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妖道难撩>第133章 “你是我的道”

  “他往后山去了。”

  艾叶赫然回头,宋远一身素白立在滚滚白绫之下。

  适才自己险些出手伤人时,他出鞘的剑都还没完全收得回去。

  “明日八月十五,是师父的出关日,他多半是提前去那谢罪了。师父他老人家虽是闭关,但这等事断然早就传了信进去知晓,无论如何罪孽深重,都不知他怎还有脸面肯去拜师父!”

  见艾叶怔然看他,宋远狠哼一声,撇开眼推了剑回鞘。

  “别错觉好意,我是怕你在这儿发疯再伤了人!”

  待宋远憋着气再挑眼看时,这腿脚迅速的妖早就没了踪影。

  剩他在原地默然皱眉看向顾望舒院内比院墙高出好一截的桂树,不忿而言。

  “这就是您舍命也要成全的?您真觉得……对吗?”

  清虚观后山总是那般风景眷丽,灵韵萦绕。

  夕阳西下的烫金宏美,将灵气染成金黄光晕,恍惚间总会觉得与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有些许神似。

  艾叶对后山却没有丝毫向往喜爱之意。

  无论是最开始的生死梦魇,再到销魂鞭刑责,这里藏的只有痛苦与厄运。

  他一刻不停地奔向夕阳与地面的交界之处,红日似轮漫入无垠长线,好像这样一直跑下去,便会在不久之后终达世间尽头。

  可这世间无穷无尽啊,人间喜悲,也如同这轮红日,往复成轮。

  他终是在山腰处恍然开劈出的一处旷地,见一座精雕细琢的红瓦廊房。

  那房木门闭紧,屋外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匍伏跪着他想见的那个人。

  艾叶本想直接走过去,却不想再接近几步,似乎听见那人在低语些什么。

  蓦地停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的树后细听起来。

  顾望舒声音带颤,又像是含着悔恨,一字一句说是传话,更像述罪。

  “师父,弟子为何愚钝至此。”

  “到底闭塞心门到什么程度,才能目中藏恨,看每个人都是敌意于我,憎恨于我?弟子真的不知恨之入骨的厌了二十余年的师哥会舍命救我,也更不知怕到对我退避三舍的清池会替我抵住满世杀意,选择助我……”

  “那孩子今日和我说,就算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妖人,也要救我。”

  他停了一会儿,说:“……哪值得呢。”

  “弟子哪里值得。”

  顾望舒说着,山风在头顶吹着,紧闭的木门内也没有丝毫声音。

  “师父,您在听吗。”

  “是啊,您定知晓一切,是弟子的错,是我辜负众人,目光狭隘,罪皆在我身。”

  “可我也尽力了,我真的没想到一切会成今日这样……师父,我真的……好累啊……这世道让我深感倦怠,世间既容不下我,又为何要舍身救我。”

  他语气放得很慢,慢得听不出情绪:“活是大罪,死成辜负,留下成清虚观的污名,走是这天下的哽刺,我……”

  “该如何是好。”

  “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教导。”

  艾叶见顾望舒双手捏拳垂在身侧,哽咽许久,再是没说出话来。

  山际边缘红轮落下,带走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换做十四月圆明月朗空,

  虽是明了,可月宫清冷,带给人的除却山风侵骨,只有更显冷寂的银光。

  石板地到了夜里注定返潮,顾望舒在师父出关之前决意是没有起身的念头,膝下又没有垫着东西,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跪着。

  艾叶看得眼红,又没法出手去做阻拦,直到山风吹得越来越恣意肆掠,看他一身华服携夹厚风,银发碎下来在风中于衣袍同舞。

  生性畏寒的人跪得再直,都不由得微微缩了身子以手撑着。

  骨子里的倔强让顾望舒不肯原谅自己,但艾叶深知他装得再是坚强,躯壳内一具魂灵就越是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千疮百孔。

  于是他伸手在背上一摇,幻出件薄绒兽毛披风。

  顾望舒在这寒风下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忽闻背后有轻弱到难以察觉到脚步声,赫地一惊,

  来不及回头便觉得有个暖和的披风落在身上。

  兽绒伸出纤细围住他惨白冰凉的脖颈,带着艾叶身上的热气,像是股暖流直接融进心里。

  “还没入冬,总没那么多皮毛借你取暖。”艾叶随口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屈膝与他跪在一处。

  顾望舒稍稍偏头,看艾叶面容严肃地跪在身边,望向木门。

  “你来跪什么,与你无关的。”

  “我来陪你啊。”

  艾叶落寞一笑:“我醒来发现你不在家,以为你又不要我了,差点吓死。所以才找过来缠住你,片刻不离,绝不再让你一个人跑了!”

  顾望舒有些责备道:“这是我的事,你跟我一道受什么罪。”

  “你看你,到底是多不懂他人心意啊,说的话真叫人伤心。”

  艾叶怨声道,“什么你的事儿我的事儿,界线划那么清楚,日日对我这般理智,才会像这样弄得我总是觉得无论我们再是如何欢爱,自己终都是个外人,进不去你心里,才会患得患失,总觉得你会不辞而别突然弃我而去……”

  他倾些身贴在顾望舒肩头,轻声说:

  “你快把我逼疯了,顾望舒。”

  顾望舒应不上话来,只用颇为不解,又略带错愕的神情看他。

  “你看,你就是不懂。”艾叶无奈笑道:

  “那你想我不辞而别那次,你不是不知所措慌得要命啊?”

