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骂得太凶了。虽然平时他也会骂人,但情绪那么激动的少有。大多数还是冷着脸不带什么情绪地反击,好像对他来说骂人这件事和吃饭呼吸一样,不值得浪费多余情绪。

  虽然不是在骂齐言,但齐言总觉得要是把对象换成他,估计刚刚扬起的手就会毫不客气地落在他脸上。

  在疗养院的时候释传就不太舒服,所以怂归怂,齐言还是颤颤巍巍地开口吱声:“小鬼怎么说话的,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嚒?”

  宋寄从上车后除了一开始让齐言让个位置外就一直把齐言当隐形人,听到他说话后猛地转过身来。

  他换了个口吻说话,车内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个度:“是,你得感谢我妈没发疯,释传还能平平安安回来。不然我明年今天就只能给你烧纸了。”

  释传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先前挨骂的时候一声不吭,不做反应,现在听到听到别人挨骂了反倒笑起来了。气得齐言想自己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要帮他说话,吃多了闲的吗?

  同样不满这声笑的还有宋寄,他又转过身来丢给了释传一记飞刀眼。同时还准备说点什么,可惜车子已经开到了车库停下,释传抬手蹭了两下宋寄,“先下车行嚒?回了家再骂?”

  宋寄嘴角紧紧地绷着,没反对就算同意了。不说在疗养院里停留的时间,单是车程有多远他心里清楚,坐那么长时间的车释传肯定不舒服,只能压着火气先让释传下车。

  他脸拉得老长,一副等下了车我再找你算账的表情。奈何眼尾通红,在释传看来就是另一番滋味。

  车子已经停稳,护工先下的车在车门口等着。释传没急着让他们帮忙,反而又抬手蹭了蹭宋寄。明明只是指甲轻轻划过皮肤,但宋寄却觉得小臂像烧着了一样,没好气地甩给他一句“别瞎鸡儿蹭。”

  两个护工连抱带抬地将释传抬下车稳稳放回轮椅上,而释传难受地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被扶正靠在轮椅靠背后他偏过头看到宋寄已经跟着乖乖下了车,手上还提着他的鞋子。

  宋寄刚准备弯腰帮释传把鞋子穿上就瞥见释传双脚浮肿得厉害,套在袜子里都能看到脚肿得不正常,脚趾都快没于脚心中看不到个正常的样子,根本没有穿鞋的必要。

  他直起身来,磨着牙又骂了句“活该。”

  从车库的侧门可以直接进到负一层的小客厅,免去了从外面绕的麻烦。

  释传还没到门口就看到管家已经在门口站着,墨黑色西服上那张方得都快长直角的脸在宋寄眼里看来怎么看都别扭。

  原本满脸焦急的管家看到释传身后跟着的宋寄眉头又舒展了些,换成了一贯职业性的微笑朝释传微微俯身,“宋先生听说您去了疗养院还发了好大火,冲出去就说要去找您,还好半路遇到了。”

  释传哑然,又侧着头看了眼宋寄,转过头来半是责备地轻声道:“你就多余和他说这些。”

  这么折腾一趟说不累是假的,释传累得连操纵杆都不想自己扶,都是让身后的护工推着进家上楼。

  到了客厅护工帮着调转轮椅,他看到宋寄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吓人。手上的鞋子已经被佣人接了过去,他正双手抱臂地站在路中央,满脸蓄势待发,看表情大概在组织骂人的话。

  先前在车里灯光和视线都没那么好还不觉得,现在这么看才发现他眼睛有多红,到不像是生气憋红的,更像是受了惊吓。

  还得再缓缓。

  正巧下面的人走过来问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释传累得没什么食欲,张口胡诌:“在外面吃过了。”

  随即对宋寄扬了扬下巴,“你先洗手吃饭,我上楼洗个澡。”

  这会人多,宋寄不好在那么多下人面前下释传的面子才一直没开口多说什么,他本来是想跟着释传先上楼再说。冷不丁听到释传非但一点认错态度都没有,还命令似的让他去吃饭,火气蹭地一头冒出来,张口就想骂人。

