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五十五章

  冥府的大风日复一日吹,岸头的彼岸花摇摆不休,摆渡人撑杆击碎水面,将亡者引渡去他方。

  小舟上的魂灵们频频回头,即使已忘却了前尘往事,仍对来路生出好奇。

  水雾渐渐隐去了小舟的轮廓,冥府众人逐渐散去。

  莫青团还有公务要禀报,乌须也将在观山镜中诸多发现告知了这位得力下属。

  莫师面色沉重,道:“若无名湖真与骨瘴有关,此湖号称天下第一镜器……”

  镜器除了照鉴净化的作用外,通常还能用作连通两方的宝物。

  譬如观山镜虽是内嵌幻境,但联结的是已消逝的往昔人事。

  根据掉进过无名湖的凤凰姐弟的回忆,他们却是真实地溯回到了过去,说明这面镜子也有连接的功用。

  那为何会与骨瘴产生关系?莫青团一时也无法想明白二者的关联。

  他与冥君在岸边商量了一阵,突然感到两道灼热的目光从自己背后射来。

  冥府诸鬼对气息尤其敏感,那目光中含着不加掩饰的抗拒。

  莫青团回过头,却只见玄微低着脑袋在踢地上的石子,像是个无聊的小孩儿。

  生性严谨的莫青团极其护短,他是少数知晓当年历劫时发生了什么的知情人,对这位仙尊可谓全无好感。

  至于缘故,不仅仅是因为此仙间接导致了冥府主君迟迟不能归来,让冥府被九天长年累月欺压。

  更是因为这一代的君上,令莫青团赞誉之余,多了几分心痛和怜惜。

  他犹记得乌须君当日醒来的场景。

  冥府从不地动,但那日冲天的红光与地动山摇惊动了整个冥府。

  光芒大盛,源头正是黄泉河畔,那冥君骸骨的所在。

  九天战神的孩子是冥府的下一代掌权者,原本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若非龙蛋虚弱,离不开养龙池,砚辞也不会将其长久留在九天。

  养龙池中,那枚蛋通常是以背面视人,而其正面上乃是一枚冥府的乌纹印记。

  这印记自其诞生便有,象征着被天道选中,日后定是要赴冥府上任。

  莫青团心知此事不能伸张,九天对冥府怀有忌惮,他甚至私下与砚辞商议,散出消息道这枚印记并不稳定,或许某一日会彻底消失也说不定的消息。

  而天长日久这蛋孵不出来,九天众人也慢慢将其忘却。

  他偷偷去看过这枚蛋,特别大的一枚,上黑下白,圆滚滚的模样。

  莫青团养过魔族出身的君主,也养过人族出身的君上,仙族倒是头一遭,还是一条龙。

  他有条不紊地向砚辞请教如何养育龙崽,砚辞热情地与他分享了他做的功课,厚厚的一沓纸,全是访问过四海龙族后得出的方法与经验。

  天道的选中不可违背,砚辞已做好决定,以后会离开九天,去到冥府带他的龙宝宝。

  莫青团听罢让他放心,自己非常有经验,砚辞就不服,指着他的功课问:“能有我这丰富?”

  莫青团顿时觉得,自己养育者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虽说眼前这是龙崽的亲爹,但培养龙和培养冥君定是还有差别的,他道:“砚辞君,你未免有点儿纸上谈兵啊。”

  更少有人知道,冥府的冥师与九天龙君砚辞两人私下里关系不错,是当年在战场上结识出的情义,有过命的交情。

  他敢这样讲,砚辞当即把桌上的茶杯卷走,道:“本君从不纸上谈兵,崽崽我自有养育的方法,你这冥府老师出了名的严格,崽崽哪里会喜欢这么凶的老师。”

  “我凶吗?”莫青团挑眉道。

  “你瞧瞧你这不苟言笑的脸,还有你那鞭子,你日后要是敢用鞭子抽我的宝宝,本君定要和你拼命!”

  “我那是……”

  “你敢发誓你没抽过你冥君学生?”

