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祟山上风拂嫩草,四下无人,萧行绛设下结界,放出了那缕红虺的意识,那是一抹虚像,保留了红虺临死前所有的恐惧愤怒与不甘。

  双头红虺甫一出现,便鳞片怒张,飞快地吞吐着信子,怒声道:

  “萧行绛!”

  可惜他这缕意识微薄,本该随着天劫一道散了,不过是被萧行绛收在了手中。

  “做个交易。”

  萧行绛并未在意他的怒意,说:

  “晏破舟要见你。”

  红虺狞笑一声,向前凑了半分,说:“你们很熟啊,众生敬仰的仙尊,该不会和魔尊苟且......”

  萧行绛不在心魔幻境,这点小伎俩对他来说已然不值一提,他并未动怒,嗤笑一声,说:

  “此番大战,魔界大败,不错,我还是万人敬仰的仙尊,那你呢?”他抬指弹出一缕仙气,那抹意识倏地就散了,又飘飘渺渺地重新聚集在一起,萧行绛笑了笑,说:“你现在这幅样子,不过一缕残存的意识,好可怜。”

  红虺嘶嘶吐着信子,死死盯着他,却明白自己无可奈何,半晌,问:“什么交易?”

  “简单,”萧行绛说,“你在不周山都看见什么?”

  红虺眼珠转了转,说:“不周山可观天下事,你问了我便要说么?”

  萧行绛从袖中取出一块鳞片,那是块黑鳞,在日光下泛着红,红虺见了那鳞片,怪叫一声便要扑上来:

  “我的鳞片!给我!”

  萧行绛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捏着鳞片说:“你的龙珠被天道劈碎了,现在体内有我一片龙鳞,护住了你的龙珠,你若告诉我,这片龙鳞便可保你龙珠不碎,若不说,那我现在便取出来,到时便是你重塑血肉,也只能是一条修为全无的巨蟒。”

  红虺看向自己的身体,果然有一片淡淡的白光,怒道:“奸诈!”

  “随你怎么说,”萧行绛收起黑鳞,抬眸,淡声说:“告诉我。”

  红虺愤恨地盯着他,半晌,说:

  “我看见你被天雷劈碎了半颗龙珠,又把晏破舟带回仙界,世上的龙不多,大多强悍,像晏破舟那样的幼蛟,我从未见过,他生于天道......这样的龙珠从小养起,最终也最容易到手。”

  “可惜了,”萧行绛说,“知道这样多,便是在人界,做个算命先生也好,偏生走这一条路。”

  “凭什么是我!”红虺飞快地在空中游走,又猛地逼至萧行绛眼前,说:“凭什么你们都能位列仙班,受人敬仰,我呢?混沌生了你们也生了我,为什么就我不得道?”

  萧行绛一哂,说:“不是你的道,强求不来,若你不生非分之想,自然不会有今天。”

  红虺直起身子,四只蛇眼紧紧地盯着萧行绛,说:

  “若你像我这般,恐怕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不是,”萧行绛淡声说:“晏破舟要见你,你所知道的一切,只要闭口不言,待出来后,我便把鳞片还给你,到时你既有龙珠又有龙鳞,自可重塑血肉,万年又是一条大魔。”

  红虺听罢哈哈一笑,说:“这不像是仙尊能说出来的话,你们仙界恨不得魔界消失于世,你会希望我活?”

  萧行绛并不解释,只说:“这个交易,你做是不做?”

  红虺不再游走了,停在空中,定定地看着萧行绛,半晌,说:

  “成交。”

  ***

  日暮昏黄,斜阳漫天,萧行绛踏入混沌境时已然一身干干净净的素白袍子,伤口全部被他用法力盖住了。

  湖边的浅草中有个人影,乌发垂到草地上,用红带松散地束起,萧行绛动作极轻,直至走到那人身后,才发现晏破舟枕着自己的尾巴,蜷在浅草上,正睡着。

  晏破舟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浓密的眼睫垂着,湖边湿濡,面颊上粘着几丝发,似美玉生了一点瑕,却也叫人爱不释手。

  萧行绛目光柔和下来,蹲下身,吻了吻晏破舟的眉心。

  晏破舟睡的正熟,猛然察觉到有人,翻身而起,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猛地向后推去,萧行绛没防备,被他一把按在草地上。

  晏破舟赤红地瞳怒睁着,萧行绛仰面瞧着他,不说话,四下寂静一瞬,晏破舟从初醒的迷蒙中反应过来,登时松了手,顺势往他身上一趴,抱住他,将脸埋在他侧颈,说:

  “你回来了。”

  他身上有湖边的湿气,带着周身的热紧紧贴在萧行绛身上,萧行绛胸口猛一痛,却没做声,探手揽住他的腰,往下一摸,摸到光滑的鳞,说:“我给你带东西回来了。”

  晏破舟身子一歪,滑到侧旁,枕着他的胳膊,在他胸口一摸,把那缕意识拽出来了,说:“四脚蛇。”

  萧行绛笑起来,问他:“要怎样?”

  晏破舟躺在他怀里拱了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萧行绛知道,晏破舟这是造了个境,见红虺去了。

  蛟龙幻境,四下无光,唯两束微光落在境内两道身影上,一条是红瞳蛟龙,一条是红鳞巨蟒。

  “你伤了他。”

  晏破舟瞧着那缕意识,龙瞳渐渐亮起来。

  “堂堂魔尊,为了一条老掉牙的龙,到如此地步,可怜啊。”红虺吞吐着信子,挑衅道:“从前你看不起我,在魔界风光无限,现下我们却没有什么分别,我留一缕意识,你被束缚在这大阵中,与死物无异,这何不是天道?”