  字节都已经在舌尖,低头却看到释传脸色苍白歪靠在轮椅上,不知道怎么的又骂不出口。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气得脖子都是红的。

  他胡乱地点点头,咬着牙道:“吃,行,吃。”

  齐言见状也顺势凑过来拉着宋寄要往饭厅走,他也饿得不行,加上怕宋寄又吵起来恨不能直接瞬移。“走走走吃饭去,别傻站着了。”

  宋寄被拉得身形偏了下,站稳后还是没动,紧紧地盯着释传。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心里清楚释传是不会在外面吃东西的,但又拿不准释传到底是不舒服才说要去洗澡还是有别的事。

  齐言拉不动宋寄,只能不停地给释传使眼色,释传没办法只好又开口安抚小鬼,“乖听话,你过一个钟头上来。”

  本来应该凑过去想办法抬手再蹭他两下的,但这会释传后背实在难受,抬手这种事情着实为难他。

  还好宋寄就算再气也还听话,看到释传的模样只点了点头就乖乖转身往饭厅走去。

  顺利躲开了一场世纪大战的齐言瞬间松了口气,立马觉得天晴了雨停了他又可以了,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他微微偏着点身子小声地和宋寄解释:“真没事,你别太担心啊。你……你母亲要是精神状态不好,医院的也不会让我们见她的,我一直跟着呢,能出多大事你说是吧。”

  宋寄没说话,自转身后他就又恢复成淡漠冰冷的样子。

  大概是出于今天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太多,齐言那点过剩的同情心还未消散。在车上不好发作,这会在当事人面前唐僧模式立马打开来。他本来想伸手揉两下宋寄的这头因为掉色而变浅的,但掂量掂量之后觉得还是拍拍他肩膀就行了。活着挺好的。

  他拍了拍宋寄的肩膀,满脸慈祥地对宋寄说:“早知道你一直在褚南那里……”

  宋寄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冷冷地打断齐言:“我明天就去打官司。”

  ?和谁?

  齐言突然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地问:“和你爸啊?早该这样了!我跟你说我认识特别好的律师,我明天带你去找他。”

  “不。”宋寄嗤笑,“我先告疗养院,在未经我准许下,随随便便任陌生人探视患者。再顺便告你,随随便便打扰我母亲休息,加重了她病情。你看我不把你告得把裤头都赔给我。”

  他是真烦齐言,烦齐言跟个发现非洲难民的慈善家似的,不说点什么让齐言闭嘴可能要被齐言烦死。

  宋寄说话时一本正经,那声嗤笑搞得齐言一下分不清他说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吓得齐言眨巴着眼睛愣在原地。

  好几秒后回过神来气得牙齿磨得嘎吱响,“你他妈……我就吃错药我关心你。那释传呢?释传你不告,你告我?”

  显而易见的齐言收起了同情的嘴脸,这让宋寄舒服很多,绷着嘴角反问他:“关你什么事,怎么?你自己倾家荡产不够还要拉个垫背的?赶紧滚去吃饭,看见你就烦。”说完扭头走向自己房间,留着齐言一个人在后面跳脚。

  宋寄一点东西都不想吃,关起门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今晚回来算晚的了,在客厅没看到释传以为释传还是不舒服,抬腿就想上楼。管家却说释传下午就出门了,还没回来。

  仔细询问下知道了释传的去处。

  那一瞬间宋寄差点没站稳,要不是紧紧地抓着楼梯扶手他能从楼梯上摔下来。

  宋寄见过释传虚弱的样子,体验过母亲发病时有多疯狂。

  就是因为见过,体验过才更害怕。

  所有血液都奔向大脑,觉得有鼓槌在敲打耳膜,震得他快聋了。

  这种恐惧让他头重脚轻到不知道该怎么挪步走路,等缓过来一点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找释传。他跑得很快,只有再快一点才能让给心脏狂跳不止找个剧烈运动这种蹩脚的借口。

  宋寄都不敢想,如果释传真的因为母亲受了伤,哪怕只是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淤青,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两个人。

  宋寄觉得自己其实也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只不过目前医学上还无法将他定性为一个病人。

  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有病的,一个长期和精神病人呆在一起的人,一个被爱恨反复折磨的人,能有多健康?

