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第100章 流言惑众

  康王养私兵暗铸兵械、以谋反之罪被诛只是神州近日种种大事中的一小件事。

  九月初, 后东海朝廷突兀对衮州镇国公主降旨,令其进京觐见,被拒后发兵征讨;紧跟着, 江湖中一串大案的爆发引得元国庙堂震荡,数位大员被削官流放;再接着,就是康王之事牵扯出乾国几位藩王的不臣之心,乾帝令大将军谢继率军征讨。

  而刘头村之事,一白衣因“妖孽”之说、“沈映光”之名,被村民用火活生生烧死, 独留妻女及老父母的消息也就跟着乾国征讨的步伐流传了出去,在民间越传越汹。

  “知道么?那是活生生被烧死的!据说死不瞑目!”

  “这搁谁能瞑目?就剩个媳妇独女,老的一去屋里头没个男人咋个活?不得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不至于吧, 不是说那媳妇儿是侯府的千金?”

  “那又怎样?嫁出去的女儿, 娘家又能帮衬多少?男人死了,一人咬一口都没得咯!而且啊,你没听说那男人咋死的?非有人说他是那谁, 到处的仙师们都跑去围着, 娘家再强势,还能犟得过仙师们?”

  “这...”

  路边茶摊,一群人聊着同样的话题,自然越凑越近,那边刚走过来的一壮汉脾气极暴, 听得“仙师们”几个字, 脸上横肉一叠, 手中盆大的拳头便往桌上狠狠一灌——

  “咚!”

  在众人惊异惊吓的视线中, 本就不咋牢靠的桌子晃了晃,竟是“啪”一下散了架。

  茶摊老板愁眉苦脸地走过来, 还没开口,怀中已经被甩了一吊钱,他马上笑呵呵起来,连连赔笑:“牛四哥,您坐您坐,老样是么?这就给您端来!”

  茶摊不仅卖茶,还卖酒,只这酒酿的时候短,辛辣的很,一般人都不咋喝,唯独如牛四这般人,专号这一口。

  牛四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脸上横肉还在抖,像是时时刻刻要暴起打人,但这条路上的人都熟知他脾性,也不怕,有一人先问:“咋地了牛四哥?”

  另一机灵点的品了品方才的话,试探问:“四哥可是知道了啥?仙师?”

  牛四看他一眼,默了两默,点点头。

  “啥啥啥?”

  一众人也不静了,争先恐后靠过来听。

  牛四鼻孔里喘着粗气,想了会儿道:“你们知道不乾国好几年前...八/九?九十?十年前那个案子?一个王爷故意弄坏堤坝,整死了几千个人。”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思索着点头:“我有点印象。”

  牛四于是把那案子过程又讲了一遍,然后说:“当年这王爷就是那位沈仙师查出来的,不然,而今乾国当了陛下的,多半就是这狗屁王爷!”

  “这...”

  虽然心中不忿,但毕竟此事和自己相隔遥远,在场之人大多也就听了一耳朵,咂吧两句也没了。但牛四灌了口酒,哼笑一声,道:“你们知道衮州如今过得啥日子么?”

  不等别人答他,他自己先说了出口:“家家户户吃得起白面馒头,穿得起布衣!”

  一片哗然。

  听的人不再只有原先吹壳子的几个,又多了许多,有人在人群中喊:“牛四,你莫不是骗人!”

  他们镇子在东海南边,当年打仗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可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动不动就有天灾和地龙翻身,但相比之下也应该比衮州好许多。衮州当初几乎被北蛮人杀了个绝,壮劳力都不剩下几个,怎么就过得上那般好的日子?

  质疑声不绝,然而牛四只是嗤笑,等周遭人慢慢讪讪声音小了下去,他才道:“我作甚骗你们?镇国公主殿下治下,有仙师专门研究粮食,菊花能冬日开,粮食一年能出三季!”

  围观者静了一静,随即爆发更大的哗然——

  “仙师怎么会管——”

  牛四声音比他们更大,“仙师就是会管!”

  魁梧的汉子酒碗往桌上一打,站了起来,满是横肉的脸上种种神色交错复杂:“是沈仙师!沈仙师救回了公主,找了许多和她一样的仙师做咱们泥腿子做的事!神仙之力既能劈山开河,求个雨救旱、放个晴救洪有何难?他们就是不愿做!”