  顾望舒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日日夜夜都活在这种心思里,担心你怨我恨我,离我而去,或是不想活了再弃我而去,一睁眼你是生死未卜的昏迷不醒,或是一睁眼你便不见踪迹,亦或是像这般罚自己跪在这寒夜里受苦的,你说我什么心情啊。”

  “我怕死了,顾望舒,我怕死了。”

  艾叶借月色看顾望舒眼中星辰闪烁,震惊后一阵茫然的错乱。

  平日里总细长微眯的眼此刻瞪得巨大,到底是在冲击中挤出磕磕绊绊的话来:

  “若真是这样,那是我愚钝,是我不尽人意,确实…错了。”

  艾叶看他这副彷徨失措的模样竟被逗笑出声:

  “顾望舒,你不是生性凉薄,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关爱一个人罢了。是至今没人对你好过,也没人言传身教,怪不得你。”

  艾叶说着话,不忘伸手替他拉整半边滑落的披风,仔细裹好。

  “我懂你心思,只是别再伤寒了。你太难生养,不好照顾。”

  他看着顾望舒默默落回视线到自己膝边,无尽惆怅看着灰黑的石板地发呆,再悄然覆手在顾望舒冰凉的手上,轻声道:

  “随心所想吧。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但是无论如何不许再抛下我一个人做决定,好吗。”

  良久,艾叶才觉得手心里稍微暖回了些的指尖一颤,问了声,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是我。”

  艾叶木然愣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听他再接道:

  “可那样,我便成了你的劫。”

  顾望舒在片刻的寂静中毫无自信的深埋着头,悔恨难堪都涌上心头,生怕再伤了艾叶的心,可又不想拉他入深渊。

  不想这般困苦中,艾叶咯咯笑了起来。

  “你真担心这个?”

  “怎么…”

  “我说你可太傻了吧?你哪是我的劫啊,劫哪是这般幸福愉悦的,你可是我的幸嘞!若非要这般论,我才是你的劫!是你遇了我才会发生这么多颠倒命格的事,是我缠着你不放才叫你入了万劫不复的,该死的人是我,怎成了你这般懊恼?”

  “你不是的!”顾望舒局促扭回头,假作淡定冷声道,

  “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能为我死。”

  “谁说要死了!”艾叶笑得合不拢嘴,但又觉得这场合欢心笑出声不好,只能硬憋着嗤嗤叫唤,

  “你说说看,假若你我从今往后再无万难,有机会相依为命,你到底想把我当做什么?”

  [——“坚守你心中所持之道,哪怕是与凡世背道而行,那也是你理该义无反顾索求的,大道。”]

  顾远山曾为他解的道此刻恍然聩响于耳边,鸣钟一般敲响梦中人,迷途客。

  在艾叶满怀期待他答个什么“心上人”啊或是“爱人知己”之类的话时,只听他哽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小声却极为郑重沉稳的答了句:

  “你是我的道。”

  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生硬咂咂嘴——没听懂。

  鸡鸣为晨,月落日升,染一身白露为衣。

  顾望舒一动不动跪了整夜,艾叶也陪他跪了整夜。

  他早就膝盖发麻没了力气撑不住身,扭头看顾望舒一个大病才愈的身子再沾染整夜风霜还是面不改色垂眼跪着,

  一张白面也分不清是本身颜色还是缺了气血,反正他总是叫人辩不清本意。

  就算是跪了这整夜风霜,那一扇闭死的木门还是浸着寒意,在冷冰冰的死寂中纹丝不动。

  “你……要吃点什么吗?”

  顾望舒闻言稍微提了眼角,该说艾叶还真是没心没肺问出这种话来,开口时带了长时间未进水的沙哑冷声道:

  “不吃。”

  艾叶扫兴一“哦”,蹙着眉挪了挪酸疼膝盖,撑不住又一屁股坐自己小腿上。

  “跪不住就别跪,自己出去猎些吃的,在这柔柔弱弱成何体统。”

  即使顾望舒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艾叶还是怕被打地习惯性躲闪了半边身子,道:

  “嚯,昨晚还说自己不尽人意,结果天才亮就开始凶我!”

  “不是玩笑话。”顾望舒垂目间露湿白睫:“你去吃吧。”

  艾叶悻悻道:“那你呢,你不能就这样饿着,我看了心疼。”

  顾望舒黯然失笑,奈何叹息压抑作声。

  “艾叶,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艾叶摇头。

  “八月半,月夕。”

  艾叶抖了眼皮——他实在跪不住,到底哎呦喂的瘸着发麻的腿和发酸老腰撑起身,心不在焉接道:

  “哦,好像听说过,好像是你们人间的什么节嘛。那又怎样,还不是拦不住你非要一意孤行地跪在这儿,活受罪的。”

  “仲秋节啊,艾叶。”

  顾望舒万般无奈苦笑道,“这可是人间不比上元还盼望的日子,月之圆兆人之团圆,人们也是要阖家团圆祭月、赏月,观花灯。”

  “若是能去到镇子里,定也是个热闹非凡,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我本想与你再过一次佳节的,再放肆拥挤一次……”

  “那就去啊?”艾叶漫不经心道:“你师父不是说今日出关,打了招呼再去就是?”

  “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上海星宝子们么么么么么!

  【开虐预警】level 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