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果】
曲良一直陪在沈嘉驹身边,从白日到黑夜,从黑夜到白日。
他们两个近乎不眠不休蹲守在学校,守着残破的教学楼,守着那已经上不去的天台。
曲良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该怎么说呢。
拆了就拆了吧,不走了刚好?
你放心,我就是让碾车从我身上过去,也不会让他们拆这栋楼?
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曲良开始尝试着联系一些人,除了李逊,还有张明一,胡琮,郭桂敏,甚至刘昌贺,张艿一,他想,他们这些人加起来总能让沈嘉驹对这里产生一丝丝留恋,让他觉得他不是孤单的,悲伤或许会少一些吧。
除了刘昌贺,张艿一,这些人真的到了。
郭桂敏是唯一一个很久不见的人,她的出现,让沉浸在绝望中的沈嘉驹眨了眨眼,似是时空裂了口子,让他产生了幻觉。
“郭桂敏……”
“是我,好久不见。”郭桂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感觉亲切,舒服。
“不要过来。”沈嘉驹竟然下意识躲着,“靠近我会变得不幸。”
“这孩子……要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说话的是胡琮,他支着胳膊站在张明一身侧,眼神探究而好奇。
“不用。”张明一摇头。
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或多或少有过怀疑,怀疑过沈嘉驹他这个人是否属于这个世界。
哪怕他其实从未开口对任何一个人讲过,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质问或者传播过他。
他来到这里,认识他们,究竟是合该命中注定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沈嘉驹已经不去想了。
看着即将坍塌的教学楼,他只想回家。
郭桂敏没有退后,反而走进了他,也走进了曲良,他看着沈嘉驹窝在曲良怀里,那么无助,那么悲伤,忍不住想要劝慰,“沈嘉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朋友,都喜欢你,你的到来对于我们来说也都是惊喜,是幸运,如果你今天走了,我们来送你,如果你今天之后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再次欢迎你,好吗?”
郭桂敏知道,她那么聪明,呵呵,比这里所有的人都要聪明。
曲良看了眼众人身后的铲车,再次握紧了沈嘉驹的肩膀,用身体行动告诉他,他一直都在。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这栋楼今天势必会被推平。
“谢谢你,郭桂敏。”
“没什么,其实你不妨把现在当作你的欢送会,想象一下,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们了,有什么话,赶紧对我们说一下吧。”
郭桂敏的反向引导让沈嘉驹心里好受不少,他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曲良。
“曲良,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曲良抚摸着他的脸,“嘉驹,我还从来没带你去吃过砂锅鱼丸呢,我这个男朋友当得真的不称职。”
郭桂敏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人,她清晰地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表情没有变,或者说,从曲良联系她的那一刻,她似乎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不一样。
原来世事这般无规律,原来命运这么不可控。
“不,曲良你很好,你是最好的,最完美的。”沈嘉驹抹着眼泪,从他离开曲良去燕平的路上出车祸开始,他就一直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结果一件连着一件,一桩连着一桩,他和曲良再没有恢复到原来轻松相处的时光。
“不,我没有才能,不会演戏,现在离开娱乐圈什么都不是,甚至一分钱都没有。你还记得吗,在你晕倒的那次,他们说中暑了可以刮痧,我连刮痧也不会,我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曲良眼眶泛红,“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我什么都慢慢学会,我也会赚钱,养你,让我们好好地,一直生活下去,好不好。”
“不,曲良,你听我说。”沈嘉驹咬着嘴唇,“如果我真的离开这里了,你就忘了我,重新开始。”
“呵呵。”曲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淌了下来,怎么可能重新开始呢?
