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二十三章

  骨瘴被玄微君掐起,这具身体太轻,单臂悬拎也毫不费力,像是一副虚无的空壳。

  夺躯的骨瘴被迫仰头,殷艳的眼珠乜着面前的仙尊,窒息的团红上涌面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

  祂仍是老神在在地笑,玄微指节用力,祂便僵硬地颤抖。

  “……你迟了。”骨瘴轻蔑道:“皆是迟。”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裂瓷声自头顶传来,直到一声清脆的——

  砰!

  花君的屏障碎了。

  高飞在天的琦羽不得不停在山崖上,他惯来喜欢大呼小叫,此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凤君脸色煞白如纸,浑身的羽毛炸开,在忍不住战栗害怕。

  屏障外并未有他们熟悉的晴朗天空,却是有厚重的紫红云层遮天蔽日。

  无穷无尽,密不透风。

  蔓延到所有生灵目力所及的尽头。

  “——啊啊!”琦羽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事态的严重,便先被无穷的恐惧攥住。他双膝发软,跪倒在石崖边,威压盖顶,连抬动根手指也做不到。

  他只在旁人口中听说过骨瘴天灾时的情形,当年的两次灾祸,一次他未出生,一次在九天府邸内连门都没出。

  铺天盖地的压力催着他骨子的惧怕,瑰丽的紫红云层中,慢慢结出了上百个肿包般的垂体,水滴垂乳状的骨瘴坠向水莲洲。

  数不清的紫红云团砸入洲外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将海水也染成污血般的颜色。

  叮——

  叮叮——

  忽悠清泠的鸣声传来。

  凤君绝望的眼底蓦然被点亮了,那清鸣声来自九天的庇护神屏!他咬咬牙,支撑自己站起,冲向龙君他们坠下的方向。

  *

  九天神军及时赶到。

  两柄玄铁神戟压住骨瘴的后颈,将其按跪在地。骨瘴并未抵抗,而是玩味地看向华服的太子机锦。

  祂面上被喷了斑斑点点的金红的血迹,配上那对浓眸便显得格外妖异。

  骨瘴意味不明地笑着,尔后慢慢合上眼,垂下了头颅。

  “玄微君,孤未及时发觉水莲洲异样,是孤之过。”机锦不顾衣袖沾上的尘埃泥土,向玄微致歉道:“孤已命人搭起神屏,人界与九天暂且无恙。”

  他端出极低的姿态,向玄微汇报当前查到的真相,他道:“水莲洲下的骨瘴封印是由地脉自然形成,其上阵法却是为了冲破封印,令骨瘴再度现世,祸殃三界,幕后必有主使。”

  机锦沉声道:“其中,花君衾漪的嫌疑最大,他如今受骨瘴冲击身受重伤,已被神军扣押。”

  “他若嫌疑最大,为何会令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玄微君问道。

  机锦缓缓答道:“骨瘴原蛰伏于地下,封印未动,绝不会浮出,如今却自行冲破,包覆水莲洲,花君定也是遭了算计,包覆的骨瘴是为变数,非他人所为不可得。”

  机锦看了眼被叉跪在地的岁年,道:“如今能控骨瘴的唯有眼前的岁仙君,若他与花君里应外合,见此局已破,索性将计就计,令骨瘴包裹水莲洲,吞噬生灵,强行运转法阵,也为可知。”

  “不可能!”

  珠鸣不知何时站在了神军后,她鬓发凌乱,显然是经历苦战才抵达此处,“是我把他叫来的,他若有心启动祭祀阵法,何必要帮我们逆阵?!”

  “小珠鸣,你太天真了。”机锦怜惜地看着狼狈的凰鸟,“要是有心布计,不是你也有旁人去叫他,何况你还目睹过他镇压龙君,关系又委实不错。”

  珠鸣怒目:“这是什么道理!”

  “这只是种推演——水莲洲的阵局由花君主使,岁年便是他背后的靠山托底。”

  机锦推测道:“原本百花宴便是祭祀场,可玄微君与龙君阴差阳错下皆来了此处。为防计划有变,他亲自前来,借帮你们逆转阵法的名头,反令你们放走花灵,促使阵法完成。”

  太子也不计较珠鸣冒犯的视线,继续解释道:“若神军支援不及时,骨瘴突破,不论如何这局便是成了,再假若神屏撑不住,便又是生灵涂炭。”

  “不对、不对……”珠鸣在强烈的目眩中竭力镇定,“你们没有凭证,如何能断定幕后主使不是另有他人?”

