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泛滥,湿濡的龙渊里泛着黏腻暧昧的气息。

  晏破舟用来束发的红带散了,现下不知为何松垮地扎在腿根,他抬起手臂,攀上萧行绛的身子。

  萧行绛轻轻地吻他,声音微哑:“舒服了?”

  晏破舟没说话,以另一种方式注入体内的灵气固然让他舒缓,但持久的缠绵亦让他稍感倦怠。

  他懒懒地勾着萧行绛的脖颈,红潮未褪的眼尾挑着一点迷蒙的水汽,瞧着萧行绛的时候微微弯起。

  萧行绛将他抱起来,吻了吻他的额头,说:“洗洗。”

  龙渊内有一口深潭,这处湖中潭看着深,水却是温热的,晏破舟有时泡在里边,不免染了魔气,萧行绛下不得水,在岸边用法力稍稍清理了身上黏腻的水渍,换了身新的袍子。

  晏破舟鱼一般地滑进水中了,从雾气缭绕的潭面上露出脑袋,伸手去捉萧行绛的脚踝。

  萧行绛在岸边被他握住了,便温声问:“做什么?还不够?”

  晏破舟从水里直起身子,大半条龙身还泡在水里,他浑身湿漉漉的,淅沥的水珠直顺着白皙的皮肤往下滑,萧行绛握住他的手,他就把萧行绛往水里拉,萧行绛失笑,却没责他,在岸边弯下腰。

  接吻的时候晏破舟通常闭着眼,萧行绛一边吻他一边睁眼看,晏破舟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挂着水珠,眼尾余红似是抹了人间胭脂,端的是媚眼如丝。

  真是条漂亮的小蛟龙。

  萧行绛想着,揽住晏破舟光滑的腰身,晏破舟靠在他怀里,摆着尾巴拨水玩,搅的一潭深水波涛汹涌,这才轻轻地笑出声。

  “堂堂魔尊,就喜欢玩这个?”萧行绛在他耳边问。

  晏破舟握着他的手,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半晌,他忽地想起来什么,翻了个身抱住萧行绛的脖颈,低低地说:

  “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萧行绛微怔,而后问:“那滴血?”

  晏破舟点点头,说:“那是我的。”

  “好,”萧行绛抬手给他束发,说:“给你拿回来。”

  晏破舟伏在他身上没做声,少顷支起身子,一张口,将龙珠吐了出来。

  萧行绛瞧见那颗龙珠,问:“怎么......”

  却见晏破舟有些委屈地将龙珠捧给他看,那颗珠子的红光浅淡,本该圆润光滑的表面上,赫然多了几条裂痕,还有些凹凸不平的小坑。

  萧行绛一惊,手上倏地使力,将晏破舟揽紧了,问:“碎了?”

  “掉了些碎片,不见了。”

  萧行绛看着那颗暗淡的珠子,半晌才说:“我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龙珠是一条龙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凝结着龙气,是龙的命脉所在,他不曾料到只是一道天道前卒的雷,竟能将龙珠劈出裂痕,足可见天道盛怒。

  若是真正的九天之道降临,那么晏破舟会在须臾之间化为齑粉。

  “好。”晏破舟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他。

  萧行绛抚着他的发,心有余悸,却听晏破舟说:

  “杀了他。”

  “什么?”这话来的没由头,萧行绛从没明白,问他。

  “那条蛇,”晏破舟一双红瞳在漆黑的龙渊中亮的惊人,他声音低低的,如同耳语,说:“他伤了你。”

  “舟舟。”

  萧行绛忽然唤他。

  “嗯。”

  晏破舟应了一声,却发现萧行绛定定地瞧着他,他看着萧行绛那双金瞳,半晌,忽地如梦醒了,龙瞳中闪烁一点水光,眼泪便扑簌扑簌地落下来了。

  “我总是想,”他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说:“没来由地便想那些东西,我没办法不想,我看见他,就一刻不停的想杀他,他伤了你,还带着我的血,那是我的宫殿,都是我的,没有一样是他的,我......”

  他终于说不下去,孩子似的放声哭出来,泪珠断线一般往下掉,徒劳地抹着眼泪,却控制不住泪水,萧行绛握住他的腕子,察觉到他在抖,温声说:

  “不怪你。”

  “我没有善念了。”晏破舟浑黑的龙尾不见了,露出两条修长的腿,他瑟缩着,似是一只见不得人的小兽,说:“我一点都不好。”

  他瞧着自己的手,像是恨足了自己,半晌,他猛一抬手,凝出一团魔气,拍向自己胸口。

  “舟舟!”

