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授意宣战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仙界,昨日还群情激奋的学童们今日便风风火火的投入备战之中,法器要擦亮,阵法要练好,他们已经急不可耐地要一展雄威,以明正道,大战就在十日后。

  众神域,凤凰宫。

  朱雀小殿下绕着宫殿跑,他的父君追在后边喂饭。

  “乖乖,累死你爹了!别跑!回来!”

  然而小殿下没跑出去几步,“噗”地撞在一件白袍上。

  有人揪着后衣领把小殿下拎起来,还到父君手上,时御松了口气:

  “谢谢哈——萧行绛?!”

  萧行绛只是微微颔首,道:

  “有事相求。”

  “啊——”时御拉长了声音,道:“没想到我有朝一日有如此荣光,让折青仙尊亲自来求我!”

  说罢,时御勾着他的脖颈把人往宫殿里边带,二人对桌而谈。

  “说吧,什么大事,你可从来不求人啊。”

  萧行绛看着他饶有兴味的脸,淡声说:“十日后,仙界与魔界有一战。”

  “我知道。”时御往儿子嘴里塞了一勺肉糜,说:“六界都知道了,神界届时说不定也派一些神相助。”

  “讨伐魔尊。”萧行绛说。

  “嗯嗯,”时御又塞一勺肉糜,说:“讨伐晏破舟。”

  火凤神君此鸟,当真是洒脱放浪到极限,即便是知道萧行绛要去讨伐晏破舟,还是没感觉多惊诧,萧行绛再如何也是仙,仙诛魔天经地义,他是神君,知道有些东西是要凌驾于私情之上的。

  萧行绛不言语,时御喂完了饭,把儿子打发走:“出去玩去——别吃我种的花。”

  白白胖胖的孩子跑出去了,时御这才抬眸看向萧行绛,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件事迟早被发现,看吧,不是天道杀了他,就是仙界杀了他。”

  萧行绛道:“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时御一楞,旋即明白了:“全都想起来了?”

  “不知,但应该不少。”萧行绛稍作停顿,说:“他知道是我做的。”

  时御脸上略略显出一点遗憾的表情,说:“真可惜,本来都藏了那么久了,差一点就能瞒着他到死了,死到临头来这么一出。”

  萧行绛微微蹙眉,时御立即改口道:

  “啊算了,不说他,那你不也进退两难么,现下你既宣战,他敢迎战,就是决不会原谅你了。”

  说罢,又小声加了句:

  “这次真是死也不原谅了。”

  而后不等萧行绛答话,又说:“哎,要不这样,你就权当现在是几千年前,你当初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怎么想,过几日在战场上见到他的时候也怎么想,不就得了?”

  萧行绛没答话,时御在这沉默中知道这个方法大抵是不可行,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我把你的记忆封起来吧。”

  萧行绛还是没有答话,金瞳静静地看着他。

  时御与之对视,半晌恍然大悟,惊诧道:

  “你还要保他?!”

  萧行绛点了点头。

  时御跳起来,指着萧行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不是,我不帮你啊!到时候被发现了,云澜先把我吃了!”

  “我会护住他,不会让你为难。”萧行绛淡声说。

  时御松了口气,复又坐下,道:“你想怎么办?还像以前那样?从前糊弄糊弄他们得了,这次他们不看着晏破舟灰飞烟灭,恐怕不会罢休。”

  顿了顿,他稍稍正了神色,说:

  “你要晏破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萧行绛,晏破舟杀了那么多人,还有你们仙界的仙人,千年前那一战我们神界也去了,死的也不少,有一没有二,你上回能在天道底下保住他,这回你还要保他,不说六界再发现你会如何,单说你自己,那么多条命都在晏破舟手里,你当真问心无愧?”

  他知道萧行绛不敬天道,可到底也没有到黑白颠倒、不分轻重的地步。

  “我替他偿。”

  萧行绛说这话时依旧淡漠,好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

  “你疯了!”时御一惊,带翻了桌上的碗,小碗咣当滚落,时御不及去捡,说:“你不是凤凰,我死了还能重生,你死了就是真的没了!他有什么值得你替他偿命的!”

  “我欠他的。”萧行绛淡声道。

  “你欠他什么了!”时御嚷道:“你把他养大又在天道底下保住他,你欠他什么?!”