  “宁可错杀不肯错放,水莲洲所有从所谓出口离开的花灵仙君尽数被骨瘴吞没,难道这个代价还不够大吗?”

  “你又如何证明,不是骨瘴迷惑了岁仙君的神思,亦或者是,他迷惑了你?”机锦露出极为痛惜的神色,“小珠鸣,你退下吧。”

  珠鸣受骨瘴影响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再听不下去机锦的长篇大论,转而朝玄微君喊道:“仙尊!”

  她下意识在期盼昔日强大的老师的支持,可当她投去目光,身上的血便仿佛在刹那冷了大半。

  玄微不置可否,清清淡淡地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一道虚弱沙哑的声音自低处响起。

  “什么叫……水莲洲所有生灵……被吞噬……”

  水莲洲上空的朱紫云团仍在砸向地面,屏障破后,白衣鬼影便不再出现,风中却恍如仍残余着它们的尖鸣。

  在呼啸的野风里,那被重押在地的妖仙抬起了头。

  他颜色未褪的眼瞳像是沾了血的碧玉,粗粝的嗓音如含砂石,脖颈间指痕鲜艳,早已在交手中散开的长发拧在血泊中,如死去的浮藻。

  岁年不可置信地看向玄微,喃喃道:“什么叫……在出口被吞噬了,你告诉我!”

  “玄微!”岁年激烈挣扎起来,两旁的神军竟一时押不住他,被他往前扑了几步。

  “玄微,为什么?!”

  “他们还活着吗!”

  乌云盖雪被冷硬的玄铁长戟再次按倒在地,膝盖与泥石碰撞出令人牙酸的重响。

  “玄微——!”

  却是机锦走至他面前,道:“岁年仙君,水莲洲如今不算神军,活着的生灵不足十余,还请你要配合九天调查了。”

  “什么……”岁年不可置信,心绪大动,失血过多,剧烈的酸麻痛楚包裹着这副身体,但他咬住舌尖,意识到若真的随之调查,所有人唯恐都要白白送命。

  他咬牙驳斥道:“我没有做!我不是始作俑者!”

  乌云盖雪的双目复染上赤红,唇齿间几乎磨出血来,他怒视机锦,“我与玄微身上有留影珠与灵轨珠,不信你来搜!”

  吃一堑长一智,岁年深知骨瘴在身有理说不清,有冻顶天珠的前车之鉴,便也留了心,在自己和玄微那里皆存了佩影珠和灵轨珠。

  这便是他与玄微说的保证。

  此二珠前者可用以留存影像,后者可追踪灵力的轨迹,若他真的被疑心操控骨瘴,灵轨珠中的灵力行轨便是证据。

  机锦示意手下去搜岁年的身,自他袖中摸出一把夹杂了紫红晶石的白珠碎屑,他贴身的两枚珠子已被骨瘴的灵力碾为齑粉,岁年转头看向玄微。

  这是玄微第一次在岁年眼中读出无助和仓皇,小猫将这两枚珠子给他时,还曾调笑这是他身家性命。

  小妖是很谨慎,但他的这点小聪明,或许还不够应对这一局。

  漫天紫红,光怪陆离。

  玄微道:“那珠子,已在交手中毁去了。”

  乌云盖雪的眼瞳缩成一线。

  连机锦也暗中惊讶,玄微君竟是选择避而不谈,难道真是那二代的骨瘴先下手为强了?

  还是说高高在上的玄微君这一回也认了败,为防止自己连他也查,先行从中抽身自保么……

  方才还挣扎不休的乌云盖雪倏然便静了下来。他的表情玄微没有去看,唯见眼角余光中,那凌乱散开于地的发尾都像是在簌簌地抖。

  “那便是没有对证。”机锦高声道:“所有水莲洲的人,带回去,严加看管,势必——”

  半句话未完,只觉地动山摇,环绕水莲洲的神屏竟是瞬间出现大片的破裂,浓郁甜腻的海水倒灌而入!

  刹那间,水莲洲周遭海床坍塌,地势移变。

  “殿下!”暝威将军自天空急落,身上寒光逼人的铠甲竟在落地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是灵力不支的暗示。

  这是在仙者身上前所未见的情况,瞑威不敢急剧运转体内神力,因骨瘴会侵袭生灵的魂魄,一旦被严重侵染,便会如龙君般回天乏术。

  “带上他们,速速撤离此地。”机锦下令,同时一把抓住玄微的手臂,道:“玄微君,请随孤来,神屏还请劳烦尊上加固。”