  电光火石之间萧行绛拦住了他,浓厚的魔气灼伤了他,他却恍若不觉,他的手指探入晏破舟的指缝,用一点法力将那魔气化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安抚的龙息。

  晏破舟挣扎着脱开他,可萧行绛握的死紧,半点不让他动,晏破舟挣扎半晌,不动了,垂着头,呜呜地哭出了声,断续地说:

  “对不起。”

  “不怪你,”萧行绛放开他的手,抱住他,说:“你很好。”

  晏破舟是他带回来的小蛟龙,萧行绛激发他的善念时费了很多力气,也被他暴起的恶念伤过很多次,萧行绛并不芥蒂这些,可他知道曾经的不堪成为晏破舟心中去不掉的疤,蛟龙是一种固执的生灵,爱意与恨意同样固执,晏破舟有多爱他,就有多恨自己心里那些根除不掉的恶意。

  他怕伤了萧行绛,也怕萧行绛见到他深藏内心又难以根除的恶念。

  “不怪你,”萧行绛又重复一遍,抹掉他的眼泪,说:“我们舟舟是世上最好的小蛟龙。”

  天道雷劫不止揪出了蛟龙好淫,还将萧行绛花了数百年心思藏匿的残暴也一道拎出来,可仅仅是一道雷是决计不能让晏破舟到如此地步的,萧行绛明白另有原因。

  晏破舟被关的太久了。

  自大战过去已有千余年,这千年晏破舟一步也未曾踏出混沌境,他知道萧行绛是为了他好,但长期的禁锢还是压抑了他的天性,他是条龙,不是塘里任人观赏的游鱼。日复一日的枯燥几乎将晏破舟逼疯了,他妄图用嗜睡来掩盖自己的天性,可这并不能阻止他一日一日的消沉,愈加变幻莫测。

  这些萧行绛全部都看在眼里,他吻着晏破舟,明白自己一定要带晏破舟出去了。

  “总有办法的,”萧行绛抱着他,轻轻拍在他后背,说:“我会带你出去。”

  “没有人能逃过天道。”晏破舟声音极轻。

  “我是谁,”萧行绛抬手给他束发,说:“我要带我的小蛟龙出去,谁也不能拦,便是天道,也不能。”

  晏破舟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

  “别伤自己了,叫人心疼。”萧行绛哄孩子似的说。

  “谁心疼?”晏破舟闷声问他。

  萧行绛闻言轻声笑了,说:

  “我啊。”

  晏破舟一声不吭,抱紧了他的颈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白发仙人,有一日他去了魔界,在一道骇人的深渊中看见一条很漂亮的小蛟龙......”

  萧行绛念故事似的,将自己与晏破舟的第一次相见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晏破舟喜欢听这个,于是数千年里,萧行绛不厌其烦地将这个故事给他讲过不知多少遍。

  “......那是世上最好的小蛟龙。”

  黑暗中念过无数次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周遭陷入静谧,萧行绛慢慢将晏破舟的手臂从自己脖颈上解开,把人抱在怀里,见晏破舟果然睡着了。

  龙渊寂静无声,许久,萧行绛俯首,在晏破舟眉心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

  “这次仙尊加固大阵,足足在塔里待了五日呢。”

  石子小路上踏过一双白靴,一抹素色袍摆在山风中飘荡,小仙娥盘发挽髻,手持扫洒之物,一边蹦蹦跳跳地行路,一边说:“这魔尊压了千年还如此凶残,当年仙尊为何不直接将其斩杀?”

  她身侧还有一名仙娥,瞧着年长些,同样是素色装扮,是与她同去山顶扫洒的,闻言轻声细语地说:

  “听闻是那魔尊实在强劲......当年之事我也不知,许是仙尊自有思虑吧,你我二人仙力低微,不要过问这些事。”

  “好吧好吧,烟临姐姐说的是,”那小仙娥撇撇嘴,忽地察觉到一丝冷意,不由得抱紧双臂,说:“嘶,山上又吹风了——若不是那魔尊在此地,这座山不知有多好,怎会天天吹妖风。”

  说罢回头瞧了一眼白玉塔,只见山下土已生草,葱绿一片,那塔顶却是一团黑雾,润白的塔尖终年被塔内的魔雾包裹,不见天日,方才的山风正是由那团黑雾产生,吹在人身上阴森冰冷。

  仙界皆知,白玉塔顶正是封印大阵所在,大阵中压着秘境,魔尊便被九条龙筋铁链束缚其中,除了仙尊本人不时入塔加固大阵,寻常仙人是不得也不敢进白玉塔的,平日扫洒的小仙只能在塔底稍作打扫。

  烟临仙子牵住小仙娥的腕子,叫她回头看路,只道:“快些走,你我不比仙尊,在这儿待久了有损神识。”

  小仙娥被她牵着,“噢”了一声,回过头,却见一白袍仙人迎面匆匆走来。

  “虞和上仙。”

  两个仙娥行了礼,听虞和上仙急急问道:“仙尊呢?还未从塔里出来?”

  “没有,”方才的小仙娥摇摇头,已然把烟临说的不要过问忘记了,脱口而出:“怎么了?”

  烟临忙拽一拽她,正是焦急时,却见白玉塔沉重的塔门缓缓打开,里边走出个冰清玉润的仙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