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于他来说是普通的一天。

  空气和往常一样滚动着雾霾与烟尘,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但对他来说,也是黑灰色的一天。

  舞蹈课结束,他抿了一口咖啡,觉察出异样,然后立刻到卫生间漱口。

  肩膀被附上一双大手。

  手指汗湿黏腻。

  “别装清高了,我们是一类人。”

  那人瞧着还算英俊的脸此刻却像是咧开深渊巨口的恶魔。

  “就算是给你的咖啡放点料怎么了?等下你会感谢我的的!”

  一个在跟他学街舞的学生家长,他的神色宛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恶心扭曲。

  既然已经被恶心到说不出话,赵尧锦也不抵抗胸中翻涌的躁怒了。

  他不想忍耐,一个过肩摔把那个男人像条死鱼一般甩在地上,狠狠在触碰过自己的大手上碾过几脚,在男人蜷曲着身体伴着那粗鄙的咒骂声使出全身的力气疯狂往外跑。

  汗打湿了他的脊背,再这样一个狼狈崩溃的时刻,他也为自己的反击感到无比的畅快。

  平复一下急剧的喘息,他拉紧卫衣的黑色抽绳,沿着河堤慢慢往前走。

  他有些失魂落魄。

  只要那家伙去跟机构投诉他暴力伤人,他大概又会被舞团解雇。

  赵尧锦拧拧眉头。

  虽然他习惯了居无定所,就是三个月房租有些麻烦。

  现在才过去了一个月呢。

  赵尧锦有些发愁,他把鸭舌帽压低,停下脚步。

  前面好像是个剧组,黑衣保镖围着禁戒线,咸鸭蛋一般橙黄的夕阳暖光落在他们的肩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个站在摄影机旁的高个黑衣男生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一怔,随之直起身子,快步走来:“赵尧锦!”

  那是熟悉的声线。

  原本清冷的人此刻却显得不那么镇定,他渐渐跑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赵尧锦睁大眼睛抬起头,看清了他的脸。

  竟然是江十越。

  男生站定在自己面前。

  他有些气喘,在赵尧锦的记忆里,这个人失态的时候实在不多。

  他总是出乎年龄的冷静、可靠,让人忍不住当成一个哥哥看待。

  “怎么,不记得我了?”那张薄唇轻轻吐出调笑的话,他神色轻松,拍了拍赵尧锦的肩膀。

  “记得。”赵尧锦抿抿唇,露出了颊边一侧可爱的梨涡:“十越哥。”

  这显然取悦到了面前变得成熟的男人,他轻笑着,单手插兜,眼神定定地投掷在赵尧锦身上,看得赵尧锦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去。

  但不论见过多少次,赵尧锦都会忍不住感叹上天对他的眷恋。

  江十越的脸是完美无瑕的正剧脸,他们曾经调侃过他来选秀是浪费,应该直接去拍戏。

  果然,他从偶像工坊毕业后的第一部戏就大火出圈,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称呼他一声老师。

  赵尧锦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不喜欢演戏,也没有这天赋,就不勉强爬到大荧幕上给大家添堵了。

  可,就连他喜欢的舞台,现在似乎也离他很遥远。

  天光渐暗,河堤亮起街灯。

  江十越跑的有些热,捋了捋头发,把外套脱下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赵尧锦有些恍惚,他的语气那么熟稔,又穿着清爽的白T,仿佛让他回到了那个挥洒汗水的炎热夏天。

  赵尧锦没忍住转头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江十越恍然不觉,直到耳边传来无奈地提醒声:“赵尧锦,你再这样看我……我会有点害羞。”

  “啊……”赵尧锦抬起头,江十越微微垂着头看他,眼睛染上笑意,眸子在街灯下却亮得惊人。

  他脸嘭地红了。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远处跑来一个男人:

  “江老师,要开拍了!”那人擦着汗,大声提醒:“光很快就要没了,导演提醒您快一点。”

  “行。”

  后头一直在催促,江十越蹙起眉头,微微抿着唇,他有些为难地开口:“我先去拍,拍完这一条,我们……”

  像是觉得让人在这边白白等着不好,又转了话音,下定决心般:“我去跟导演讲,这条明天过来拍。”

  江十越把手机塞到他怀里:“你帮我保管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他急急转身,衣袂因奔跑而在风中猎猎浮动。

  赵尧锦紧了紧握住手机的手,往剧组附近走。

  江十越一向很敬业,为了他耽误时间、损伤名声,根本就不值得。

  江十越正着急地跟一个带着黄色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交涉,他背挺得笔直,两人的神色却都不算太好。

  江十越的余光瞥见赵尧锦,便停了下来。

  “就是他?”那导演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尧锦,毫不客气地说:“以前的一个同事,来探探班就算了,影响到你拍戏算什么?”

  他上前两步,拉了拉江十越的手臂,“以后有机会再聊。”

  或许是不想让赵尧锦为难,江十越还是妥协了。

  他扯了张便利贴让助理过来。

  上面写下了电话号码。“加我的微信。”

  看到赵尧锦点点头,江十越才随着工作人员离开。

  赵尧锦在剧场呆呆坐了一会,这里的忙碌与他格格不入。

  他把江十越的手机交给助理转存,转身离开。

  还是不要靠近了吧。

  有了联系方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赵尧锦?赵尧锦?”

  有人在耳边喊。

  沉沉的黑暗,浓稠,无边无际。他头痛的很厉害,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

  稍稍动了动手指,一切都不像属于自己的。

  酒……

  是酒的缘故吗?