  众仙各自避开汹涌的红紫海潮,扣押岁年的五位神军急速往九天而去,越向上便愈发难行。

  明明是朝上御风,却像是迷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渊潭。

  他们唯恐这重犯趁乱逃走,半刻不敢懈怠,而事实上这小妖老实得很,仿佛被打散了神魂,大睁着眼睛,无神地看向不知名的某处。

  珠鸣等人被隔绝在了远处,机锦紧随玄微君,只有暝威将军来到他们身边,协助他们看管送押。

  五位神兵皆松了口气,屏息凝神,极力维持神志,不被骨瘴侵伤。

  “小妖。”暝威心知岁年是个骨瘴的宿主,亦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他突然发难。

  但飞了一段路,在相对静止的云层中,瞑威却道:“你不要妄想远遁,三界何处不仰仗九天,你若能乖乖认下罪行,也不必在琉璃刑台上吃太多苦头。”

  暝威将军话虽满是傲慢,人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原以为这些话必定引来这脾气大的小妖的暴怒,但谁知,小妖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直到听完他这一番装模作样的劝导,方将那低垂的头微抬起来,那碧中含红的眼睛冰凉的像是一双玉石。

  “……罪行。”岁年重复道:“罪行。哈!”

  “大胆!”暝威抬手便是给了他颊边一掌,“啪”一声,神军统领的一巴掌响得人心底发颤。

  五位神兵噤若寒蝉,不明白为何将军会这般冲动,若是真的激怒了骨瘴可如何是好?可碍于上下身份,他们又不能加以阻止。

  乌云盖雪慢慢正过头,他感受到体内骨瘴的力量在外界的催动下激烈涌动,那是一种真切的渴望,饱含了饥饿与嗜血。

  同时,正是因为这强烈的灼烧般的痛楚,才能更衬出体内那道沁凉如月色般的术印的存在。

  他开始逐渐对玄微的计划有个猜测。

  或是因为那未能交给龙君的那枚冻顶天珠的异常,玄微以机锦为暗中追查的核心,发现了水莲洲下的封印。

  于是他真的将计就计,由着水莲洲的布局,决心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证据。

  原本,都该是很顺利的,但他没有想到机锦或是其他人已取得了骨瘴的控制权。

  那么玄微还有后手吗?

  也许几代骨瘴间萌生灵智亦在争斗,自己身上这个……岁年觉得好笑,这个虽开灵智开得早,却只是个更擅耍嘴皮子的。

  “将军!”神兵见九天近在咫尺,不经有些分神,想问是否要等太子殿下他们前来会合。

  但这句话还未问出口,此兵士突觉胸口剧痛,眼前立即蒙上了片黑雾。

  他最后所见,是那从自己胸膛拔出的铁戟,与将军盔甲上的寒光。

  五位手下接连坠落下去,暝威将岁年的经脉用神力全部绞断,再给他下了几道禁锢的重咒,对他道:“骨瘴凶性大发,已遁入潮海不知所踪了。”

  话罢,手一松,将岁年也扔了下去。

  在急剧的飞坠中,与玄微交手时受的伤全部开裂,泼洒上扬的血痕仿佛变成了紫红的蝴蝶在远去。

  岁年忽然想起在云盖宗里,那只停在他鼻子上的蝴蝶,纪沉关用手弹了去,转而又将自己抱入怀中。

  兰阁中也有这样的灵蝶,拍着翅膀在七棠与花灵们之间翩跹。

  还有在人界飞升时,严冬飞雪里见过的那只垂死的白蝶,它该是如何艰难地活下来的啊……

  却也很快在他的手中湮灭了气息。

  岁年不会什么计谋,他以为这不难,因为纪沉关告诉他不难。

  但他算不过别人,他看不懂谋局,从来只是纪沉关养在家里的小猫。

  他争强好胜,却一直在输。

  输掉了所有以为拥有过的人与事。

  乌云盖雪觉得累极,那是深切的疲倦。他向下看去,海渊已因地脉的移变而深不见底。

  砸下去会死,又或许会这样被骨瘴真正拿走身体。

  岁年不想管了,只是合上眼。

  “——年崽崽!”

  岁年倏然睁开眼。

  砚辞不知从哪里跳了下来,追着他往下坠,瞬息间竟已将要逼近。

  “砚辞!你疯了!!”