  萧行绛说:“他信我。”

  时御一哂:“他信你?信任这种东西连当饭吃都不能,更何况是一只魔物!今日说信你,明日便翻脸不认人,他的信任不值你替他偿命。”

  就是因为不常有,所以才难能可贵。

  萧行绛没再与时御争论,说:

  “此战过后,他便清白,只求我身死后,你们夫妇二人能够护着些他,我不希望日后他为恶人所伤。”

  他一句恶人,把整个仙界连同他自己都划进去了,时御听罢直接气笑了:“我发现你不分青红皂白,萧行绛,你真是——”

  他卡了壳,而后吐出一句:

  “云澜说你以命换命,我看你就是愚蠢。”

  正此时,凤凰殿的侍者上来报:

  “神君,仙界来人了,大战在即,请仙尊回去。”

  萧行绛闻言起身,看着时御,时御对上他的目光,终于摆了摆手,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既清白,也不会有什么人再为难他,至于你——”

  他神色复杂,最后说:

  “保重吧。”

  ***

  十日后,不周山。

  不周山是魔界的一处出口,萧行绛把晏破舟带出来时,便是从这里,晏破舟从魔界炙热与业火中脱身,第一缕长风自不周山上卷下,凉丝丝的撞在他身上,小蛟龙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喷嚏。

  现下这素日宁静的地方影影绰绰全是人影,大大小小的仙人或在云端,或在山巅,而他们向来不齿的魔物们从肮脏混乱的下界爬出来,在山脚露出獠牙,发出怪异的嘶吼以震慑敌人,远处压着一道披甲士卒,银甲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白茫茫一眼看不到尽头,那是无数凡人遴选出的最精锐、最强悍的队伍,受命参与这一场千年难遇的战事。

  不周山茂盛的草木中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藏匿在古树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身子瞧着四面八方的军队,小鼠的大耳朵轻轻晃动,四下嗅闻。

  它的父母于仙尊有救命之恩,故而仙尊没有任它生灭,而是把它带回仙界,它在镇祟山上打了个洞,住下来,本以为这边算安定,却听闻那条蛟龙就是传闻中的魔尊晏破舟。

  它奇怪又不安,便去寻折青仙尊,可仙尊终日不见人,寒冰静静地环绕在云殿周围,它远远地望着高大巍峨的宫殿,看见一大波抱着法器的仙童涌进去,又看见仙尊走出来,它想跟上去,却没成。

  直到十日前仙尊回来,自那以后开战的消息便传开,仙尊一直没有见人,它从白天等到晚上,终于在最后一日夜里看见仙尊走出来。

  它赶忙跟上去,可仙尊好似没看见它,只是向前走,昔日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它不敢说话了,悄悄地跟在仙尊身后。

  它以为仙尊要歇息了,不曾想仙尊到了镇祟山下。

  彼时夜很深,九重天上夜里无云,星子深深,除了仙尊之外一个仙人也没有,只有山上断裂的银链,突兀地支棱在山间。

  它看见仙尊从那断裂的锁链中抽出一抹浑黑的气息,那是蛟龙无意间留下的魔息,只见仙尊指尖轻点那缕飘荡的气息,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仙尊身侧。

  它惊讶极了,这是那条蛟龙。

  那道身影很虚幻,朦朦胧胧的,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这抹气息太微弱了,它缩在草地里,看不清黑影面上的神情,只看到黑影见了仙尊,很高兴似的,亲昵地上来抱住仙尊的脖颈。

  仙尊背对着它,它同样看不见仙尊的神情,见仙尊伸出双臂,环住了那条蛟龙,它以为他们会向从前一样有很多话说,可仙尊一句话也没有。

  长久的寂静之后,仙尊带着那道身影往白玉塔走去,黑影幻化成一条小蛟龙,缠绕在仙尊的脖颈上。

  它跟着仙尊爬过不知道多少级台阶,感觉爪子都要跑断了,仙尊却仿若一点累都察觉不到,真奇怪,他脖颈上明明有一条小蛟龙。

  直到最后一条台阶,它看见一道大阵,里边魔息翻涌,大阵开启时卷起的风差点把他吹飞,好在仙尊衣袍翻飞,它拽着仙尊的袍摆,进入了那道大阵。

  里面真美,静谧又美丽,它从未见过那么浩瀚的星空,比镇祟山上的星星还要好看,它看的出神,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条小蛟龙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人形,趴在仙尊身上,这时候它终于看清了蛟龙的神情,他在笑。

  仙尊依旧背对着它,白发披散在后背,落在草地上,它看见仙尊吻那道虚幻的影,又陪他看星星,却始终没有说话,它以为这里不能出声音,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大声喘气。

  后来那蛟龙睡着了,静静地躺在仙尊怀中,变成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蛟龙,继而它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本能地闭紧眼,睁眼时却发现一条白龙盘卧在草地上。

  那条白龙大许多,它震惊地瞪大了眼。

  那条龙没有龙鳞,果露的皮肤上只有大大小小的疤痕斑驳。

  白龙的身形刚好能将蛟龙围绕在中间,仙尊守着那道身影,睡了一夜。

  远处嘶嚎呐喊声陡起,继而浑黑的魔息与白光砰然相撞,小鼠回过神来,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颤抖。

  大战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不一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