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没有烟瘾,如非必要他绝对不会点一根烟。

  什么时候算必要呢?就是今天这样,烦得要死的时候。他已经够烦的了,都已经躲那么远来抽根烟,竟然还能被人发现,这就是烦上加烦了。

  夜色太深,他看不太清坐在轮椅上的人究竟怎么了,大抵是不太好,不过也难说他们有钱人就是喜欢烧钱,崴了脚也要买个豪华点的轮椅不然都配不上他们的身家。

  可惜让他烦上加烦的人没这个自觉,被骂了也只是愣怔半秒,而后哂笑了一声反问宋寄:“唱戏的还抽烟?不要嗓子了?”

  这傻逼说得对不对?当然对。宋寄当然明白嗓子很重要,抽烟要不得。可他一不是什么名角儿,二来最烦有人管他。

  嘴比脑子快,想都没想就皱着眉问释传:“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能活九十九,而你只能坐轮椅上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寄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头上那些装饰品乘着月光跳着,暗红色的假宝石闪个没完。释传觉得如果他不说话身上也没烟味的话,应该是极好看的,就是身上烟味太重,熏得释传觉得难受。

  “因为别人不多管闲事。”

  见面不到五分钟,释传明着暗着被骂了两次。再好的脾气也压不住,释传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觉得面前这个傻逼是那个人。

  真是魔怔了,只不过身形像一点就无限代入。

  “我能不能活九十九不劳你挂记,不过我现在只要喊一声,你猜他们看到地上的烟头,你今晚的工资还能拿得到么?”

  释传只是想吓吓面前的小花旦,没想也没那个闲情去告状。哪知道小花旦还真的沉着脸惊慌地把烟头捡了起来藏没进水袖中,白净的指尖大概是工作需要,也涂了水红色的指甲油。这会沾了点泥也毫不在意,只顾着把烟头藏起来,还抬手将凤尾竹上的烟灰也擦干净。

  “你要是敢叫人,我能把你头打通你信不信?”

  小花旦脸上的妆面太过浓厚,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哪怕现在说话凶巴巴的,面颊还是一汪秋水的少女娇羞状,反差大得释传想笑。

  总觉得小花旦不过纸老虎,连凶巴巴都可爱得不忍真的对他发火。

  他想开口说自己不会真的告状,小花旦却再不理他,只有吊着眼线的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拎着裙角扭头就走了。

  小花旦走得太快,释传颤颤巍巍地抬手重新扶上轮椅的操纵杆转过身他就已经走远了,连头都没有回。

  看着小花旦纤细的背影,释传突然有些失落。

  没太想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失落,胸口感受到一丝丝拉拉扯扯的疼痛,不多的一点,但是延绵不绝非常难受。

  每次想起那个小崽子的时候,都会这么疼。

  因为太难受的缘故,释传连轮椅都无法驱动,瘫软蜷缩的手掌在扶手上颤抖了几下就掉了下去,像从腕骨处被折断了一样垂直塌着。

  一直到助理找到他,他都还是这副状态,还因为太累,连头都是歪靠着。要不是轮椅的包裹性好,助理觉得释传应该是躺“车底”而不是坐“车里”。

  “祖宗!你自己怎么晃那么远?再找不到你,我要抹脖子了。”齐言还在五步开外就开始嚷嚷,声音大得释传以为他在给自己哭丧。

  “闭嘴吧你,不知道的以为我死在童家了。”释传眼睛半睁半阖,胸口憋着一口气难缓过来,难受得要死。

  轮椅再高级也挡不住释传瘫痪的平面太高,就算现在还能坐在上面,身体也克制不住地往下滑了,两条瘫腿没有束缚带的固定已经歪倒朝一边。

  齐言双手穿过释传腋下将他抱起来一些扶着他坐正,胸口那股憋闷这才缓解了些。一看就知道释传痉挛过,齐言又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释传的腿上。

  “不是说坐会就出来么?还让我先出去等着,我就发个邮件的时间你就能晃那么远?要是摔了怎么办?”

  是了,释传想起来了,是自己说的坐一会就走先让齐言出去等着的,刚刚还差点让齐言收拾东西滚蛋。

  释传庆幸自己刚刚因为太难受没有说出口,不然按照齐言的性格,他今晚能化作唐僧,能把释传活活烦死。

  “回去吧,回头你送点礼物过来,就说我身体撑不到宴会结束了。”

  齐言点点头,推着释传往别墅外走去。

  护工已经在车外等着,见释传出来就迎了上去,先弯下腰替释传周身揉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将释传抱上车。

  体位变化的时候释传脸色还是变得煞白,一直到几口温水咽进去后才转好一些。

  车子还未启动,静静等着他好点后开口说出发。

  可他却头偏着专注地看着窗外,好像有什么吸引住他一般。齐言是释传的大学同学,一般来说释传没办法说话的时候他的命令就相当于是释传的命令,但现在终究老板是清醒着的,齐言也就不敢擅自做主让司机开车。

  他小声地问释传:“看什么呢?”