  龙君已不再是九天的统帅了,他没有铁甲和刀剑,唯有这待死的残躯。

  可当他自昏迷中转醒,看到那从云端如断线的傀儡人偶般掉落的身影时,他还是挣脱了珠鸣与琦羽,向骨瘴的云霭与海洋中跃去。

  那是他在记忆里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他的蛋从九天跌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

  他追不上,他没能追上。后来他便无数次在骨瘴的幻觉中与那枚蛋擦指而过。

  他知道要怎样发力,他再清楚不过该如何俯冲,他面对着战场千军万马,依稀还有昔日不退半步的稳重,而这一次——

  砚辞终于在坠落中接住了他的孩子。

  岁年突然觉得,若天命有常,天道垂目,那祂也不能这样残忍。

  龙君抱住他便是再次接触骨瘴,本就身受重伤的砚辞,将在瞬息间丧失几乎所有的神力。

  乌云盖雪动弹不得,却在呼啸的风中扯开嗓子狂喊:“砚辞!我不是你孩子!他死了,他早死了!放开我,放开我!!”

  龙君的眉眼间浮出慈爱和纵容,他道:“我知道,年崽崽,我知道。”

  从何时起,他叫年崽崽,而非那个呼唤他的蛋的“崽崽”的称呼了呢?

  岁年被乱发挡住视野,听见耳边传来了悠长浩荡的龙吟,那是来自万万年苦修的龙珠的神鸣。

  砚辞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是个脑子很糊涂的父亲,他通兵法,却也搞不懂九天那些弯弯绕绕。

  但此时此刻,他仅仅是无条件地在相信。

  在凄厉的风声中,龙息也是温暖如早夏的风。砚辞倒转两人的方位,以自己的背部朝向海渊。

  他用手盖住岁年的眼睛,对怀中颤抖不止的孩子道:“年崽崽,不要怕,爹爹在呢。”

  轰隆————!

  惊涛骇浪中,炸珠所致的冲击荡开了紫红的海水。

  龙骨落地为洲,一捧未散的龙息将乌云盖雪托上了岸头。

  云上已无飞鸟,岁年仰在龙骨洲上,即使有龙息的守护,在全无神力的情况下砸入海面,亦险些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朱紫的血液在龙骨上蔓延,滴入海中便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他慢慢转醒,望着无穷无尽的怪诞的天空,想起在当镇兽的百年里,骨瘴总是在诱他轻生自戕。

  骨瘴不得愿望便用尽百般手段,在那无光的坑洞中它曾威胁岁年道:你可尝过真正的绝望?

  如今,倒也尝到。

  龙君炸珠形成的魂屏短时间内无法被突破,砚辞是想让他逃走,不论如何先活下来再说,这也是岁年一贯的风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爬起来,那些污名冤屈唯有从长计议,受再重的伤又如何,只要还能吃下东西,就总是能活下来的。

  但这次岁年真的爬不起来了。

  浑身上下能动的便只有眼皮,听力在尖锐的耳鸣后得以恢复,他听到魂屏被划开,清凌凌的月色走到他跟前。

  旁人进不到这里,但与砚辞修为相当的玄微可以。

  他抬手以神力使岁年坐起,用的竟是银白的锁链,勉强牵拉着他不至他跑走。融入海水的骨瘴在屏障外发了疯,掀起浪头撞来,那其实是岁年已无法控制的部分。

  沾满血污的长发自他颈项两侧流泻下来,岁年死死盯着面前的玄微,道:“给我个解释。”他呼吸间满是血气:“还有,我身体里你下的那个术印,解释。”

  玄微似乎微微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时乌云盖雪仍还保持理智。

  可下一息,乌云盖雪突然暴起,胸口剧烈起伏,银锁被他拉的叮当急响。

  “玄微!玄微!回答我——!”

  天地受骨瘴的席卷,蒙在一片朱紫中,其余的地方黑黝黝不见景象,玄微长身玉立,银袍在黑暗中透出光来。

  岁年很快便委顿下来,锁链拉扯着他不至软倒,他跪在龙骨上听玄微说起这来龙去脉。

  他说机锦既已有防备,那他的月灵抓到的人恐不能摸出线索,机锦可以完全号令骨瘴,这远超预料。

  当然,他也没有料想到七棠她们会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锦倒打一耙,但玄微果真不是没有后手。

  他说:“岁年,本君给过你离开的机会。”

  骨瘴时常会发出嗡嗡的笑声,岁年曾被祂吵得头痛,如今祂倒是安静如鸡,不知是否因为只要顺着眼下的发展,自己必死无疑,祂便能离开这具孱弱的身体,另寻出路。

  原来从那时起,玄微便有了这个谋划,也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是他不留在人界,倒成了他不识好歹。

  龙息散去,岁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幽冷的地牢中,暗无天日,过往种种,皆是一梦。

  玄微携着光顺阶走下来,却灼烧他的皮肉,岁年轻笑一声:“那你有问过我同意与否?”

