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叮嘱释传要多休息, 手术在即不能有半点马虎。但释传根本无法入睡,除了胸口如影随形的憋闷感外,他的脑子也乱成一滩浆糊。

  病房里仪器声滴滴作响, 释传的呼吸随着这些不太大的动静起伏。

  过去的这几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释燃失踪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自释传将最后这层纸糊的平和捅破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释燃。已经过去整整一个上午, 警方仍旧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让释传莫名地觉得烦躁。

  上午警察离开时, 释传托齐言将他们手上仅有的证据和线索交给警方。但其实释传知道, 这些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 除了从褚南手上拿到的那点实证外,更多的其实是释传自己的猜测。

  可猜测始终是猜测, 没有任何效力,总不能警方问起时,释传回答一句“我和他斗了那么多年, 我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

  一想到递交给警方的东西并没有任何作用,释传就烦躁异常。但越是烦躁, 释传身体上呈现的憋闷就越是明显, 就连带着氧气面罩都无法缓解这种如影随形的不适感。

  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深深地吐息,将心底的烦躁不安压下去。

  在很久之后, 释传终于调整好情绪。焦躁不安的情绪暂时被压制下去些许, 身体又只剩缥缈难以言说的疼痛, 他微微偏过头,嘴唇翕动问齐言:“小……”

  但在齐言眼里释传并没有说话, 又或者说他现在压根没办法说话。氧气面罩微微带着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释传很难正常发声。不过齐言还是明白释传要表达什么, 他唰地站起来,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小崽子和前段时间差不多,没好也没坏,你别瞎操心了。”

  释传疲乏地点了点头,看见齐言手里的手机便下意识地去够,想看一看视频里的宋寄。

  他一动,苍白的手臂上针管开始隐隐回血,旋即就被齐言利索地摁了回去,枯瘦的手蹭在床单上向神经传递去一阵钝痛。

  “乱动什么!翻着给你看呢。”

  很快手机递到释传眼前,画面里宋寄的那头粉色的头发终于掉了色,变成了干枯的、有点乱的白金色。

  乍一看见镜头朝向自己,宋寄还有些不习惯,木然的眼睛动了动,下意识地开始回避。

  他还穿着那件卫衣,宽大的衣服显得宋寄很瘦很瘦,瘦得很可怜,很苍白。因为回避,宋寄的身体侧了过去,很快又被看护他的人掰正过来,带着强制意味的引导让宋寄极度抗拒,手臂挥舞着拒绝别人靠近。

  可他实在太瘦了,根本抵抗不了看护的力气。被扭正身体时嘴巴里已经发出了低声的呜咽,看得释传浑身都疼。

  被扭正身体时宋寄的耳机被拉扯掉了一边,他的抗拒变成了惊慌,呜咽声加大,凌乱又急切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直到捡起耳机放进耳朵里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一些。

  拍视频的那个人抓住机会,柔声问他:“宋寄,你在听谁的声音?”

  “释传……”宋寄想护住宝物一样捂着耳机,他还是不太敢看前面,眼睫一直垂着,“听话……小寄,听话……”

  所有人都觉得宋寄没有任何改变,但释传还是能看得出来,宋寄的情况在持续的恶化。从视频上看尽管他还能回答别人的问句,但他已经在抗拒交流,连说话声都比以往要模糊很多。

  如此以往,宋寄只会越来越严重。很有可能到最后,他会变得和他母亲一样,变成一个彻底沉溺在自己已经崩坏掉的世界里再也无法出来。

  此时此刻,身体和灵魂开始站在对立面,释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在与自己抗衡。他意识到自己要尽快地好起来,如果继续把宋寄放在那个地方,他只会越来越严重。

  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弥漫上来,氧气面罩的内侧因为呼吸不匀而铺上了一层小小的水雾。

  视频仍旧在继续,那个人问宋寄:“你那么乖,是因为要等释传来接你对嚒?”