  周遭沉默了下去。

  这两年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他们尚在镇上,却也艰难得很,塌了房子、粮食不够...临到现在,朝廷打仗没打过,又要征兵,家中孩子几乎是一去不回......

  可是明明,仙人们动动手指头的事,他们就要好一分,为什么不做呢?

  牛四吸了口气:“衮州的好日子,是我朋友亲眼看见、亲口告诉我的。凭什么?那些仙师不愿做便罢了,为什么有人做他们还要拦着?沈仙师真的该死么?她让乾国那狗屁王爷没当成皇帝,让衮州不比咱们的人过上了好日子,让北边那群蛮子没机会骚扰咱们......她是个好人,好人凭什么该死?”

  “是啊...”

  “就是!”

  “可...”

  “没毛病!”

  ......

  牛四再提高两分声音:“就为了让这样一个好人死,那些人甚至可以活活烧死一个人!今天他被指成沈仙师,明天你我都可以被指成沈仙师。兄弟们,咱们想想,谁没得罪几个人?只要看谁不顺眼了,就去说他是沈仙师,传得多了,他被烧、你被烧、我被烧!咱们谁的媳妇儿是大将军的千金,还可以替咱们申冤?烧就烧死了,怕是连妻儿也不放过!”

  “我们知根知底的...”

  “谁不知根知底?要想找个理由多简单!”

  “就是,说你被妖怪吃了,现在的你是妖怪不就行了?”

  “这是拼权势...”

  说到这里,谈论的人们逐渐反应了过来,纷纷惊疑不定——

  “怎么这么巧?偏偏那么多仙师一起出现?”

  “嘘...上头老爷们的...”

  “这些仙师和老爷们是不是...?”

  “谁知道呢?”

  人群里,牛四喝完最后一口酒。

  他看着面前的街坊,沉声:“我要去衮州了。”

  ......

  十月。

  神州巨变。

  乾国四王伏法,废为庶人圈禁京中,由中书侍郎周岫柏提出的变法开始推进。

  后东海朝廷大败,豫州近半划入镇国公主宋昭华辖地;北国趁乱偷袭衮州亦败,负责督兵的严鸿坠马而死,北国以二帝要挟,镇国公主于军前言“宁女不孝,莫负天下人”,取北地三城。

  元国“二十四河案”爆发,近十地方大员和豪族坠马,朝中针对太子的声浪渐大。

  “沈映光”之名由“祸国妖孽”演变为“青衣仙师”,民间推崇声愈大,衮州百姓的好日子传遍各地,开始有地方为“沈映光”建庙立祠,祈求她保佑风调雨顺。迫于人世声势,獬豸楼与诸仙门百派陆续发出不再追捕沈映光的声明。

  就在这般时日里,“被火烧死”的一个月后,漏夜,沈缜自月白光门踏出,于牢狱之中,见到了高至。

  电子音在她耳边滋滋——

  “恭喜宿主,检测到处决证据已补足...”

  “检测到任务目标高至信仰值(名声/威望)已跌破10...”

  “检测到任务目标高至精神值目前57%...”

  “已具备处决可能,成功率92%,是否处决?”

  沈缜道:“是。”

  红线被拔起,一丝清爽蔓延过她周身,负于身上的枷锁似在破碎,灵魂终于自最底慢慢破开深沉幽深,于水面轻呼一口。

  对面的男人,沈缜这才看清他具体的模样,没了锦衣玉袍,呆在肮脏之地,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模样。

  萎缩,脏,因她的出现而惊愕恐惧,如阴沟里骤然见光的老鼠,丝毫没有什么神人之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用药缓慢毒死了妻子,一步步将黎府改为高府,勾搭上康王的关系,以贩卖私盐的便利,扯上了江湖部分势力。

  “高至,”沈缜看着他,轻问,“午夜梦回时,你不会看到被你害死的那些人么?尤其,你的妻子。”

  她的眸光清明且亮,高至哆嗦半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直起身大叫:“你是沈映光!”

  沈缜眉梢微挑:“我是沈映光。”

  高至目眦欲裂,又大喊:“你是那个男人!你看得见听得到!”

  沈缜淡淡地笑:“我是沈容。不过...”

