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走出凌源,天上开始下雨,陈温买了顶斗笠戴上,街上人来人往,哪怕在雨天,依旧不改热闹,是和凌源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看的很认真,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斗笠后若隐若现,偶尔对上行人好奇的目光却又仓皇的躲走,到了夜晚,他去买了两个馒头坐在路边埋头吃着,白日的喧嚣过后,夜空星悬,他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清晨,早市在鸡鸣声中沸腾。

  天还没亮就有摊位摆出来,看见陈温都热情的招呼,买个包子吧郎君,馄饨吃不吃啊,馅料很厚实的。

  陈温不善言辞,更别论拒绝,就这样吃了一路,最后肚腹堵塞实在吃不下了才慌张离开,等到了无人的地方,陈温才揉揉脸,小小的笑了出来。

  过去每当陷入困境时,总会想或许哪天师尊就会把他扔回来了。

  从天上扔回这陌生的红尘,那时总是恐惧的,后来下山多了,却觉得人世也很好。

  只是……去哪里呢?陈温不知道,见路边的老人家面容慈祥,于是厚着脸皮问哪里有精怪作乱?

  老人家笑出一脸褶子,“郎君说笑了,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怪啊。”

  “啊……这样啊。”陈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离开,就被拽住手,老人家说道:“要实在不知道去哪儿,不如往南边走,那里风景好,美人也多,或许哪日看上个漂亮姑娘,总这样跑来跑去的哪天累了也有个知心的人,是不是?”

  “您认得我?”

  陈温怔怔的看过去,老人家笑道:“不认得我了?小郎君,三年前你就过我一命啊,从那头野猪怪口里。”

  有这回事吗?

  陈温这几年下山得多,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些小妖怪,他从不觉得有多了不起,可如今,被人用热枕的眼神看着,令他有种难以启齿的羞愧。

  “对、对不起,我忘了。”

  他喃喃着,总觉得自己辜负了什么。

  夜里被热情的老人家留宿,早起离开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留下了,昨天夜里他听到,老人家的女儿过几日就要出嫁了。

  一路向南。

  南方的气候多为潮湿,哪怕正值寒冬,也不爱下雪。

  路上他遇见了几位同道中人,大多只是看一眼,便各往各的去处走,他身上没钱,出手救过几次的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大多只能给些自家做的干粮,也有想把为数不多财物给他的,都被陈温拒绝了。

  银两对他作用不大,可对那些人而言却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命根子。

  有一回,他救了差点被树妖捆走的一家人,那对夫妇留他吃饭,他们有个孩子五岁大,活泼机灵,总爱问他关于修行的事,他讲了许多,当他提到自己事门派的大师兄时,那小孩惊呼,一脸你真的好厉害的表情。

  陈温有些不好意思,重复了好几遍,他是其中最差劲的一个。

  小孩托着腮帮子,不知信没信。

  这时,一颗石子儿长了眼睛似得丢到陈温脑门上。

  他看过去,却只见夜色中无边的树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陈温只当是意外,却没想到往后几日时不时的那颗石子儿总是出现,大多时候都砸他,看他寻不见人站在原地苦恼,有几回砸了山间的动物,水里的鱼,还有一次砸了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修行人士,那次砸的最狠,脑门儿的血都止不住。

  陈温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的无奈,见人没什么恶意索性也不管他了。

  他先前的那把剑碎了,现在手里拿的是凌源最普通的黑铁剑,用起来总归不顺手,其实他倒不必这般苛待自己,之前刘花中送的那把剑是最适合他的,可出于某种连陈温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固执,他偏偏不愿意用。

  直到有一日,他从打坐中醒来,只见一把青绿带玄文的长剑被扔了过来。

  这把剑华丽无比,剑柄甚至还镶嵌着一颗灵石,与剑身同色,带着清透的灵力。

  陈温不愿意收,当作没看见,结果第二日,第三日,每日都出现一次,到了第五日已然气急败坏,剑上绑着一张纸条:收着!!

  陈温既是好笑又难免感动,他对着虚空认认真真的一拜,“多谢道友好意,不过在下的剑还能用。”

  那日后,那把剑连着石子儿都消失了。

  陈温松了一口气,又难免忐忑失落,自己这样不识好歹,换谁都会生气的罢。

  又过了一个月,陈温来到一座小镇,刚进门他就察觉不对,冲天的妖气浓墨般盖住小镇上方,凡人或许看起来只觉得天色阴暗,可在陈温这等修真人士看来,这些妖气顺着人的七窍往五脏肺腑里窜,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呸!妖怪!我打死你!”

  陈温听见动静看过去,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围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殴打。

  他走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男人转过头,有一瞬间,陈温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了。

  陈温握住剑,暗自戒备,“说话,你们不是人,是妖怪?”

  他们歪头古怪的看着黑衣打扮的陈温,忽然咧开一个笑,“你好白啊,你要他,送给你了。”

  说完不等陈温追上去,眼前已经没了这几人的身影,他皱起眉,只好去看地上那坨……不,准确来说是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没事吧?”

  陈温去扶他,就被入手的冰冷吓了一跳,他没松手,温柔的将人扶起来,“我送你去附近的医馆,你还能走路……”

  话音未落,手腕钻心似得疼。

  原来是那孩子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块肉咬下来。

  陈温面不改色,一手捏住小孩的脸颊迫使对方松口。

  他倒是没生气,他知道人被欺负多了总会过度警惕,这其实是好事。

  “我不打你……”陈温轻声说,“但你要去大夫,你身上太冰了,知道吗?”

  说完,陈温突然发现入手的触感不对,冰冷的,坚硬的……不是人类的肌肤……

  恰好此刻,小孩蓦然抬头张大嘴,一条漆黑的蛇信子嘶的一声吐出来,猩红的眼睛带着兽类的凶残。

  “这是蛇男。”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温回过头,只见一名白衣人撑着伞缓步而来,乌黑的发垂在身后,皮肤苍白,五官平淡的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普通人。

  可陈温不敢小看,因为他自打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浑身颤栗,脑海里叫嚣着快逃!

  快逃!

  那人似乎不曾察觉陈温的警惕,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和着天地融为一体。

  “人与蛇生下来的孩子,传说中,世间的瘟疫都来源于他们。”

  “凌源的弟子,你确定要帮这样肮脏的东西?”

  ***

  雨越下越大,陈温一手死死的按住不停挣动的蛇男,一边恭敬道:“多谢前辈指导,身为修行人士,知道过去多数传言来源于偏见,这孩子即便身上有蛇的血统,只要他无害于世间,那么任何人都不可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生存的权利?”白衣人有片刻的恍惚,继而笑了,“你的师尊是何人?”

  陈温闭口不言。

  此时此刻他的后背已经布满了汗水,发间也是汗淋淋的一片。

  太丢人了。

  他不能给师尊丢脸。

  所幸对方也不计较这个问题,只是道:“既然决定救他,那我这里有样东西赠你,或许有一日,他能救你一命。”

  不等陈温反应过来,只见白衣人一挥手,一道火焰般的光射进他的眉心,那团热流在他体内游走一圈最后落在胸口的位置,于此同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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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温骇然,“什么东西?”

  白衣人却已经消失在雨雾中,声音远远传来。

  “故人所留之物。”

  身旁的蛇男不知何时停止了挣动,他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少年斗笠下,白皙削瘦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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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你们觉得无聊,我每次章节尽量多写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