  “……”

  好像是有,莫青团陷入了沉默。

  当年那个魔族的君上是个皮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幼年时贪玩到险些淹死在黄泉里,被他好一顿抽。

  “若是君上是位合格的冥君,我自不会如何。”莫青团叹道:“冥府主君的位子权柄大,可权柄与责任同重,他要执掌的是死生轮回,是因果魂魄,稍有差错,便是误了旁人的一生。”

  他们二人谈话的地点就在养龙池里,那枚硕大的蛋便在身旁。

  砚辞听罢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蛋壳面,道:“崽崽是天定的冥君,倒是让我这个做爹的不知是喜是忧。”

  莫青团也知这枚蛋注定不会有更多选择了,若不是被选中为冥君,没准就能和九天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仙君一般。

  但那样的生活在冥府是无法想象的,与人因果相连,绝不可掉以轻心。冥府每日有上万亡魂往来,却不能怠慢任何一条性命。

  这是莫青团给每一位冥君上的第一课。

  再看眼前的龙君,九天上这样的仙者也不多了。

  莫青团便转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道:“唔,我方才便想问了,你们龙族的蛋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罢,这蛋还是个两个色儿的,以后会不会孵出个头是黑的,尾巴是白的龙来?那飞起来多惹眼啊。”

  “不是惹眼,是霸气。”砚辞纠正他道,“不过我问过同族,蛋的颜色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本君当年的蛋还是纯白的,但本君是条青龙。”

  “等下,按人界的认知,绝大多数生灵的蛋都是白的好吗?”莫青团完全笃定日后龙君一定会过于宠爱他的崽崽,这可不是冥君的教养方法。

  莫青团想批评两句,却猝然看到水汽后,这位九天战神望向他的蛋的眼神。

  像是与这舒卷的雾气相融,却极为温和轻软,令他想到开春时波光粼粼的黄泉水面。

  一时间,莫青团再说不出重话。

  他养育过许多冥君,从牙牙学语养到能独当一面,但天道有规定,冥君的任期是五万年,五万年后,必须饮下忘却前尘的汤饮,永远离开冥府。

  这对于莫青团而言,其实是漫长又短暂的一个过程。

  他再明白不过,每一次与主君的告别,都是永别。

  “对了,我方才就想说,有一事拜托你。”砚辞收回了目光,把茶杯还给他。

  砚辞道:“冥府与九天的恩怨,好友看得清楚,但我毕竟是九天的神军统帅,我可保证只要我砚辞还在一日,便不会动冥府,可你也知道,战场变数无端,骨瘴杀仙无形,我若有一日魂归天地了……”

  “你要向我托孤?”莫青团觉得这茶水泡过了,略有苦涩,便不再继续喝。

  砚辞道:“是也不是,我想说,若有一日九天要打压冥府,崽崽只要还是冥府的君上,你让他别顾及我这个在九天当官的爹。”

  莫青团有些诧异,龙君淡定喝茶,道:“九天从前和如今这个样子……我不便细说,但若问对生灵的敬重之心,我相信崽崽会被你教的很好。”

  “他既有此权柄,出生便比所有仙者要尊贵,这不是殊荣,而是潜在的一种责任。”

  “像是那段混乱时期,我的崽崽要是成那样,我倒不反对揍一顿。他的力量,不是给他去谈情说爱、毁天灭地的。”

  “我想把这些也教给他,但有时又觉得太过残忍,当爹当娘的,总是希望孩子飞出去,又想要他躲在我的鳞片下,永远不谙世事,天真愉快。”

  砚辞叹道:“何况,一个打仗的爹总是教人不放心,我怕有一日魂消天地了,他在冥府还有个家,可任期满后,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所以你是想……”

  “我想拜托好友,当他干爹。”

  “……哈?”莫青团难得露出了惊呆的表情,但旋即明白了龙君的用意。

  父母之爱为之长远,砚辞孤孤单单了这么多年,战场也许是他的起点与终点,他不想崽崽也是如此。

  “你不答应?”砚辞作势又要去夺他的杯子,被莫青团眼疾手快护下,道:“答应也行,不过龙君你也要答应我一事,放心,与九天与冥府的利益无关。”

  “那行,你说是何事?”砚辞正色道。

  莫青团却慢慢笑道:“为了你崽崽也好,为了三界也罢,尽力活下来吧。”

  可是后来,他的干儿子掉下了九天,那枚蛋的陨落照亮了浑浊的天空,也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冥府以及力竭的莫青团的脸。

  他用尽最后的灵力去托,可惜没有托住,或者说那本不是活物了,蛋壳已完全碎了,只余龙息包裹着残片,其中不是龙崽,而是一副少年骨龄的白骨。

  或许是骨瘴的关系,龙崽的身体在蛋中化形成长,却没有灵识,没有人知道其是否真的有过意识。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剥离血肉魂魄,便什么也没有了。

  砚辞身受重伤,半死不活地残喘下来,他变得痴傻疯迷。

  在莫青团不得不放弃尊严求遍九天,请求他们帮帮冥府时,他见过砚辞一面。

  九天的云霞那么美,莫青团却像是被淋透了雨的落汤鸡,有仙君用水术驱赶他,却还要装作无意为之。

  他已没办法与之计较,也抽不了对方鞭子。

  莫青团不后悔守护了人界,冥府更是他必守之地,他实是输在了对九天狠厉的低估上,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再一次见到砚辞,对方消瘦许多,披头散发只穿了件单衣便跑出来,还光着脚。

  他认了许久把莫青团认出来,说:“好友,你怎么了?”