  那位新将军说来日上琉璃刑台有他苦头吃,但那并不会吓到他,乌云盖雪发现,自己早已被架在刑台上。

  就在玄微将那个术印种在他身体中时,他便彻彻底底走不下来了。

  那枚术印就烙在他内丹上,乌云盖雪却连抬手按上胸口也做不到,玄微解释道:“在人界客栈种下,灵轨珠终究是外物,本君不放心。”

  术印的作用是将乌云盖雪当做灵轨珠用,世间任何的法器,都没有生灵本身要强悍。

  岁年发动骨瘴,便会与灵脉相连,顺着灵脉,他能找法阵的谋划者,若有其他骨瘴的源头,以能追索。

  事后将其显影,届时真相大白,机锦纵然是太子,一时也难以辩驳。

  这也就是为何玄微不保岁年的缘故,他知道机锦要推他做靶子,而毫无威胁的靶子,最容易令他掉以轻心。

  但要启用活的灵轨珠,便需挖出内丹,以照世间真实的子夜鉴照其灵识,那么岁年一定会死。

  玄微亲眼见证了龙君跳下去救乌云盖雪,他没有阻拦,砚辞伤势复发,亦必死无疑,不如就让其去痛快地追逐这个幻梦。

  “你说过……不会用龙君做饵,不会、不会让花灵们丧命……”

  “不是本君所为。”玄微道:“龙君会来,确实是个意外,当日我化一缕灵识在机关傀儡中,告知水莲洲宴,仅是为了拖延时间,留你们在人界。至于花灵们……”

  玄微沉声道:“若机锦计成,牺牲掉何止是几百花灵,无人能比之天下苍生。”

  潮来潮去,万物息声。

  “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哈哈哈哈——天下苍生!”

  岁年骤然拔高的笑声,突兀地打断了玄微的话,那含混的笑听来宛如至哀的啜泣,垂乱的长发遮蔽住他的脸,肩膀却耸动不止。

  他半哭半笑了片刻,竟再度暴起,那银锁被他拉到笔直,发出将要崩断般的锐响。

  磅礴的紫红聚集在他身后,化为巨大的四足狂兽。

  玄微不会为了考验岁年而用仙君花灵们冒险,可若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大可牺牲掉这几百生灵,其中自然也包括岁年。

  苍生与百人,孰轻孰重。

  玄微已给出了答案。

  或许这便是九天仙尊的准则,岁年明白他的道理,可是他失去了在兰阁手把手教他制作发簪的兰佩,失去了承诺过要保护她、要带她去人间走走的七棠,还有那个稀里糊涂的龙君爹爹,以及更多与他醉酒梅林间,说着明日生活的坚韧的生命。

  他们的性命太轻了。

  轻到可以被这位高权重的仙尊轻而易举地放入谋算,与那苍生天下去比较,变成理所应当的鸿羽浮毛。

  巨兽扑向玄微时,他亦微微变了脸色。

  这一击几乎是猫妖的全力,虽不至威胁仙尊性命,但也足以乌云盖雪趁乱逃走了。

  一抹光华自玄微掌下化出,穿透紫黑的烟尘云雾,隐没入深处。

  ——叮!

  震天动地的冲击后,玄微略略喘了口气,巨兽的虚影散去,那仰倒在地的猫妖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剑……

  通体透银,如月如霜。

  那是真正全盛状态下的照霜剑。

  昔日纪沉关的本命剑,亦是玄微的剑。

  凄清的日光终于破出云层,照向人间。

  烟尘后响起低低的气音。

  “照霜啊……”

  岁年抬起手,顺着那剔透的剑身抚向剑柄,像是抚摸阔别已久的挚爱的面颊。

  可是他够不到底,又被剑刃割出伤口,却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他怔怔地看着这把剑。乌云盖雪曾见证了它在凡界的炼出,用这剑砍过冬天里的地瓜,削过秋千的坐板,抱着它在炎炎夏日蹭凉,却从未想过有一日,照霜会贯穿他的胸膛。

  “岁年。”玄微来到他身边,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仙尊道:“……结束后,我会送你去轮回。”

  没有得到回应。潮汐拍打着岸沿,日光下玄微不知为何,再难以直视眼前的这一幕,重重白影的幻觉侵入他的识海,他再度用出清心咒,转头要将龙屏破开。

  却听身后传来沙哑的一声,没有起伏,如若大梦初醒的呢喃。

  “玄微仙尊。”

  玄微一愣。

  这是乌云盖雪第一次叫他的尊号。

  “是我认错了人。”

  “我认错了人,你不是纪沉关……”岁年叹息道:“纪沉关他……他真的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