  “该起床了!今天第一次录制,该迟到了!”

  录制?录制什么?

  身体沉地不似属于自己。

  “赵尧锦!该死,你到底起不起床,到时候错过第一个舞台,以后的镜头你还要不要?”那声音带着不满,自己的身体也被晃了晃。

  “怎么还没出来?”那声音凉凉的,带着些许不耐。

  “哥,这家伙不知抽了什么疯,拽都拽不起来!”

  他跟谁告状?

  赵尧锦头痛欲裂。

  “是不舒服吗?”一只温凉的大手覆盖在额头上,他紧闭着的眸子颤了颤,眼睫睁开。

  一片模糊中,眼神缓缓聚焦。

  面前人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两侧头发干脆利落地被剃掉,可以看见墨色的发茬。

  其余头发被蓄长,顺着颅顶随意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喷了摩丝定型,颇有些日系雅痞的范儿。

  虽然说是关心,但他眉眼中自带的疏离感让他人却不敢随意近身。

  江、江十越?

  赵尧锦坐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

  “病了?这也太不巧了吧!”

  余旭抱怨道,但语气里却难掩关心:“昨天降温,难道是练完在外头吹风着凉了?”

  看着懵懵坐在床边的赵尧锦,余旭心态也有点复杂。

  赵尧锦是新塞进来的空降兵,不知道经纪人是在哪里把他挖出来的。

  呈瑞娱乐是个大公司,这次参加超星练习生的偶像出道节目,肯定是自带热度。

  作为老牌选手的余旭,几人曾发过专辑,他也是有小小的粉丝基础的。

  可赵尧锦却不同。第一天见到赵尧锦,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眼睛里读到了对方心里那微妙的嫉妒和不安。

  可长相是从娘胎里自带的,后天怎么改造也比不上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这是哪个星探这么有眼光?

  余旭把眼睛从他宽松T恤领口露出的冷白肌肤上挪开,竟然觉出了一丝不好意思。

  就算是自信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赵尧锦皮相的优越。

  江十越见到面前这个如瓷器般脆弱苍白的人睁开眼,还直愣愣地盯着他。

  毕竟是只有十九岁的少年,看到那浅淡的棕色瞳仁从醒来开始就定定地呈下他一人,仿佛再无其他,也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他抿了抿唇,不去看少年眸中闪动的璀璨星光,毅然转身离开。

  他脊背挺直,少年人的风骨在转身的一瞬展露无遗。

  “江十越……”他忍不住喊了一声,虽然不敢确信,但面前这个人,怎么不是他午夜梦回见到的那个面容尚青涩的队友呢?

  “嗯?”江十越脚步微顿,转头望着他。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他似乎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叫他那么熟稔。赵尧锦双手握紧床单,紧张地拧出褶皱。

  “……没有。”

  赵尧锦现在只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他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他的脸,像是被胶粘住一般,从上到下逡巡。

  这也太巧了吧,才看完他的颁奖典礼,现在又看到了六年前的他?

  江十越的目光落在赵尧锦身上,带着些微微的疑惑,坦然地任他打量。

  赵尧锦收回视线,掀开被子跪坐在床上。

  外面冷气开得很足,被子触体冰凉。

  他只穿了一件T恤,露在外头的小腿光滑细腻,修长笔直,白得晃人眼睛。

  江十越见他看够了,轻轻咳了一声,提醒。

  “那你好好准备一下,等下的舞台表演服装在那,七点半楼下集合。”

  这样疏离冷淡的语气,令人颇有些不习惯。

  “好。”赵尧锦揉了揉眉心,他把床边的窗帘拉开,外面天光大亮。

  “快点啊!”余旭不放心,又探出脑袋来强调。

  “嗯。”赵尧锦又跪坐回床上,发了会呆,拍了拍胀痛的额头。

  阳光把他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像是在宣示上帝对他的偏爱。

  刚刚睡醒,加上生理的不适让他眼尾透红,眸中零零碎碎闪出几点星光。

  终于清醒了,赵尧锦揉揉眼睛,扶着栏杆起身,打开卫生间门。

  巨大的洗漱镜面上,映出一张介于少年柔软与青年锐利之间的一张年轻又精力饱满的脸:

  脸上肤质光滑如镜,还染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弹起的几簇呆毛瞧着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橘猫,正不耐地甩着尾巴。

  皮肤也白的发光,没有熬夜过度需要遮一遮的黑眼圈,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年的后期那病态的苍白,而是东方人特有的瓷白,甚至毫无瑕疵。

  眼尾红红,带着惹人怜惜的脆弱精致感。

  他试着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唇角也勾出一抹弧度。

  不是在做梦吧?不仅是江十越变冷了、余旭变酷了,自己怎么突然好像也变小了?

  受到惊吓的赵尧锦眼睛鼓得圆溜溜的,看着有些幼态。

  赵尧锦歪了歪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重复的动作,有些懵。

  他搞不懂自己现在在哪。时光回溯?

  回到寝室正中,拿着余旭给的衣服翻看了一下,匆匆塞进行李箱放好。

  赵尧锦反手脱下身上的T恤。

  少年十八岁的身体泛着健康的光泽,整个人在闪闪发光。

  纤细修长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韧的肌肉,不算明显的六块腹肌可以看得出身体的主人还很注重形体锻炼,整个人带着呼之欲出的少年感。

  很快,简单的白色宽松短袖再次把一切笼罩。

  简单收拾完毕,他关上门,把标着他名字的行李箱拖上,赶忙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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