  莫青团便一把抱住他,砚辞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力气,有水珠滴答坠满他的肩膀。

  下雨了吗,龙君想,那他要回去照看他的崽崽。

  冥师道:“对不起啊,孩子我没有接住,冥府我也没有守住。”

  砚辞选择性听漏半句,道:“冥府还在吧,你又不是永远守不住。”

  再后来,听说砚辞为救一只乌云盖雪炸丹,乌云盖雪又入了养龙池。

  莫青团远远去看过,后来的事情他用代掌事权柄知晓。

  十年后,冥君回来了。

  乌须复活那日,气浪将黄泉激起了千重巨浪,桥上的亡魂被笼罩到了屏障下。

  无数石蒜让风浪冲卷上天,满天都是花雨,莫青团深深跪拜下去。

  直到光芒散去,那几乎面目全非的少年坐在红花丛中,冥府众人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主君,皆不敢上前。

  冥君也极其提防他们,气息逼人如刺。

  只有冥师顶着威压,拨开一片朱红,他道:“吾名莫青团,是冥府师者,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他蹲在他面前,观他神色道:“你似乎经历了许多,你可要饮我冥府的汤?”

  “不必。”极其沙哑的嗓音响起,乌须的长发蔓延在花丛中,他抬眸看向莫青团,后者一怔。

  乌须正欲再开口,莫青团却摇了摇头,对他道:“砚辞绝不会后悔救过你,崽儿,你辛苦了。”

  乌须看着他,半晌后笑道:“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黄泉的大风将水汽沾上莫青团的衣袖。

  眼前的冥君的容貌在骨刀回归后,有了细微的变化,令莫青团想到养龙池外一瞥时,所看清的乌云盖雪的苍白的脸。

  唯独眼睛的形状,在笑时能隐约能看出几分故友的熟悉。

  砚辞曾打趣莫青团不苟言笑,他本龙才是真的少见个笑容,但龙君不是不爱传达笑意,而是作为神军统帅,该以严肃威压为常。

  私下里能性格爽朗,到面对敌方或骨瘴的侵染者时,则必须冷酷无情,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也使其遍身杀伐戾气。

  直到成为兰阁主人,穿着柔软的衣衫在阁里闲闲的养花,却依旧没能打磨掉砚辞的性情,他固执又一意孤行。

  九天的仙君们最喜将因果挂在嘴上,挂碍与尘世仿佛落于袖口的脏污。

  他们当龙君傻了呆了,殊不知他在问心无愧去抉择时,才是真正的拨动因果的人。

  而他救下的因果所系者,与其简直有一脉相承的执着。

  莫青团告退,但并未走远,夜萝的花田离此处不过千步距离,他准备去帮助她确定阵法的稳固。

  冥师虽满心的不认可,到底还是拿玄微君没有办法,他离开前还曾想提醒乌须,让这位仙尊哪凉快哪呆着去。

  转念想到这是与他们二人相互拉扯的因果,玄微缺席不得,便只能作罢。

  他气不打一处来,手痒到要去摸腰间的鞭子,乌须名义上也算他的干儿子,即使他未曾与君上提过这段关系,也未真正教养过他几日,甚至没正面答应过砚辞,心底还是认定了下来。

  “尊上啊……”莫青团拖着调子站到玄微身边。

  动不了手,他多少得阴阳怪气对方几句,谁知还未继续往下,玄微转过来问道:“尊上是谁?”

  莫青团简直被气笑了,道:“尊上是谁,这还要问在下么。原来九天的仙尊也如此自由,说不当便不当了。”

  乌须听到莫老师是势必要和玄微呛起来,倒也没阻止的心思。

  玄微识海混乱后在他这里可谓百依百顺,不知换作旁人是否会有所变化。

  “人界小摊小贩为养家糊口,天不亮便要出摊,我冥府若也是想不干便不干,那黄泉上该飘满魂灵。”莫青团沉着脸道。

  玄微听了他这番话,陷入默默,莫青团当他要思考反驳之语,却听玄微点头道:“你说得对。”