  她顿了顿,笑意扩散了些,却不达眼底,“你我初见之时,我确实看不见,也听不到。”

  谋划结束不代表惩罚结束,这一个月里,她的状态并不算好。

  完成了支线任务,可宋徽的气运尽数在那一夜抵抗被杀中耗尽,用于她短暂恢复精神值和健康值;宋钦的气运,则还完了她欠的债、修复了一点点身体,以及躲避修士们的探查。

  现在,她的账户空空,也因惩罚任务没完成,这一个月里五感已接近尽数丧失。

  之所以此刻可以和高至交流,同时之前也能看见听见宋钦,是因为在夺取气运时,系统能够短暂收回惩罚。

  不过......

  耳边“叮咚”一声。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惩罚任务,即刻起回收惩罚,希望宿主以此为鉴,认真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周身枷锁在这刹那被彻底冲破,甘泉般的清爽流过沈缜的四肢百骸,她眯了眯眼眸,唇边的笑意逐渐真切。

  “高公。”沈缜唤。

  她的气势好像突兀不一样,人虽坐在轮椅上病弱清瘦,却在这一瞬间似一把锋利的剑,剑光晖晖,直视伤目。

  “午夜幽魂不入梦,可人心难测...万要保重啊。”

  在男人极度恐惧的视线里,沈缜开怀地笑了起来,她悠悠后退,退进月白光中。

  哪有什么神人相面。

  高至成名三例,第一户发迹的人家,是帮他害了黎家人,然后被给予银钱搬去外地,没多久便被高至除掉。

  第二个“蛟龙之气”,也是他贩私盐时偶然见过康王世子,对方落水之后他因点出这一点,成功攀上了康王府的关系。

  而第三个,那位遇难的好友,亦是为他所害,目的在于兼并好友家的矿产。

  若说能耐,高至也确实有两分能耐。他极擅察人心,根据此也很容易看出别人更适合做什么,他相中张天印为婿,便是发现了对方这一点和他极像——长袖善舞,识人用人,心肝凉薄。

  男人对男人总是更宽容,他们造的句,所谓“无毒不丈夫”,一个女儿一个妻子而已,与投机相比,算得了什么?

  相面相的从来不是面,是人心。

  光芒消逝,沈缜打开房门,对上屋外几人视线。

  黎兰裳、谢容和谢瑶。

  此处是梧桐郡郡城之中的一处宅子,为她这段时日的落脚之处,三人今日才到。而此前...沈缜抬眸,瞧了一眼院中的小冰雕,眼底笑意舒展。

  沉默几瞬,谢瑶首先上前两步拱手:“烦劳仙师护着三娘了,瑶代谢家上下谢过。”

  沈缜捋了捋袖子,慢慢带上扳指,温声答:“不必。女君助我良多,更几次身陷险境,我尚未请罪,世子又何必多礼。”

  谢瑶摇头:“三娘若有功劳,也非我谢家可坦然承受。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仙师若有需要,情理之中,我谢家满门都会洒血以报。”

  沈缜眼眸无奈弯了弯。

  她不再答这话,看向一旁的黎兰裳,问:“可否问问,黎女郎日后是何打算?”

  黎兰裳默了默,话在唇边反复辗转,须臾道:“郎...仙师曾经的话还作数吗?”

  沈缜微怔,随即眉眼弯弯:“当然作数。”

  “女郎随我离开,”她的视线下移,瞥了眼少妇微微显怀的腹部,笑意温和,“你的孩子亦是。山中日子清苦,但不缺吃喝与衣裳,若爱读书,也有万卷书。”

  黎兰裳紧绷的脊背松了两分,神色亦柔和了下来,轻声道:“...仙师大恩,妾身不会忘。”

  两人话毕,此间便又沉默了下来,谢瑶瞥了眼自家妹妹的神色,迟疑片刻,还是道:“瑶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

  沈缜颔首:“世子慢走。”

  而黎兰裳心思敏锐,很容易便发觉了此时气氛,正踌躇时,外间走进一玄袍人,沈缜看她:“玄微,带黎女郎去安置。”

  邵玄微应:“是。”

  她看向黎兰裳,后者点头,跟着离开小院。

  房檐下,只剩两人。

  沈缜没错过对面女人更加清瘦的身形、眼眶的红色,她心底轻叹,面上温和:“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