  晏破舟听闻天道二字,眸光微动,他盯着红虺,眼神没有娇嗔也没有媚,尽数是阴郁地杀气,可红虺却不以为然,他放肆地笑着,说:“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已经死了,难道还能再杀我一次不成?”

  他自以为有白龙鳞护身,晏破舟便不能奈何,下一瞬蛟龙沉吟,玄色衣衫落下,晏破舟撩开脖颈后的发,抽出了龙脊剑。

  “啊,这把剑,当时屠杀众魔一统魔界的时候,很威风,可惜现下也只能在这里虚张声势......”红虺笑的狰狞,可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看见一只玉白的手,插在自己腹下最柔软的地方。

  只见晏破舟生生将手探入了他的身体,黑红的血液浇的他满手臂都是,他却不觉烫,那只埋没在血肉中的手翻搅几下,红虺回过神,猛地爆出一阵痛苦地哀嚎。

  “为什么......”

  “为什么能感觉到痛,”晏破舟眸色亮的惊人,在那血肉里不断搅动,带着红虺体内五脏六腑发出黏腻的声音,他在找着什么,淡声说:“意识确实察觉不到疼痛。”

  “不过我有一万种办法,”他掏出了那片龙鳞,将上面的血擦干净,不顾地上的红虺血流不止,踢开那截滑落的肠,将鳞片好好地收在衣襟里,说:“能让你生不如死。”

  红虺与一滩烂肉无异,他终于在疼痛中察觉到恐惧,拼命后退,可很快便到了幻境边际,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晏破舟握着龙脊剑,踩着他的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幻境中哀嚎声不断,撕心裂肺,似是撕扯着破烂不堪的布料,那抹意识凝结着的恐惧与慌乱尽数爆发出来,似一曲终章的挣扎,幻境震颤一瞬,最后一刻蛇尾猛地摆动。

  日落时分,夜色压上来,晏破舟收起龙脊剑,擦了擦脸上的血,抬手掐散了红虺最后一点意识,地上一张完整的蟒皮宣告着红虺魔尊的彻底死亡,晏破舟瞧着那滩血肉,笑了起来。

  没有萧行绛的他笑的肆意,他不停的笑,似是见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甚是险些呛到自己,死寂的幻境里飘荡着狷狂的笑声,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末了嗤笑一声,说:

  “蛇就是蛇。”

  萧行绛与红虺做交易的时候,并未告诉他晏破舟见他,是要杀他的。

  晏破舟心情颇好地收起龙脊,束起发,擦干净脸上的血,收了幻境。

  ***

  夜色沉沉,怀中的人睁开了眼。

  “回来了?”萧行绛在他身上嗅闻见淡淡的血味,问:“龙珠拿到了么?”

  晏破舟带笑的嘴角僵住了,问他:“什么?”

  萧行绛坐起身,说:“龙珠,我把他的龙珠留下来了,有你的龙珠碎片。”

  晏破舟的神情变得急躁起来,龙尾缠在萧行绛身上,烦躁地摆动,半晌,说:

  “方才他魂飞魄散的时候,并未见到龙珠......这四脚蛇就算死也不愿意把龙珠给我!”他明白过来,说:“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我的龙珠扔出去了。”

  方才暗淡下去的龙瞳又亮起来,萧行绛见状忙抱住他,安抚道:“没事,丢了我们便找,一定能找到。”

  晏破舟被他抱着,孩子似的发脾气,负气地说:“早知就不该让他死的那么痛快,该让他养出血肉来,我再杀他一次!”

  “好了好了,”萧行绛顺着他的发,说:“死了倒也并非没有办法,龙珠离了他的体,你兴许能感应到你的那一部分,要不要试试?”

  晏破舟烦躁地揪着衣角,虽心中躁怒,还是缓缓闭上眼,试着感应那点碎片。

  半晌,他睁开眼。

  “怎么样?”萧行绛问他。

  晏破舟略略一迟疑,说:

  “在人界。”

  “人界啊,”萧行绛若有所思,说:“那我们便去看一看。”

  晏破舟撇着嘴角坐在草地上,尾巴尖烦躁地一甩一甩。

  分明是麻烦的事情,萧行绛似乎心情很好,他勾了勾晏破舟的下颔,瞧着他,又重复一遍:

  “我们去看一看吧。”

  “知道了。”晏破舟心下烦躁,神色戚戚地偏过头,萧行绛不语,笑着瞧他。

  半晌,晏破舟从那句重复的话里反应过来什么:“......我们?”

  他回头,见萧行绛注视着他,应了一声:“嗯,我们。”

  “什么意思?”晏破舟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收起了龙尾,问:“天道......”

  “天道每杀一次极恶之人,便会进入一段休眠期,”萧行绛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往自己身上带,说:“这次它杀了红虺,下次睁眼大约要五百年。”

  晏破舟呼吸急促起来,千余年来他从未踏出混沌境一步,萧行绛知道他想出去,可真正到了能出去的时候,这份暂时失而复得的自由是只有他自己才能体味到的,他望着萧行绛,半晌,问:“我能出去了?”

  “能,”萧行绛低头吻住他,在喘息间说:“魔尊大人要不要与我一道去下界看看?”

  两日后,萧行绛从白玉塔中踏出,衣袍宽大,一路上仙人垂头行礼,无人注意到他胸口处藏着一只小蛟龙。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人界的甜甜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