  说着也够过身子朝窗外看去。

  是个挺漂亮的男孩子,身形纤细,紧身牛仔裤把一双腿紧紧包裹着,显得又长又直。这些还是其次,主要是那小孩的那头粉色头发实在太显眼,连齐言这种直入钢筋的直男都忍不住笑起来,“哟,好看的,你喜欢啊?”

  释传回过头来懒懒地剜了一眼齐言,在死亡凝视下齐言伸手在嘴边做了个拉起拉链来的动作,又狗腿地指了指窗外,示意自家老板尽情看,看多久都行。

  “齐言,看过戏么?”释传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外,是不是记忆里的人有待商榷,但释传肯定这个小粉毛就是先前花园里的那个身着长袖的花旦。

  不化妆比化妆好看多了,先前的眼线太浓了,都把眼睛画不好看了。

  齐言一脸懵逼地摇摇头,“话剧么?我哪儿有时间去看,我时间不是卖给你了么?”

  “昆曲,看过么?牡丹亭。”

  齐言一听是昆曲,更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偏过头又朝车窗外看去,好看是好看,但是捉摸不透释传到底怎么想的。他壮着胆子问释传:“不会这人是唱戏的吧?靠,释传你也太老派了吧?别人都泡小明星,你泡小戏子?”

  “齐言你闭嘴行吗?你吵得我头疼。”

  释传觉得齐言前所未有的聒噪,他真没那个心思,他就想多看两眼而已。

  想是这么想,手却已经抬了起来,又重重地坠下砸到车门的操控键盘上,按下车窗开关缓缓地将车窗降了下来。

  小花旦脸色阴郁地托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了过来,车窗降下来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小花旦骂了句脏话,“连车都打不到,什么鬼地方。”

  释传想笑,这里是山间别墅,能打到车就奇了怪了。

  “这里打不到车的,要不要我载你一段。”释传大半个身体被定制的安全带绑着,没办法太大幅度地做动作,连将头偏出去一点都很费劲。

  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宋寄正要感叹世上好人多的时候一抬头看到释传努力伸出车窗外的半张脸。脸上刚扬起来的一点笑意立马烟消云散,又变成了那张司马脸,阴沉沉的,连那头粉色头发都显得不可爱了。

  “不用,滚蛋。”

  尽管别墅前的路修得很好了,但宋寄拖着小行李箱还是走得很慢,里面装着今天的行头,说沉不沉,说不沉又蛮费劲。

  还好今天已经和酒吧那边请过假,不然肯定要迟到扣工资。

  宋寄宁愿死都不要被扣工资,扣工资等于是拿刀捅他。

  身后那辆烦人的车子开着廓灯慢慢跟在他后面,漆黑的路上就剩这盏碍眼的灯亮着,宋寄被跟得无名火烧了起来,他转过身走到车子侧面,不耐烦地敲了敲车门。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释传俊秀精致的那半张脸又露了出来,他带着一点笑对宋寄说:“去那边,我让人给你开车门。”

  宋寄没挪动脚步,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比先前看起来还要阴沉。释传总觉得这小花旦每次看自己的时候,眼底都有点恨意。

  但愿是错觉,不然他实在想不通,恨从哪里来。

  见他半晌未动,释传扭过头对前面的司机说:“你下去帮他提一下行李箱……”

  “不用,老子说要上你车了么?别特么自作多情。”话还没说完,宋寄就打断了释传的吩咐。

  还像护食的狗崽一样把行李箱往后拉了一把护在身后,搞得像司机会下车抢了他的行李箱一样。

  “少说三公里内你都没办法打到车,除非你说你可以走回去。”释传觉得头疼,根本没办法和面前的护食狗崽子交流。但还是压着性子和他分析,就差说求你了,上车吧。

  宋寄还是一动不动,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遍释传,“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坐轮椅?”

  胸口被无形插了一刀,释传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体,先前上车的时候护工就帮他把硬底的皮鞋脱了,这会一双瘫足打在软枕上防止水肿。当时没料到还会遇到小花旦,也就由着护工摆弄了,早知道就不脱了。

  “车祸。”抬眸后他轻声交代,没想逃避这件事。

  哪知道小花旦反而笑了起来,勾着嘴唇讥笑着反问释传:“那我更不敢坐你的车了,我可没钱买轮椅。”

  说完将身后的行李箱拉到身旁,又剜了释传一眼,“再他妈跟着我,我真能把你头打通你信不信?滚,最烦见到你。”

  现在释传可以确定了,小花旦是真的讨厌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