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陈温发觉方应棠变了。

  不是变好,而是愈发变本加厉,有时候无缘无故的都会冲陈温发火。

  粥烫了,被子凉了,声音大了。

  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肆意的践踏陈温的真心。

  他不知道方应棠是怎么想的,也试图好好聊过几次,可对方总是背对着他一句话都不肯讲。

  陈温怀疑是那日刘花中和他说了什么,可两边都问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做的前所未有的失败,很久没出现过的自厌情绪困扰着他,有好几次,他真的想扔下方应棠回到自己的住所,闭起眼睛当头乌龟算了,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不能扔下方应棠。

  他会好起来的。

  很多个夜晚,陈温都是这样告诉自己。

  可终究一切还是会爆发。

  那日陈温趁上清不在去了趟他的书阁,拿了几本关于医修的书刚回来,就看见几名穿着凌源服饰的弟子走出来。

  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陈温拦住三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大师兄好。”

  三名弟子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有一人出来磕磕巴巴道:“有、有人给方师兄送了东西,我们给搬过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

  “剑……”三人不敢看他,“一把品相极好的上等剑。”

  陈温心口一紧,拨开三人往里面冲去。

  ***

  一路上,陈温设想了许多最坏情况,可到了地方,却只见方应棠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说不清是不安还是难过,他坐到凳子上,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话,半晌小心翼翼的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方应棠没有回应,他在床上,像是一道阴影。

  陈温鼻头一酸,努力让语调轻快起来。

  “我去了趟书阁,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进来了,那把剑我看了,太丑了,我帮你把它扔了,你不会生气吧?你之前送过我一把剑,说起来朋友关系应该有有来有往,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是,都没送你什么,反倒是你一直照顾我……”

  “为什么?”

  陈温被打断,一时间接不上话,方应棠掀开被子坐起来,白衣裹着消瘦的身躯,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的看着他。

  “为什么不走?”

  “走……我去哪儿啊?”陈温局促的抿紧唇,“师弟,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跟着我这样一个废人,有意思吗?”方应棠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我没了修为,什么也帮不了你,你不该留下来。”

  陈温有点生气了,“我不走,你也不是废人,师弟,别这么说自己。”

  “我是!”方应棠突然激动起来,俊美的脸狰狞而扭曲,“我就是废人!陈温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走!你去找刘花中找上清,找谁都行,不要留在我这里!”

  “师弟,你冷静点,我没有可怜你。”陈温走过去试图拉方应棠,却被一把甩开。

  “滚!”方应棠呼吸急促,指着门口,“滚出去,听到没有?”

  陈温怔怔的看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凶啊。”

  “我……我没照顾过什么人,也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我是真的想你好起来,你不该这样的……”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滚下来,陈温别开脸,狼狈的抹掉眼泪。

  等呼吸平复了些,他才说道:“那我先走了,我会让师尊找人来照顾你。”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方应棠坐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突地下床冲了出去。

  腿撞在门框上发出剧烈的声响,他却不管不顾,冲出去一把抱住还未走远的人。

  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他连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走,你不要走,对不起,是我乱发脾气,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别走……”

  陈温被抱的几乎喘不过气来,闻言却慢慢的笑开了,他眼底的悲伤没有化开,却无比的温柔。

  “师弟,我不走。”他反手抱住颤抖的人,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

  ***

  闹了一通,陈温也累了。

  把方应棠带回房间后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有人抱起自己,温热的呼吸停留在自己的耳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陈温。

  陈温。

  “别走,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

  第二日,方应棠情绪显而易见的转好。

  陈温是最高兴的一个,一整天都带着笑,中午的时候他们一起窝在厨房里做东西吃,陈温只会煮粥,方应棠负责炒菜,盐放多了,黑乎乎的都糊了,两人也不怕,就着粥吃的干干净净。

  下午的时候,他带方应棠晒太阳。

  太阳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他们仿佛变成了两只猫,蜷缩在一起。

  方应棠越来越喜欢黏着陈温,几乎一刻不离开,他也不发脾气了,看见陈温什么都要夸一下。

  从今日的衣服到练剑时的姿态,要不是陈温有自知之明,当真会被对方的花言巧语唬住。

  可即便如此,每次依然面红耳赤,有时候恨极了拿手捂住方应棠的嘴,“师弟,好好讲话。”

  方应棠只是笑,一双眼睛褪去病气,一点点恢复过去的神采。

  可陈温心底依然沉重,他试过许多方法想恢复方应棠的气海,也有许多名声颇旺的医修来过,离开时却都只是摇头叹息。

  他没和方应棠讨论过这件事,只是偶尔午夜,他总会梦见方应棠一蹶不振的姿态。

  惊醒,复而难以入眠。

  刘花中自从那日后又来过几回,陈温没让他和方应棠再见过面,可那时方应棠一整日呆在房间里,几乎不出来,而现在,陈温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陈温练剑时,他捧着块帕子等人一停下来就去帮他擦汗。

  刘花中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视线在二人中间缓缓扫过,最后落在方应棠那张病气尤存,精神头却好了许多的脸上。

  “方师兄精神不错。”

  方应棠不理这句明笑暗讽的话,而是反复问陈温,“累不累?要不要喝水?”

  陈温刚想拒绝,唇边就被喂了一碗水,他只好吞下去,洁白的下巴上茶水痕迹蜿蜒而下,又被人拿帕子细细擦去。

  刘花中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幕,笑容一点点消失。

  陈温发觉不了两人的暗潮汹涌,只是觉得不自在,挡了一下,“师弟,够了。”

  方应棠这才收起帕子,似乎才发现刘花中的到来,语调漫不经心,“刘师弟怎么来了?这里位置挤,还是早些走吧。”

  刘花中眼底的阴沉之色一闪而过,看向陈温又变回了可怜巴巴的模样。

  “师兄。”

  陈温干咳一声,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走,我们出去说。”

  刘花中眉开眼笑,“好。”

  然而下一刻,陈温腰上一紧,脊背靠上了另一具滚烫的身躯。

  方应棠漆黑的眼盯住刘花中,强健修长的手臂紧箍住怀中人,占有欲十足的勾了勾嘴唇。

  “就在这里说。”

  ***

  贱狗又怎么样。

  废人又怎么样。

  怀里这人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