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二十八章

  乌须让玄微君挑个日子,是因其体虚气弱,讲到半途容易晕迷。

  到时不仅被吊着悬念,真要是晕了过去,究竟是让这仙尊四仰八叉在院里躺,还是好心给他搬回殿内,亦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两只月灵练投壶练的不亦乐乎,玄微君在外吹了几口凉风,虚弱之态已难以压在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下。

  乌须便请他速速去歇,改日再提修复玉笛的托求。

  仙尊心知冥府主君说一不二,而自己当今身体不佳,即使修复了玉笛也无力再走入其中内嵌的幻境。

  便慢吞吞地走回内室,月灵们虽玩心大,倒也跑去一左一右搀扶。

  零落的桃花下,这位仙尊的背影如故挺拔,却能瞧出几分萧索落魄。

  乌须似是觉这庭院景致不差,几步坐于庭间石凳上,用手指将石棋桌上的花瓣弹飞,以此打发了些时间。

  清风拂面,冥君静静坐了一炷香之久,耳边尽是桃花木枝叶“沙沙”的细响。

  他打了个哈欠,反手捏捏肩膀,起身欲离去。

  身后突然传来声唤:“请大人留步!”

  法阵流动的灵力搅乱落英,庭中高大的桃花木主干上浮现出阵纹,乍眼便知是用以禁锢的法术。

  繁复的阵图在树根所扎的泥土间一闪即逝,灵波将厚厚堆着的花瓣吹开,四散而去。

  “冥君大人——”一抹灵体自树间慢慢冒出,粉衣素容,目含秋水,形体淡得几乎要呈半透明状,小风吹过也似要将其吹灭。

  灵体缥缈若纱,朝乌须缓拜下去,礼数规矩到挑不出半点纰漏。

  乌须凝着他涣散的形,问道:“你是何人?”

  “我名倚妆。”桃花妖再向冥君行大礼道:“请大人救我!”

  嗓音发颤含着哭腔,听来甚是可怜。

  乌须挑眉道:“你识得本君?”

  “素有听闻冥君大人事迹,大人公正决断,有慈悲心肠。”倚妆在乌须的示意下站起,还要赞叹两句,乌须听得耳朵痛,摆手让他省去这些无用的恭维。

  “你方才求本君搭救,是为何故?”乌须道。

  倚妆观眼前这位新任冥府主君的神色,猜想他今日真的很闲,会愿意留下听自己称述一番道理。

  况且,先前两只月灵在他本体跟前玩耍时,常有随口交谈,倚妆根据只言片语推断出,冥君是大闹了九天一遭。

  冥府与九天关系不和睦,这位冥君又恰好得空,想必自会乐意倾听。

  “倚妆斗胆请大人一观此处的阵法。”倚妆泫然欲泣,让开半步给冥君细观。

  乌须看了几眼,稍有诧异一般道:“禁锢阵法之外还有压制灵体的功用,以暗火灼你本体,难怪你灵体虚弱,落英不止。”

  “正是如此!”倚妆惊喜于乌须对阵法的精通,“因被此阵日夜灼烧根部,若焚烧五内,倚妆度日如年……”

  他悲痛道:“仙尊自上回启用玉笛后便神智迷茫,动辄施以惩戒。再过不知多久,这披银殿恐将成奴绝命之处。”

  他自称卑微到了极致,乌须听他一股脑倒出几句颇有钩子的话,倒也乐意顺着他往下,奇道:“玄微君启用玉笛后便疯魔了,那是何时的事?”

  “有百年以上。”倚妆老实道:“那时尊上状如痴狂,又逢修为突破,再度下凡历劫后才稍稳定了些,未有从前那般狂态。”

  桃花木偷偷觑乌须神情,道:“大人手握因果册,想必知晓尊上与乌云盖雪的过往,当年在凡界时,我与乌云盖雪关系极好,尊上恼其不告而别,求而不得……”

  “等下。”乌须打断他道:“你才是玄微君的因果所系之人,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纵然恼火也不该迁怒于你,下如此重手,你可还犯了其他错?”

  “不过是为了我那好友,指责过玄微君几句。”倚妆痛苦道。

  乌须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这仙尊自己难过到肝肠寸断,倒不许旁人揭他的短你着实受了冤屈。”

  温声道:“不如这样,本君再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说的好,本君带你离开。”并宽慰倚妆道:“你放心,本君自有救你的办法。”

  倚妆连忙向乌须拜谢,乌须取了枚留音珠出来,似是要记录下倚妆的答复。

  倚妆心头着实庆幸自己赌对了,冥府要拿九天的短,只要能离开这折磨之地,他不介意给冥府递刀子。

  在他直起身时,一道真言术点落他灵体眉心,倚妆自问可答得滴水不漏,面不改色,只等乌须发问。

  “你当年救纪沉关是用你内丹,那么——”乌须眯起眼道:“乌云盖雪的半枚内丹又去了何处呢?”

