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忻意大概不记得, 在迟昕最怕被别的小朋友孤立的年纪,她是第一个主动和迟昕做朋友的孩子。
分享的玩具,一起补的作业, 永远不会孤单的寒暑假。迟昕的二十多年,是在阮忻意的陪伴下成长过来的。
礼城迟家的大小姐, 在因自己的通感症而偷偷藏起自卑时,亦懂得了友谊的可贵。
对阮忻意,迟昕总会比别人多几分信任的。
后来各有各的工作要忙, 两人也没因此疏于联系。
所以迟昕万万没想到,她交往了二十多年的好友, 会利用她的信任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耍弄她。
可惜, 今天在H.P咖啡店, 阮忻意注定会让她失望而归。
“昕昕,我家本来就是做活动策划这一行,认识几位品牌的主理并不是难事。”面前的阮忻意却还在狡辩:“那天我给几位品牌主理打电话求关照,最后‘Whape'会伸出援手也是我没料到的。”
她话说至此,竟红着眼泛起委屈:“昕昕,你可以埋怨我对魏京岚的态度, 却不能诋毁我为你做的努力。”
可迟昕却不为所动,甚至用看待陌生人的目光打量她:“是么……”
“昕昕, 我这么多年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吗?为什么自从认识魏京岚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转变这么多?”
迟昕面对好友的责怪,终于认清, 即便不是阮忻意主动制造她和魏京岚之间的矛盾,她和阮忻意, 也无法维持她自认纯粹的友谊了。
她幻想过的,待二人迟暮, 无论二人有没有伴侣都没关系,她们两家可以相互扶持,做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一起摇着藤椅晒太阳,唠唠彼此几十年的糗事,最后为彼此养老送终。
可如今,只能是幻想。
“阮忻意。”迟昕不愿意再兜圈子,对阮忻意直言不讳:“‘Whape’是岚岚的公司。”
阮忻意被她戳穿后,果然露出了惊讶万分的神色:“怎……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巧是吗?”迟昕顺着她的话继续:“可即便没有岚岚,你欺骗我也是既定的事实。”
“我……”阮忻意张了张嘴还想要辩解,却被迟昕打断。
“你在我和我妈妈那里两面三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会加大我们母女之间的隔阂?”
“你谎称认识‘Whape’主理人时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在后续加深合作的时候因不知情而得罪人家?”
“你……在挑拨我和岚岚关系后,有没有考虑过,也许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阿意,你真的有将我看作是你真正的朋友吗?”
她问得这样直白,容不得阮忻意逃避任何。
“呵……”阮忻意对上她审视的灵眸,头一次与她这样针锋相对:“迟昕,你不必事事都赖在我的头上。”
“你和你妈妈关系不好是我造成的吗?自高中时,你妈妈不就让我陪着你看着你,什么都通过我带话吗?现在才来质问我,早干嘛去了?!”
“你想要加深合作,那也要人家品牌方看得上你才行。那天我的确为你拉下脸面问了不少品牌方,也有品牌方给我回信同意帮你,虽说最后是‘Whape’帮了你,但品牌方的人情我不用负责吗?我找你要点利息委屈你了?”
“至于挑拨你和魏京岚的关系,如果你真这么喜欢魏京岚,又怎么会被我这三言两语影响?”
“朋友?从我们家逼着我主动与你结交讨好你时,我们便注定不能维持最纯粹的友谊。你知道这么多年我被我们家逼得有多紧吗?如果不能和你顺利在一起,我就要被迫和陌生人联姻。”
“你不知道的,就像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喜欢你,忍耐了多久。”
“呵,谁要只做你的朋友啊……”
迟昕在她的声声对峙下失了神,她倏然发觉自退婚后,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似原本的安稳都只是别人为她编织的幻梦。
梦一醒,朋友不是朋友,喜欢的人也将自己丢在原地,毫不留恋地离去。
而今,无人为她作梦中梦,她亦寻不到自己的身外身。
耳边有清醒非常的声音提醒她,对的错的,都该面对了。
“阮忻意。”她迅速收拾好思绪,主动开口:“那香水你还给我吧,留着它对你也没有意义。”
“若我不还呢?”
“那我以一个与阮家息息相关的消息换这瓶香水,阮忻意,你考虑清楚。”迟昕平静地提条件。
阮忻意阴沉着面色看了会儿她,似乎想从她的面容上确认她言语的真实度。
过了片刻,自包中取出一个小瓶推给迟昕。
“本来今天你不要,我也打算找机会放回你房子里,一瓶粗制滥造的东西,亏你把它当个宝贝。”
迟昕将存放淡黄色液体的小喷瓶仔细收起,而后才道:“最近做生意最好调查清楚,不要接周家的项目。”
“为什么?”
“因为周家私下和崔家关系很好,虽然周家不会主动发难,但如果阮家想借着周家摆脱困境,怕是很难。”迟昕解释。
那两天周楚郢似乎是故意一般,将阮家最近的动向都当着她的面说得清清楚楚。
迟昕思忖,那大概是一种警告。
周楚郢想借着她的口给阮家下马威。
如果阮家有什么小动作,无异于自投罗网。
阮忻意闻言,面露愤恨,咬着牙道:“想不到周家私下也和崔家交好……京城四大家族,崔魏两家一体,周家又与崔家有猫腻,剩下的殷家是作壁上观不闻不问的态度,魏、京、岚,她当真是对我家赶尽杀绝!”
