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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一条小蛇偷偷摸摸的从门缝里挤进去。

  屋内的人在睡觉,却并不安稳,时不时翻身说梦话。

  小蛇睁着红宝石般的眼睛轻轻贴过去,在看清对方眼尾的红痕时,瞬间涌起两泡泪。

  “卿卿……”

  它的声音又细又小,又怕吵醒眼前人被赶出去,连蹭都不敢蹭,眼巴巴的趴在枕头上,直到一道巨大额阴影卷起它出了房间。

  “嘶——”对阴影小蛇瞬间没有方才的怂脾气,怒气冲冲的骂个不停,蛇身都扭成了麻花形状。

  “够了!吵死了!”

  小蛇顿了顿,继而更用力的骂回去,小脑袋还不住往房间里看,恨不得卷起人藏起来。

  魔王皱起眉,怒道:“你好歹是本王的本能,能不能有点出息,吵吵闹闹算什么样子?被人骗了还……”

  “嘶——吼——”

  “哪里不是骗?分明就是骗走的!否则本王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将心脏给他!”

  “嘶……呜呜呜……嘶……”小蛇再没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沮丧的拉拢着尾巴,细细哭着:“卿卿……痛……痛……”

  魔王默然,白日里小蛇被陈温赶走后,他始终放心不下,用了“怕本王的半个心脏出事”这样一个理由,跟了人一路,他以为对方会恐惧,会愤怒,甚至骂他再或者哭一场,可对方什么都没有。

  他几乎走遍了整个魔宫,却什么都没做,偶尔会对着天空发呆,甚至碰上了蜗牛丞相,还能笑着打招呼。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陈温却令他更焦躁。

  总觉得某些东西在一点点的离开他,这种不安感只有在那一年,他听闻父王被杀死的时候才有过。

  小黑蛇趁他不注意,又想往里面窜,被魔王一脚踩住尾巴,“滚回来,大不了本王过几日和他谈谈行了吧。”

  “嘶——”

  “别得寸进尺,最多三天后!”

  “嘶——!!!”

  “行了人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再多嘴本王把你嘴巴缝起来!”

  ***

  第三日,魔王拿着手下呈上来的信件,气到妖相显露,蛇尾掀塌了好不容易修建起来的宫殿,怒火滔天。

  “人呢?!这么多蛇怎么让他跑的?!”

  “大大大大王!”蛇守卫快哭了,“您交代的,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切以他高兴为主,他说要去埋掉自己的同门师弟们,属下哪里敢阻拦啊!”

  “废物废物!全是废物!!本王要杀了你们!”

  “大王!”蜗牛丞相怕这样下去自己也要死,连忙站了出来,“不如先看看信件里面说了什么,说不定只是跑远了些埋人,过会儿就回来了。”

  “本王能不知道要先看信?”

  魔王说着,却犹豫了许久才拆开信封。

  没有人知道,魔王这一刻的犹豫,是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魔域的风很大,大殿内却安静的只有蛇守卫胆战心惊的呼吸声,它闭着眼睛,回忆起早上的那一幕。

  那人从屋子里出来,穿着不同于往日的素白衣裳,黑发草草的扎在身后,干净漂亮的脸上有些疲惫,在看见他时却露出了笑。

  蛇守卫不知怎么的,就多说了几句,【今天魔域风大,走路小心点。】

  【谢谢。】

  他说完,就走了。

  直到背影化为一个雪白的点消失的宫殿的拐角。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魔王说道。

  “你们都退下吧,至于你……”

  这句话是对蛇守卫说的,“自己废去修为重新修炼。”

  蛇守卫哪里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感激涕零,“是!谢大王!谢大王!”

  等人都走光后,魔王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缕乌黑的头发,信件上的内容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

  【大王,我愿意将心脏还给您,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办几件事情,四个月内就会回来,以发为凭。

  另外,若可以的话,我想为看守我的守卫求个情,他并不知道我要离开,谢谢您。

  ——陈温 启】

  ***

  修行之人的头发给予他人,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脉交予他人。

  无论对方去了何处,对方都能通过头发寻到他。

  也因此许多结为道侣的恩爱之人会互相赠一缕头发,再用红绳细细绑好,贴身存放。

  “呵,真是愚蠢,本王都说要吃你心脏了,不想着逃跑还乖乖留下把柄,真的是……本王白教了你那么久!”

  明明应该高兴才是,魔王却越想越窝火。

  蛇尾处的一截化为黑漆漆的小蛇,它偷偷爬过来,用嘴去叼魔王手里的黑发,魔王躲开,冷声道:“这是给本王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滚下去!”

  “嘶——我的——卿卿——”

  魔王没耐心听它吵,捏住小黑蛇的三寸,直到对方化为一缕黑烟重新回到蛇尾,他才坐了回去,猩红色的眼底浮起淡淡的魔气。

  他狠狠握住黑发,压抑道:“还四个月!蛇毒两个月不解,你命都要没了!”

  ***

  那日从魔王的宫殿离开后,陈温就已经决定要将心脏还给魔王。

  但他也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多半活不成。

  他现在的血液、修为、呼吸都依靠着那半颗心脏。

  陈温并不是不怕死,可他更怕欠别人的没办法还,更何况,在他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魔王一点点把他拉回了人间。

  这份恩情原本就已经模糊了正与邪的界限。

  只是,他未完成的事情太多了,他想再见师尊一面,想知道方应棠还有没有活着,还有,那十二个头颅他想送回去埋葬,总不能埋在魔域。

  想好之后,陈温脱下那些繁复的衣服,换回了白衣,除了那瓶可以帮他缓解蛇王毒的药,他没带任何东西,那些头颅用法术保护好,存放在自己的乾坤袋中,趁着天色未亮,他离开了魔域。

  为防止意外,他特意改变了容貌。

  可令他奇怪的是,往日关于他背叛凌源的消息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直到他来到一个商旅众多的城市,无意中听见修士的谈话。

  “真的假的?不是说和魔族串通吗?怎么死了?”

  那名修士和同伴说道:“哪里能有假,死祭仪式都办了,还是上清亲手操办的,不过啊……据说这叛徒就是上清真人亲手杀死的……”

  声音越来越低,陈温斗笠下的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直到老板催了好几次,他才接过东西往城外走去。

  原来……我在凌源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他想着,脚下却没有犹豫,继续往凌源的方向走去。偶尔路上会遇见被妖魔侵害的百姓,他和过去一样救了他们,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在他施法露出蛇尾后,无一不例外都逃走了。

  没人和他道谢。

  也没人愿意靠近他。

  这是陈温早料到的事情,只是临到头了,依然会有点伤感。

  他从未有哪一刻清晰的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来到距离凌源最近的城镇,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买了纸钱水果等祭品,来到一处抬头就可以看见凌源的山岗,亲手挖了十二个坟包将人头放进去。

  他把买的食物放在坟包面前,歉疚道:“不能将你们带回凌源,对不起。”

  风吹过地上的纸钱,他动了动嘴唇,想多说点什么,可心里空茫茫的厉害,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片绚烂的白光往凌源的方向去。

  是御剑的上清等人。

  陈温不由抬起头,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渴求,直到那些光消失在凌源的山峰中,他才沉默的低下头。

  斗笠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想起自己不多的时间,拿起佩剑,正想离开这里,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师兄……是你吗?”

  方应棠?

  陈温睁大眼睛,微微转过头,入眼的却是缺了一条手臂的刘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