  一句话将莫青团给堵得厉害,玄微又道:“可我而今是阿瓜啊,阿瓜有阿瓜的责任,尊上有尊上的责任。”

  “什……你是什么?”莫青团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阿瓜是要陪着猫猫,照顾猫猫的……”

  乌须终于听不下去,玄微自称阿瓜简直就像是骨瘴突然有天改邪归正。

  他扶额无奈道:“别深究呆子的逻辑,他要当阿瓜便让他当。”

  “不是这个道理。”莫青团不愧是当了几代冥使的鬼,转头对乌须道:“君上,有的东西不是由着他去便是好,他哪怕真的蠢了傻了,我也得给他讲清楚。”

  莫青团坚持道:“尊上,你想要的不是这个身份,不过口头上说说而已,多少仙对仙尊之位求之不得。”

  “你天生如此,有的东西你享到了,有的东西你没做到,你该想的是在这个位子上,行为处事如何。”

  玄微似懂非懂地颔首,莫青团见他这幅模样,咬牙道:“算了,还是抽一顿来的比较快!”

  作势便要去亮鞭子,玄微赶紧往乌须身后缩去,乌须道:“躲什么,他也是我老师,要打你我可拦不住。”

  有了这话,玄微不由眨眨眼,他这张冷冰冰的脸做出眨巴眼睛的动作真是令人恶寒。

  乌须搓搓胳膊,而兴许是玄微理解错了乌须的表情,他更低地埋下头,往外走出几步,站到莫青团面前,道:“那你打吧。”

  莫青团怒目而视,觉得他现在痴痴呆呆的样子,真挨了顿抽也无济于事,冷哼着甩袖,去到夜萝的花田了。

  “怎么样,没被打很高兴吧。”乌须的心情似乎变得不错起来。

  他从玄微身后歪头探过来,是让玄微瞧上一眼便会觉得心里头暖和的神色。

  玄微便这样望着他,乌须没明白他眼神的意思,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也去到花田。

  夜萝做事情有太多人看着便会紧张,乌须特意等了会儿再过去。

  他们沿着黄泉岸边走,两道的红石蒜摇曳不止,宽阔的黄泉上渡船往来不休,有摆渡人在唱一支苍凉的古歌。

  黄泉岸边偶尔会坐着几只零星的魂魄,乌须解释说这样的魂喝了汤饮也有不能遗忘的过去。

  如此去轮回,下一世身体容易出状况,便只能放他们在冥府,等到何时能完全忘却过往再去轮回。

  可是忘记了绝大多数的记忆,唯有一段过往深深扎根于脑海中,便会愈发地不肯放手,这毕竟是他们仅有的,关于自己生前的东西。

  “有的坐着坐着有一日便想开,大部分是见到了想见的人,爱的恨的,遗憾不能圆满的,便能去到轮回。”

  “最长的那位坐了两百年,他让摆渡人一遍遍带他坐船,从这头到那头,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想起了自己要等的是谁。”

  “是谁?”玄微好奇地问。

  “是一名修士,在人界还曾有些名望,四处赈灾禳祸,被同门中人记恨,在魔族的地盘上遭遇暗算,死于骨瘴,他是那位的师兄,大约是心有所属又不敢告之,比琦羽他们还要会瞒一些,后来他自己也死了。”

  “他师弟是已去轮回了吗?”

  “没有。”乌须道,“他师弟在等他们的师尊。”

  “……”

  “但他师尊对他其实并不算好,毕竟有的门派的某些长老对入世有看法,他小弟子干涉因果如此多,平时回宗那位总待他不假辞色,他便对他那位师长有执念,要闯出些名堂证明给他。”

  “哦对了,他师尊是他自己骨瘴发作杀了的,他师尊——”

  玄微预感到乌须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师尊喜欢大弟子啦!”乌须道。

  “……”玄微大抵没听过如此多角的关系,有点风中凌乱。

  “所以啊,爱恨是很复杂的东西。”乌须在了解内情后也觉得很炸,对他道,“本君的爱还剩多少不知,但恨也许还挺多,你要知道,猫都是蛮记仇的。”

  他看向玄微,笑道:“所以有一日,本君也许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玄微道:“嗯嗯。”

  乌须因将要完成一件心愿,觉得阿瓜这样也无不可爱。

  他慢慢走向花田,渐渐不再开口,像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紧张与情怯。

  夜萝见他过来用力向他招手,几乎快要蹦起来了,在她脚下是花纹繁复的阵法。

  这是夜萝要求学的,她对阵术不擅长,但日复日一只学这一种阵,阵图的每一寸皆会刻入心头,莫青团脸上也有欣慰的表情。

  朱渊昙花在阵法中心仿佛含羞的美人,夜萝作为辅阵站在一侧,乌须走向阵中。

  身后的玄微能清楚看到他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时长而缓,肩膀随之松下。

  玄微看出这是冥府的招魂阵,但许多地方已经过改化,而今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作用不得而知。

