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渐渐习惯了独居于城郊小院的清净日子。

  他变得越来越嗜睡。阴雨天身上的旧蛊难免作祟,带起多年的心疾,萧灼华点了暖炉,裹着厚厚的棉被,像猫儿一样迷迷糊糊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听着窗外雨打霜叶发出闷响,檐下的银制风铃叮当,忍着百爪挠心一样的疼,冒一身冷汗,一天都不想动弹。

  头疼发热也断断续续折磨着萧灼华,他就算虚弱得快要走不动路,还要强撑着给自己煮一碗汤药服下,忍住强烈的呕意,拥着被子倒头便睡,睡醒了仍是觉得天旋地转,引得他又气短,从早到晚粗喘咳嗽着直到病的劲头过去,已是夜雨五更寒。

  他变得喜欢晒太阳。天气放晴时,萧灼华把摇椅从屋子里搬到回廊下,肚子到脚面都覆盖着暖融融的锦被,眯缝着眼看树杈间的光,遥望着四方院墙里的云彩缓缓游荡。他的人间静得像一池闲塘,仿佛能听见时间在与世隔绝的小院里流淌,任由白日的艳阳换上红纱的霓裳,不觉间搅动了漫天暮色苍茫。

  每天喝三四碗苦涩的药汁调养着,萧灼华的胃口也比先前好了不少,能勉强吃下些清淡的饭食,原先脸上的苍白气色红润了不少,衬得他本就好看的五官更加清丽夺目,肚子不知不觉就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来,尽管没什么必要,但他很早就将自己衣服的腰口改宽一点,生怕憋屈到了孩子。

  从他的孤宅再往南走,是一处农家的集市,他没力气便罢,有力气走路的时候一定会去买些老农的干菜、新鲜的鸡鸭鱼肉囤起来,变着法想给小桃子补补。处理荤腥的时候气味重,他一边干呕到流泪,一边收拾案板上身残志坚想要和他抗争到底的鲫鱼,时不时和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语:“你乖一些,别让爹爹吐了,你看这鱼多新鲜,卖鱼的大娘说吃了对孩子好……呕……”

  集市摊子上的心善的村妇多半都和他相熟了,知道他犯病时来不了,常常给专门留着些好菜等他来了再买。她们打趣萧灼华生得出奇美貌,村子后山庙里的娘娘下凡怕是都不及他半分。萧灼华红了脸,被夸得不好意思又不怎么会接话,只好腼腆地笑。

  “总是见公子独自来买菜,你都有了身子,怎么不见夫君陪着?”这天在集市,小菜摊子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问他。

  “我的夫君啊……”萧灼华眼底泛红,掩不住心上的忧伤,低头看着菜篮子的竹编把手,呆滞了一刹那,随即又回过神来,抬头吸吸鼻子,强颜欢笑着回答,“我的夫君在北疆打仗呢,我………我等他回来……”

  “哎呀公子莫要愁,我家老头子也被征去了。你大可放宽心,当今北疆的三军大统领,咱们堂堂定北侯大人何时打过败仗呢。再说了,顾将军那是出了名的爱惜将士、英明神武,将士跟了他打仗准没错,咱们夏家的士兵此次定能大捷而归。”老妇人急忙安慰他。

  萧灼华听得愣了神。

  小时候在他怀里撒泼打滚的奶团子,如今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他心底泛起一丝丝骄傲,哼哼,我的夫君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不对,他被休了,顾煜早就算不得他的夫君了。

  哼哼,我孩子的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萧灼华依然骄傲。

  萧灼华笑容满面地跟老妇人道了别,像只刚觅食完的小松鼠,抱着一堆菜蔬鲜肉美滋滋地就要回窝。

  走着走着,他看到街边的墙上有一幅他的画像。

  像是挺像,但怎么画得这么丑。萧灼华皱眉。

  唉不对,这不是重点啊喂!

  萧灼华纳闷地走上前,看清画像下方写的一行字。

  前朝罪奴,萧氏余孽,活捉者押至天衣署,赏黄金二百两。

  萧灼华瞳孔一缩,顷刻间已是满身冷汗,怀里堆成小山的东西随着他的颤抖掉了一地,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他扑上前挡住墙上的画像,用双手慌忙地把画像狠狠撕下,揉成团摔在地上。

  他剧烈地喘着气,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犹豫着回头,他看见身后的街边早已贴满了和刚才那张一模一样的画像。

  路人贪婪的眼里露出饿狼般的凶光,一个个直勾勾盯着他。

  “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