
房间里，迟昕双腿交叠伸平，身子微微坐在椅子边缘，头在椅背上仰起，手上还拎着一本有封皮的书，丹唇微微开启对向镜头。
慵懒中透着一丝魅惑。
但是摄影师并不满意。
“迟老师，你的眼神还要再……拉丝一点。”她在那里比划：“最好有一个焦点，但又不能完全聚焦。”
说完，还拉了一个工作人员到旁边：“你站这里给迟老师做焦点。”
“好的，迟老师手朝上抬一点……头再向后仰一点，好，保持……”
上一秒还说着不错的摄影师，在看到相机里的样片后还是不满意。
“你是不是长得太不具美感了？不然为什么迟老师看你一点都不拉丝呢？！”
“你行你上啊！”那位工作人员瞪她。
又尝试几组，摄影师仍不满意，抓抓头发蹲在一旁思索对策。
“迟老师，你是不是没谈过校园恋爱啊！”她努力形容：“就是被学校和家长拆散的遗憾，又要保留最后一点希望……那种感觉，迟老师要不想象一下？”
迟昕：“……”
都说五大刊的摄影师都有一点吹毛求疵的艺术境界，看来传言不假。至于校园恋情，迟昕的确没有谈过，但摄影师要的效果，她倒是能尝试找到。
于是，她指向魏京岚对摄影师道：“让她站在焦点上就好了。”
摄影师全心投入拍摄，哪里注意到迟昕指的是谁，垂着头就将还在状况外的魏京岚拉过来。
“你受累站这儿当个参照物。”
魏京岚无可奈何，只好杵在定点做个合格的“木桩子”。
这一组镜头果然质量好上许多，摄影师满意地将各个角度都用镜头记录下来。
“好的，迟老师，我们稍微补补妆，进行下一组！”
说完便抱着相机准备更换位置。
迟昕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维持这个动作有些吃力，此时身体又放松下来一个不稳当差点将椅子掀翻，吓得惊呼一声。
魏京岚长腿三步并作两步，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背和她的肩膀。
末了才补上一句：“小心些。”
迟昕仍抬着头与她对视，露出优越的颈部线条：“谢谢。”
摄影师趁着这分秒的功夫抓紧时间按动快门。
“咔嚓咔嚓！”
“这几张可比单人照美多了！这CP感……”摄影师连连感叹，甚至拿着相机给魏京岚瞧：“姐妹，要不我们保留这张放在杂志内页好不好？我给你弱化成虚影那种~你这个背影可真不错！”
魏京岚还在把着椅子，这边还被摄影师揽着看片，身子都有些扭曲。
“麻烦你先放开。”
摄影师这才从相机的小画面中抬起头来，顿时将尴尬摆在脸上：“魏总……”
化妆师正在给迟昕补妆，所以迟昕看不见二人的神态，但……光想想都觉得好笑。
“迟老师别笑，唇彩会画不好。”
迟昕这下被抓包，也不敢笑出来了……
第一天的室内拍摄很快完成，等到迟昕换衣服卸妆时，魏京岚才重新走近。
“迟小姐之前提的……”话至一半，魏京岚便被门口的声响打断。
“岚岚！”
她回头正见有个人影朝她扑来。
避开完全是下意识的，而后果然引来那人的不满。
“岚岚，你躲我……”厉宸雪又去捉她腰间的衣服，略带嗔意。
魏京岚看清来人，克制着自己的习惯没再避开，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维持着无甚变化。
她垂着长睫掩下情绪，似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厉宸雪却舐糠及米，趁着魏京岚僵着身子之时直接搂住魏京岚的腰身。
她当然没有漏过迟昕脸上寸寸退下去的血色，甚至歪歪头与迟昕四目相对。
“岚岚真心狠，我怕你满眼都是别的姑娘，千里迢迢来追你。你不问我累不累，却要问我为什么来。”
厉宸雪的头抵在魏京岚肩上，魏京岚自然看不到那唯独展露给迟昕的挑衅表情。
她扣着手去拍厉宸雪的背，墨眸敛着，安抚道：“小初，你别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