  宋寄迷茫地看向镜头,反应了很久才点点头,他机械地重复道:“释传,接我……回家。”

  “我听话,等他……接我回家……”

  说话间宋寄的情绪平稳下来,他甚至敢抬起眼睫面对镜头,眼睛也亮了起来,说完后又腼腆笑了下,像是能透过镜头看见释传一样。

  视频戛然而止,定格在宋寄笑得最好看的时候。

  而最后一秒,释传才终于发现整个视频最不对劲的地方。他急切地想要和齐言表达,已经顾不上什么针管回血亦或是呼吸困难。

  释传簌簌颤抖的手臂堪堪抬起来一点点,就无力地重重落在床单上,紧接着剧烈痉挛袭来,释传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复述出来,就已经被疼痛湮灭。

  释传还没意识到自己痉挛,纤细枯瘦的四肢已经不同程度地颤抖起来,反正疼痛如影随形,他已经不在意到底身上有多疼。

  旁边柜子上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器迸发出刺耳又尖锐的鸣笛,释传惊恐着朝着鸣笛声发出的方向望了一眼。

  刹那间生死之际,释传眼神开始涣散,他的灵魂被抽离出来一样,却无法为自己做一丁点事情。

  无法自保,也无法保护别人,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等待拯救,等待着命运再饶他一次。

  意识在短时间内急速流逝,铺天盖地的疼痛是释传意识涣散前最后记住的事情。

  如果灵魂能被捕捉,它自己可以书写篇章。那旁人一定能看得到一幅长卷。

  画面的这头有手术被迫提前的慌乱,躺在手术台上的孱弱病人生命体征几乎被拉成一条缓慢的线。

  他被现代医学死死地拽着,企图要把他从彼岸再往回拉一拉。

  同样的重症病房里,年轻的父母颤抖着拔下孩子的氧气管,那条线在几秒内消亡,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恸哭。

  好有很多话没说,释传没来得及说,那个年轻的生命也没来得及说,而这些在苍白的手术台上都变得无足轻重。

  在生死面前,谁都没有话语权。

  而画卷的另一头,是那双木然的眼睛。

  镜头被掐断,话语没有。

  宋寄坐在桌前,他终于放下戒备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吃药、打针、听话……释传,来接……”

  有人放下了手机,伸手摸了摸他头发,后又笑得很温柔问他:“他一定会来接你对嚒?”

  宋寄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到尽显刻板。

  他回过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非常熟悉。洁白的墙壁,胡桃木色的地板,客厅中央有一架钢琴,黑亮的漆身泛着润泽的光芒。

  不远处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很大很大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放着一辆赛车模型。

  宋寄歪着头想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这段时间宋寄经常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短短四天,他去了很多地方,每个地方都很熟悉,某一间教室,某一个戏台,还有能听见河水流淌的破旧小屋。

  那这里是哪里?宋寄歪着头想了很久,没想清楚。又或者说对他来说自己在哪里也没那么重要。

  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又因为更换的场景太多,宋寄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了。能准确回忆起来的记忆片段大多都是他在不停地听录音、看聊天记录。所以对他来说在哪里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手机和耳机还在自己手里就好,只要这些东西在,他就还能靠里头的那些“证据”度过余生。

  只是书架上那个赛车模型还是太瞩目,宋寄好像想起点什么来,他身子扭得更厉害,朝里头的那个房间怔怔地望着。

  身后的人拍了拍他,问他在看什么?宋寄抬起手,指了指那辆赛车模型,迟钝地喃喃道:“小释哥哥……”

  忽然间宋寄怔了一下,又捂住耳朵垂下眼睫,他摇摇头,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释传走了,这里没有释传……”

  那天晚上他站在楼下,打了很多很多电话给释传,释传都没接。释传房间的灯一直都没开,天色渐渐暗去,最后宋寄只能从窗外看到那个很大的书架。

  释传早走了,宋寄十六岁的时候他就走了,这里没有释传。

  宋寄觉得浑身都冷,他失望地转过身来,双脚从地面上抬起来屈到胸口。他紧紧地抱着自己,随后一把将耳机扯了下来不愿再听里面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问他:“那释传还会来接你嚒?”

  宋寄摇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寂静的客厅里没有人再说话,宋寄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去看也不去听。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又开始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刚刚给他拍视频的那个人重新拿起手机,拍了张宋寄的照片发了出去,并附言: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作者有话说:

  失踪人口回归,开始恢复更新。原本定好的五月一号更新的,但重新把状态捡回来有点难,反反复复修文好痛苦改很久才弄出来。

  总之,感谢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