他的眼睛开始模糊,看着眼前破败的大楼,边框渐渐虚幻。
在这虚幻中,有一个点到一个竖条,渐渐再到一个人影,出现在曲良的面前。
这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面庞,只是他的皮肤更白一些,他穿着白色衬衫打领带,西裤,皮鞋,和自己的装扮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同样浅灰色的眼眸,带着同样的疑惑,然后相互试探一样,手伸了过去。
曲良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觉得内心的不安在不断放大,他收回了手,转头去看沈嘉驹,然而,他另一只手下的沈嘉驹凭空不见了。
再转头看向前方,沈嘉驹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嘉驹……”
他上前一步,还未走到他身前,脚步停顿了。
面前的人和沈嘉驹有一样的脸,穿着也很相似,都是宽松的黑色外套,然而,他不是沈嘉驹,不,或者说,他不是他的沈嘉驹。
曲良焦急转身,环顾四周,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那栋楼轰然倒塌。
“不!!!”曲良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那一瞬间,他似乎用力太大,脑子有着如缺氧般的疼痛。
“啊啊啊!”他疼得双手捂住太阳穴,蹲在地上,那疼痛没有减轻分毫。
“呵。”短促的笑声自上方响起,“我刚过来的时候可比你有出息多了。”
“啊啊。”曲良还在叫,随着叫声他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全部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然而确实是他的画面。
“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赶快开始,好不好。”画面中,他似是到了中年,颓丧的表情看不出年轻的影子,他衣衫很旧,头发很乱,不知道经受过生活怎样的摧残,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你急什么?钱我收了,必定会办事,你老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对面站立的人是沈嘉驹的脸,他戴着眼镜,仍可以看到眼角一丝皱纹,穿着白色的衣服,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
“这个世界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怎么,就因为发现了一个你非常喜欢的完美的平行世界?”沈嘉驹呵呵笑着,抿唇,“其实,我跟你一样,呵呵,哈哈。”他的笑一点点变得狂放,“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这么完美的家庭,呵,不枉我付出这么多啊。”
“那个试验的人到底成功了没,你不是说成功了,为什么还不赶快?”他着急慌乱的样子像是找不到家的流浪汉,曲良不敢相信那是他。
“当然成功了,我也洗掉了他的记忆,不过就是……我想尝试更多的连接点,只有天台那一个我不放心,而且时效我也还不确定。”
“这些是问题吗?啊?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啊!一个点就一个点,能连不就行了!快开始吧!”
“呵呵。”沈嘉驹努努嘴,“倒也不是不可以,行,那就开始吧。”
这些画面渐渐消失不见,他脑中的疼痛也渐渐没有了,但是,紧接着有更多碎片化的东西涌入他的脑袋。
前面是他的小时候,跟他的真实记忆一模一样,然后,越往后越来越不一样,他在上学期间和沈嘉驹没有任何交集,他也没有被张逐打退学,他更没有选择去萦滨当演员。
他的妈妈周娴在确诊白血病之后就自杀死了,舅舅舅妈和他脱离了联系,茫茫人世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去工地打工,去工厂打工,浑浑噩噩半辈子,直到一次彩票中得了一等奖。
2个亿。
他中奖的消息在奈阳传开了,于是,有一个人找上了他,沈嘉驹,原本就是和他一个世界的沈嘉驹。
原来,是他们两个精心策划了这一场交换平行世界,偷取他们认为完美的曲良和沈嘉驹的人生。
呵呵,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毁了他爱的沈嘉驹的人生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让我回去!我要回去!”曲良嘶喊。
沈嘉驹围绕着他转了一圈,冷笑,“这不是你想要的人生吗,没晚太久,曲劲风还是明星,你也有自己的公司。”
曲良从地上爬起来,拆除后的房子荡起的烟尘几乎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望着他面前平静的人,“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被交换过去!”
“两个世界里的你,和我,也就是我们四个可以看见彼此,但要是实现交换,就必须你和你,我和我,明白了吧?”
“所以,那个曲良从来没有去过天台?”
沈嘉驹平静的表情之下闪过一丝变化,“我没让他去。”
“为什么?”
“呵呵,反正我反悔了,你去不去的又有什么影响,你也不会知道。”
“你!”曲良因着有自己世界中半世的记忆,对着沈嘉驹这张脸情绪反复交杂,他捂住胸口,质问,“那为什么现在换了?”
“他自己跑来看热闹,呵,活该。”
“我要回去!快点让我回去!那个人,那个刘昌贺他不就可以回去吗?”
“你还知道?那就该知道,能不能回去取决于那个未来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沈嘉驹转身,走出烟雾,似叹息似惋惜,“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想必他会满意的吧。”
他说的他,当然是那个未来的他。
目前来说,他不是,他没有之前的自己那样迫切的上进的心,或许他再没有能力让自己,让曲良回去了。
未来的他把记忆放在了现在的他身上,所以这个沈嘉驹完全可以操纵两个世界里的他们四人的命运,可惜,因为他的自私,故意不让曲良上天台,而自己去独享交换完美的世界,甚至到此刻也没有一丝愧疚。
“不!不!现在的你就是未来的你!沈嘉驹,求求你了,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曲良拉住沈嘉驹的衣摆,跪了下来。
“你?”沈嘉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只不过晚了三年,这三年,你发生了什么?”
“呵呵。”曲良哭着笑,“我爱上了一个人。”
“谁?”沈嘉驹心跳骤停,似乎预感到曲良即将说的话。
“沈嘉驹。”曲良眼泪蜿蜒而下,“另一个沈嘉驹,我爱他。”
“呵呵,哈哈,哈哈哈。”沈嘉驹突然仰天大笑,“孽缘,都是孽缘啊,呵呵,真是,太可笑了!”
他笑,原来他和曲良走了同样的死局,他们精心为自己营造了完美的未来,却毁在了彼此的手上。
完美?根本不存在。
即使有着人力的强制干预,也不可能有完美的世界,完美的未来。
他和曲良一样,自食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