她忽然想起什么,微微凑近一些:“昕昕,魏京岚不放过我家,也同样不会放过你家,为什么我们两家不能联手呢?崔家的确权势滔天,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要你愿意和我共同……”
“阮忻意。”她话说一半,便被迟昕截断:“即便崔家有意打压迟家,我也不会与岚岚为敌。”
在得知退婚后崔家的决定,迟昕也第一时间去问了母亲因由。
原本,在她还不知道魏京岚身份的时候,千般纠结万般顾虑就是担心因为自己给家里造成麻烦。不曾想,还是因一场退婚的风波,引来崔家对迟家的针对。
“妈,我去和魏京岚求情,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没有波及家人的道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不相信她会利用权势一意孤行。”
可迟希却将冲动的她拦了下来。
“昕昕,在你很小的时候,迟家的产业曾面临巨大的危机,那时候,妈妈没有别的办法,便……利用长辈之间的口头承诺,将你的婚姻大事许了出去。”
“后来……”迟希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忍住在孩子面前道出自己所思所想的羞耻:“我迫切地想要证明,我能过得更好,带着公司创造更高的价值,也在其中走了不少弯路。”
“昕昕,你自己的感情问题不用顾虑太多,既然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你妈妈在社会上打拼这么多年,这点挫折还是受得住的。”
“……”
迟希虽然没有苛责她,却并不知道,在这场退婚仪式里,她也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
她没有不喜欢魏京岚,在全世界都以为她不喜欢的时候。
转眼间迟昕坐在一边又出了神,还是阮忻意出声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昕昕,你就这么对魏京岚念念不忘?!还是说,因为她是崔家人,你便不敢与她作对?”
迟昕收回神思,望进阮忻意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对她念念不忘。”
说来可笑,与魏京岚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想过在家人朋友面前承认对魏京岚的感觉,甚至……有意回避。
她不愿意被区区一段感情束缚,连带着也想将魏京岚裹藏起来。
如若不是罗钰和郝然天天跟着她,恐怕也不会知道她在谈恋爱。
魏京岚明明和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却顺着她的私心成为了见不得光的恋人。
而今,她终于略略想通,有勇气承认对魏京岚的这份感觉时,她和魏京岚却已经走到两条分岔路上。
她的感情失去了那最重要的支点,也只能在这里对阮忻意说一声——我对她念念不忘。
“你喜欢她?哈哈哈……你竟然真喜欢那个小哑巴……”阮忻意嗤笑出声,语气复杂,片刻后,她收了笑,话锋一转:“昕昕,你最好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要不要和阮家联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顺便把那首歌从我朋友那里要回来还给你。”
迟昕却坚定地摇摇头:“阮忻意,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我们的友谊也到此为止,日后不必再联系了。至于你从我这里拿走的曲子,就当是我们这二十多年来友谊的句点,也算是还了你对我的照顾……阮忻意,我不欠你的。”
她字字句句分明,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阮忻意瞪大双眸,眼神锋利:“迟昕……你这是要和我一刀两断?”
“是。”迟昕神色果决,停了两秒,继续:“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好!好!!”阮忻意猛地站起身,指着迟昕威胁:“迟昕,你一定会后悔!”
气急败坏的旧友步履生风,随手抓着的包将桌上的咖啡杯带至地上。
杯子碎裂声清脆,人也走得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迟昕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想到她们这么多年来被裹挟在利益之中的陪伴与成长,终于卸下在阮忻意面前的防备,露出悲哀的表情来。
她这么多年,试图隐藏起自己的自卑,想个普通人一样,维系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渴望着家人的零星关怀,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活得真失败啊。
“这人……怎么来一次就要弄坏我家一个杯子!”服务员提着扫帚抱怨:“连位置都没变!哦,人还是变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迟昕凭着直觉问。
“两个月前了吧?”服务员回忆称:“那次这人还丢了枚戒指,被另一个人捡走了。当时另一个人八成是被她辜负,看着可伤心了……”
迟昕却顺着服务员的话,在脑子里补充了当日的情节。
服务员还在自顾自地念叨:“小姐姐,你听我一句劝,这人品性不行,你看,她每次摔了我们家杯子都是直接走,连一句歉意没有,你最好不要与她深交。”
“嗯。”迟昕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将服务员的话听进去,转言道:“那个捡走戒指的人……很难过吗?”
“是啊,那人失魂落魄的,捡戒指的时候手还被杯子碎片划破了口,我这个旁观者瞧着都替她难过。”服务员话还没说完,就看迟昕也蹲了下来,伸出手要去碰尖锐的玻璃碎渣,赶忙制止她:“欸,你这是干什么呀?别伤了手!”
迟昕稍稍回了神,将手缓缓收回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想学着魏京岚当时的模样,去感受魏京岚从不肯诉诸于口的悲伤。
岚岚说她还不起她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沉没成本,那她走她来时路,将她的痛全部尝一遍,是不是就有底气说她可以还给她了呢?
她也想有一天能够站在魏京岚面前,理直气壮地对魏京岚说:你看,我也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着你的,只是我的心意总是延迟,非要等到你放弃我才明白,我也期盼长久,期盼与你细数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