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不觉间轮转,黄昏等不来秋时送的离雁,憾然红下柳梢头,落寞地坠入远山之后。

  月上乌黛,夜色已深,万家灯火熄尽,唯余满街冷清。

  顾煜马不停蹄处理了一天糟心事,心中烦闷得很,冒着寒风伸手竖起领子独自往府里走。

  这一路不闻江畔乌啼,只听那风声过鬓边,顾煜抬头看看月亮,顿感凄凉。

  寂然迟归,寒鸦亦睡,恐怕早已没有一盏灯为他留在世上。

  随着顾府在眼中的轮廓越发清晰,顾煜惊愕地看到,朱门前有白色的毛绒绒一团,细看还有一点灯花似的微微荧亮。

  顾煜惊疑间行近,原是萧灼华披着白氅于门前独立,左手将一件叠好的金纹缂丝黑裘搂在隆起的肚子前,右手提一盏雕镂精细的桃花飞莺映雪灯,整个人静如松上孤月,清若流风回雪。

  萧灼华本是神情担忧地瞭望着远方,好像旧林苦等着不知何处的羁鸟。见顾煜在月色里走来,萧灼华忽然眯起眼睛笑逐颜开,漆黑瞳仁中的融融烛光被霎时点亮,桃花眼下一对卧蚕如出水芙蓉般淡然浮现,薄唇粉嫩地泛着水灵灵的桃花色,嘴角如同夜幕的上弦月微微勾起,配上本就白皙如玉的面色,模样甚是惹人生怜。

  这一笑,宛如一捧柔软甜香的芳菲撒下,落在顾煜脸上,烙在顾煜心上,惹起思绪纷纷飞扬。

  何为万古长春景,那年佳人提灯影。

  “少爷,生辰快乐。”萧灼华轻唤道。

  顾煜一愣,他忙得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吹风做什么?本来你身体就不好,染上寒疾怎么办?犯什么傻啊你,挑着灯把手都冻红了。”顾煜看着萧灼华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心疼万分,一把夺过他手中沉甸甸的灯笼,嘴上恼声慎怪道。

  “可是天太黑了,我怕少爷找不到路。”萧灼华柔声说着,将怀中黑裘抖落开,踮起脚尖披到顾煜身上,“我全身都偏凉,不过因为有小桃子在,肚子还算热乎,给少爷暖衣服正合适。”

  一阵温热从身上的毛裘浸透到顾煜心尖,激荡起滚烫的粼粼清泉。

  “你还当我是小孩啊,怎么会找不到路。”顾煜的脸微微泛红,语气不知不觉就软和下来。

  “你一直都是华哥哥的小少爷。”萧灼华的眼神缠绵柔软,抬手摸摸顾煜的头,“穿这么薄,回来路上冻坏了吧。”

  顾煜注意到萧灼华手上的伤,突然抓住他的那只手腕。

  萧灼华吃痛地“嗯”一声,着急想要把手往回缩。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手上这么多伤?”顾煜有些不悦。

  “没做什么,不小心弄的。快回屋吧,别冻着了。”萧灼华笑着搪塞过去。

  顾煜刚坐在房里的椅子上,萧灼华便适时地给他端来一盏茶。

  顾煜尝一口,余些温热,但终究是凉了。

  “茶水凉了三回,我烹到第四回才等来你,可还温热?”萧灼华小心翼翼地问。

  “热的,好喝。”顾煜点点头,认真地说。

  桌上还有个蓝花瓷碗,倒扣着一个保温用的的小白盘。萧灼华将那白盘掀起,露出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长寿面。

  “你小时候每年过生日,哥都要给你做一大桌子菜,还要给你做长寿面。今年哥身体不行了,做不动菜了,叫厨子给你准备了晚膳,可直到饭菜凉透,也没能等到你。”萧灼华眼带遗憾地笑着,语气里满是自责,用带着刀口和水泡的手递给顾煜一副筷子,“你尝尝面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顾煜夹起面吃一口,却没尝出记忆里应有的鲜美,只觉得十分寡淡。

  不应该啊……华哥哥做饭一向是很好吃的。

  “你是不是……没放盐?”顾煜犹豫着问。

  萧灼华失落地一拍脑袋,随后颓然地说:“哎呀,确实是忘了。对不起,是哥没用,连碗面都做不好。对不起,别吃了,哥给你倒掉。”

  萧灼华说着就要端走顾煜面前的碗。

  顾煜像小狗护食一样把碗护在身前,执拗地往嘴里塞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哥辛苦给我做了很久的,好吃,不许倒。”

  萧灼华无奈地笑:“你就诓我吧。”

  “没诓你,和以前一样好吃。”顾煜佯装吃得津津有味,故作轻松地说。

  “少爷,我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情,也认不得许多人,我好怕有天会忘了你。”萧灼华扶着肚子在顾煜身边坐下,话里是掩不住的悲凉。

  “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得。大不了我一遍遍告诉你,你的夫君是我。”顾煜只当萧灼华是在开玩笑逗他,于是应声附和。

  萧灼华不再答话。

  顾煜抬头一看,见萧灼华眼中蓄着薄雾般的水汽,洋溢着横黛秋波似的流光。

  “哭什么?”顾煜心下疑惑,抬手给他拭泪。

  萧灼华凝望着顾煜的脸,眸中闪现过一丝宛如腊月冰泉般幽咽冷涩的悲哀,随后低头憋回泪水,再抬头微笑着吸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少爷,我好想……年年都陪你过生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