  在看到释传的一瞬间,他甚至已经不会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担心、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脱口而出的时候都变成了不择言的愤怒,好像只有这么说话,他才能说点什么。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又慢慢恢复平静,变得脆弱。

  恍若劫后余生般,除了大口的呼吸外什么都不会。

  他等得太久了,久到先前在车上的那些愤怒都已经消散殆尽。他又等得太累了,剩下还仍旧萦绕在心头的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他已经疲于去根究。

  先前关起门来坐在地上时因为后怕四肢像麻痹了一样,动都不能动,现在缓过来后半是不安半是提神的不停揉着头发,精致漂亮的发型被他揉得杂乱。

  外面传来敲门声,宋寄忙不迭站起身来都没犹豫地拉开门,也不管佣人眼底那点震惊冲刺般冲上楼。

  却又在推开门前顿了几秒,他搓了搓脸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像给自己打气一样。

  推开门发现释传还坐在轮椅上,应该是洗了澡吃了药的关系,他现在看起来比先前要好一些了。只是他的脚还是有些肿,为此脚下的软垫垫的有点高,脚趾圆滚滚地嵌在软垫中。

  护工帮他换了干净松软的睡衣,头发也才吹干刘海柔顺地搭在额前,眼底温柔比平时看着要顺眼很多,很像少年时的释传。

  人无再少年,再像也终归是像。

  宋寄原本已经整理好的情绪突然又觉得做了无用功,他鼻尖有点酸疼,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捏了捏鼻子。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释传手已经慢慢扶上了操纵杆,慢慢向他靠拢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嘴角紧绷,身体僵硬。

  “别后退。”

  释传开口道:“别往后退,我不太舒服,有可能不能一直追着你跑。”

  说话时释传声音低哑,眼神温柔,甚至还隐隐有点笑,惭愧的那种笑意。好像在替自己的身体感到抱歉。

  宋寄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后不需要释传再往他这边靠拢,而是他往前走向释传。

  为了舒适度考虑,释传身上没绑着那些束缚带,这会身体歪歪斜斜的,宋寄想也没想就抱着他重新帮他坐正。

  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时候他那头杂乱的头发刺得释传脖颈好痒,释传觉得好笑,“多大人了,怎么一烦躁就揉头发这个毛病还没改?”

  生气的时候千言万语宋寄都能说,现在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就算帮着释传坐稳,他也仍旧没有松开怀抱。

  “乖,先松开。”释传慢悠悠抬起一点胳膊,下垂的软掌在宋寄的腰间撞了两下。

  他说:“先蹲下来让我看看,不然我看不到。”

  宋寄知道他要看什么,去过一趟疗养院,他那些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本来……在心底里这些也想给释传看看,只是没名没分,看不看的,也改变不了什么。

  宋寄干脆利索地盘腿坐在释传脚边,还很贴心地将头搭在他腿上。

  先前撞在他腰间的软掌悉悉索索地挪到了他的鬓边,颤抖着拨开被他自己揉乱的头发。

  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便摊开在灯下。

  宋寄觉得有什么滴落在他发间,温热又冰凉。他没抬头探究,任释传不甚灵活的手抚摸过他的后颈他的耳朵。

  因为坐姿和释传身下的轮椅,他只能轻轻揽着释传的小腿,但随着释传的抚摸,他揽着的动作也变成了抱住,还越抱越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到宋寄以为快过了一万年的时候,他听到上方传来强装隐忍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问他:“疼吗?”

  本来不疼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都忘了当时有多疼了。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很疼。

  每一天都很疼。

  但疼不过想念。

  他说:“不疼。”

  抚摸着他的手颤抖得比先前还要厉害,静默的房间里开始有了别的杂音。

  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低低啜泣。

  释传说:“可是我好疼。”

  作者有话说:

  本周一万五掐点完成~撒花~

  谢谢你看我的文

  国庆快乐

  接下来会进几章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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