  倚妆徒然变了脸色!

  ……为何会问到这个。

  他隐隐觉得事态走向不对劲,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当初纪沉关性命垂危,乌云盖雪让我送半枚妖丹去救人,但路上出了意外,那半枚妖丹丢失,我只能剖内丹替代。”

  真言术在乌须指尖并未闪烁,倚妆暗中舒了口气。

  乌须颔首,诡异的沉默里他突然笑开,道:“从前怎没发觉,你有这种话术上的本事。”

  “……”倚妆方呼出的气息又堵在胸口,他强自镇静道:“冥君大人,我所言绝非假话。”

  “但本君问的你没有听清。”乌须定定看着桃花木,唇边仍携着笑,却叫倚妆不寒而栗。

  “我问你,那半枚内丹,你丢到哪里去了?”

  倚妆瞳孔猛地收缩,乌须道:“那内丹掉到我冥府来了。”

  “不可能!”倚妆立即驳斥,旋即浑身一颤。

  “你看,本君说掉到冥府,你又立即否认,这样讲来,你对那枚内丹的去向清楚地很。”

  乌须走近他,他们两位身量差不多,冥君抬手拍在倚妆肩膀上,分明没有用力,倚妆却被他拍得矮下几分。

  灵体无法出汗,否则桃花木此时定是汗如雨下。

  “第二个问题。”乌须缓声道:“你为何要杀纪沉关?”

  “噗通”一声倚妆彻底软跪下去,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乌须君。

  灵体眼中的世界与旁他生灵不同,他所见的冥君满身黄泉水汽,鬼气萦绕,再没有半点熟悉的影子。

  倚妆喃喃道:“大人……”

  “让本君猜猜,你丢乌云盖雪的内丹,便是想要让纪沉关欠你一桩大人情,此时你应当还不知他是玄微仙尊的历劫身。”

  乌须低头,伸手拨了下倚妆的鬓发,道:若你从始至终不知,杀他完全没有理由,除非你知晓,纪沉关便是玄微,一个修真界的宗主和九天的尊上,谁更可靠,你看得很清楚。”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呢?”乌须的手指落在倚妆脖颈旁,一道灵力之下,倚妆浑身像是被浸入玄冰暗潭。

  他喉咙间发出短促的“啊”声,灵体抖如风中枯草。

  “是当年的太子机锦。”冥君替他答了,垂眸道:“你还有何补充?真是的,都是本君帮你说,你这时倒哑口无言了,好没意思。”

  他口气恶劣至极,倚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落入眼前这位冥君手上,会比落入玄微君手上要凄惨几百倍。

  他颤着嗓子道:“大人,当年小的也是被机锦蒙蔽!他说帮玄微君结束历劫,尊上便能回归九天,我是在为天下苍生着想!”

  “本君真是烦透了这个词。”乌须的五指扣上倚妆的颈项,将他掐的不得不仰着上身。

  “唔……大人……”

  冥君笑道:“你用你的桃花木冷箭怎可能跨过因果杀得了他,必用了对仙尊而言也是致命之物,且在因果外。”

  “——是骨瘴对吗?”乌须虽是问,但像是早已笃定了这个答案。

  “你是谁!”倚妆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冥府的册子、咳!不会记到这个程度——!”

  “我是谁。”乌须笑道:“好友,你没认出我,教我好生伤心。”

  倚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睛瞪得像是要脱掉出眼眶。

  他“嗬嗬”用力汲取着空气,乌须略松开了几分力气,倚妆便能完整地惊呼:“你是岁年、你是岁年?!”

  “嘘。”乌须虚搭手在他唇齿前,“我的至交好友啊,好久不见。”

  话罢猛地将倚妆甩到地上,看他捂着脖子一顿狂咳,灵体愈□□缈浅淡。

  短暂的静默后,倚妆蓦然拔高了音调。

  “为何、为什么!”

  桃花木像是彻底陷入了混乱,红着眼问乌须:“为何你还能回来,为什么你还活着,那我做的都是什么,都是笑话吗!”