  黄泉上泛起了风,乌须与夜萝颔首,强烈的阵光亮起,将冥府的半壁天空也照出恢弘的颜色。

  与此同时,乌须右眼紫红的瞳孔亦闪烁不休,磅礴的骨瘴自他眼底涌出。

  阵法形成的屏障坚不可摧,那骨瘴也听话无比,并未出现外泄,但乌须还是深深皱起来眉,玄微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死死攥住,他焦急而不敢妄动。

  莫青团作为护法来到玄微身后,对他低声道:“你若有良心,就用转嫁之术,别让我们君上受太多苦。”

  玄微几乎立即将这术捏在手心,却谨慎问道:“外力的术法,是否会影响阵的运作……”

  “不会。”莫青团摇头,“你亦在因果中。”

  话音刚落,一道月白的光便落入阵中。

  “唔!”玄微倏然摇晃了下身体,莫青团露出活该的表情。

  而阵内乌须渐渐舒展开了眉目,恢复一双碧色的眼珠,他发觉玄微并不仅仅是在转嫁感官,更是在输送灵力。

  灵力源源不断地送来,与那半枚内丹呼应,山呼海啸般的灵力向阵中铺开。

  所有笼罩在内的浅色石蒜微微摇摆着,玄微感受着体内被抽空灵力的刺痛,与转嫁而来的骨瘴所致的疼痛,双眼却紧紧盯着阵中衣袍翻飞的冥君。

  阵法持续运转着,向他所不知的方向发展。石蒜上渐渐泛起了灵波,从涓涓的溪流到奔涌的大海,与翻卷的骨瘴成对峙之势。

  许久后,玄微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唤。

  “年年?”

  声音越来越多,浅色石蒜中的灵体被唤醒。

  “……头好痛,我这是在那儿?”

  “啊啊我咋从草变成花了!”

  “我我我——我从神仙变成花了!!”

  “嘶……当时记得是离开了水莲洲……”

  玄微睁大了眼。

  花灵们自石蒜上化出形体,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衣,却有各自的长相和身形。

  他们尚处于迷茫中,浑然不知身在何处,阵法平息,朱渊昙花在为他们稳定着魂魄。

  夜萝满头大汗,却欢喜于自己辛辛苦苦养出的花有了灵体。

  君上告诉她,这些花不同于其他花草,要靠阵法才能唤醒,如今大功告成,她正擦着汗,只见乌须对他笑了笑,一道灵光点落他的眉心。

  同样石蒜的淡香自夜萝身上散出,她额间的那枚冥纹消退了去,容貌发生变化。

  记忆的门被打开,夜萝徒然向下跌去,坐在了泼泼洒洒的花丛里。

  “七棠。”

  乌须唤起了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七棠眨眨眼,望向诸多兰阁花灵,以及不知为何也变成花灵的仙侍从们。

  不知不觉间,眼泪脱眶而出,止也止不住,乌须走过来,蹲下递给他手绢,道:“以后,恐怕还有更多的花要我们小七棠来养了。”

  花灵们聚集过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被骨瘴吞噬的记忆,他们走入水莲洲屏障的破口,却走进了死地。

  那是短暂又漫长的一刹那,足以刻入魂魄深处,他们抱团往七棠与乌须身边靠,瑟瑟发抖的、哭哭笑笑的,皆是鲜活的生命。

  “年年!这里是哪里啊?”

  “别哭别哭呀,七棠姐姐。”

  “我想吃烤串呜呜呜呜——”

  乌须没有哭,一展双手,黄泉的风吹在石蒜花灵们身上不觉寒凉,只有春日般的暖意,他道:“此为黄泉冥府,以后,便当是你们家里就好。”

  莫青团看着被簇拥着的冥君,又看向怔怔出神的玄微,道:“这就是因果,是我们君上,执着不肯放手的因果。”

  爱比恨要长。那时乌须对他说。

  乌须在回归冥府那日,拒绝了喝下忘却前尘的汤。

  他始终是那只看似毫不在意,却要牢牢记得给过他归宿,给过他温暖之人的猫咪。

  只是有时口是心非,他比谁都贪恋那些温度,岁年做到了纪沉关所希望的那样,即使没有了自己,他依然被爱,依然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