  竟真的咯咯笑了几声,眼下状如疯魔的倒成了素来平和的桃花妖。

  “我懂了,我懂了!你也是历劫,你是和玄微一起历劫,所以你现今回归了冥府主君的身体——凭什么!”

  桃花木一改方才的柔弱,双唇间恨不得磨出血来,“为何你们都能这么幸运,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机会?!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与机锦合作,成为他串暗线的一环。”

  “太子利用我也好,把我当玩意儿也罢,但他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为了压制玄微的修为,机锦让你用骨瘴中断了他的历劫,所以他修为由此停滞,且若有旁他刺激,将极容易走火入魔。”

  乌须平静道,“而这个刺激,你们也早准备好。”

  他们准备的便是乌云盖雪。

  这一局中乌云盖雪若是被逼到极处,投靠机锦将成为其一大助力和靶子。

  若不投靠,玄微君对自己昔日情之所钟反复试探,令其身死,就算不走火入魔,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干涉九天事务。

  再者还有骨瘴在他身上,机锦有的是办法拿捏这位仙尊。

  但机锦没有算到,水莲洲一案里自己被反将一军。

  乌云盖雪在水瀑里便发现了针对龙君的同样路数的谋划,并告诉了玄微。

  虽最后他们两人的结果与机锦估计的差不多,机锦却将自己的太子位子也搭了进去。

  可谓两败俱伤。

  而眼前这只桃花木,不过是机锦计划里的一步暗棋。

  “你有无想过,若来日东窗事发,你如何应对。”

  “本不会东窗事发!”倚妆彻底豁出去,嘶吼道:“岁年,你什么都有了,而我只是天渺宗上一株不能走不能动的桃花木。”

  他的粉衣卷起桃花瓣,每一片都仿佛是一片恨意,“你们防我忌惮我,贴我禁灵符,那个苏弥,所以我也要她死!纪沉关呢,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我救了他啊,我用内丹救他,他却还是只在意你!”

  “我为何要往外跑,我以为我也会遇到知心人,只有机锦给我起名字,只有他愿意倾听我的愿望!”

  倚妆高声道:“那是个乱世啊,那个乱世谁都能砍我杀我,我若不为自己活,你们会管我吗?!”

  “所以你决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乌须道。

  “对!纪沉关哪里会护着我,但玄微不一样,我宁愿他对所有人都冷漠,也不要区别对待。”

  倚妆喘着气道:“岁年,你我同为妖,就因为你是猫便更容易得到人的喜爱……而我呢,那样孤零零站在天渺宗里,没有人听我讲话,没有人真的喜欢我的花,我站了成千上万个日夜。”

  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样寂寞的岁月里去,曾经他也很感激岁年,是他带他离开了那片土地。

  然而后来,他也不止一次记恨将他带出天渺宗的这些人。

  为何要让他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为何要让他了解什么才叫纵容喜欢,却不能拥有?

  有了灵体在外游历时,其中也不乏喜欢他的人,然而他们要么寿数太短,要么含着私心,没有人比得了纪沉关。

  再后来,他遇到了机锦,这位身份极其尊贵的九天太子,他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一个忙。

  从此以后,倚妆便不再是凡界的桃花妖木,而是九天神木。

  机锦说,谁会想到,在这局中发挥至关重要作用的是你呢?

  倚妆知道他是看不起他,但听着这话也觉痛快。

  是啊,虽能想到,这盘棋里最不起眼的一只灵,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我没有说谎,岁年,我是真的羡慕你。”倚妆抬起头向乌须道:“你们这种天选的仙,即使失败了一辈子,也还有再来的机会,你看,你居然成了冥君。”

  “你有那么多东西,为何要让我看到,为何要一边什么都抓在手里,一边与我做什么好友。”

  “你错了。”乌须道,“从来没有更多的机会。”

  一句话乘着风传入倚妆耳中,他突然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半晌后倚妆眼一闭,问道:“你要如何处置我?”

  乌须将留音珠捏在手心把玩一阵,道:“倚妆,你既要当九天的桃花木,便由九天你依附的仙尊来定你的结果,这位仙尊糊里糊涂,本君自是愿意提醒他。”

  话罢便转身离开,却没有真的放过,他向来反复,指尖微动,封口术钉入木中,随之身后倚妆哀嚎一声。

  那枚在九天重新修炼出的桃花内丹已飞入乌须手中,其上淡淡的紫红萦绕,将纯白的内丹染成斑驳的颜色。

  披银殿内,玄微枯坐内室。

  大门豁然洞开,乌须君大刺刺走进来,将调整删减过内容的留音珠扔给玄微仙尊,道:“给你送点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