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咕噜噜……”

  耳边尽是噪音,钟雪弈烦躁地皱着眉翻了个身,随手捞起旁边的被子抱在怀里——被子呢?

  想到被子可能被自己踢到床底,钟雪弈眼睛都没睁开就想坐起来,准备凭感觉找被子。

  然而刚坐起来一点儿,脑袋便跟某个硬硬的东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钟雪弈重新躺下,伸手朝上摸索,撞到自己脑壳的东西大概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罩在身上的是个拱形物体,身下柔软,手感滑溜,加上不断在耳边响起的噪音,钟雪弈猜测自己在海里的某个壳里。

  至于为什么不是湖里?

  因为钟雪弈嘴里一股海盐味,而不间断的噪音正是砗磲张开又合上时制造出的水声。

  这个砗磲应当不在很深的地方,钟雪弈能看到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外面的细小白沙折射出来的五彩光晕。

  通过张张合合的动作,浅淡柔和的光穿过缝隙,他也能看清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

  身下的鱼尾很长,即便在大得不符合常理的砗磲里也只能委屈的弯曲着,银蓝色的鳞片圆润光滑。

  无需怎么动作,鳞片便能散发出莹莹光彩,尾鳍的颜色要更淡,看起来柔韧飘逸。

  因为常年一个人住,为了不显得那么孤单,钟雪弈养过很多鱼,若是他养的鱼中有这种品种,肯定会斥巨资请专人培养。

  可这鱼尾巴如今长在了自己身上,钟雪弈就不得不思考他以后怎么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要不去试试应聘水族美人鱼?

  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钟雪弈开始想办法出去。

  砗磲张合的幅度不大,估计是这类生物捕猎的方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趁着砗磲张开的时候出去,但可能没等他出去,怕是已经被夹成两段。

  为了小命着想,这个方法直接被钟雪弈 pass 。

  钟雪弈又试了一下强行打开,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力气不足以跟海水压力和砗磲壳体的重量抗衡。

  他不抱希望的敲了敲“房顶”,谁知砗磲的壳缓缓打开了!

  许久不见光,钟雪弈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他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银白色细沙给海洋铺垫冷调,橙色的珊瑚、红色的小丑鱼、绿色的海龟等五彩缤纷的生物丰富了海洋世界。

  钟雪弈以往十五年的生活跟着父母的安排按部就班,本身也是个好奇心不重的人,对许多新鲜事物和活动从未想过涉足,如今才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很多。

  他尝试摆了一下尾巴,本想从碎碟里出来,但错估了对尾巴的掌控能力,这一摆一下子让他整个不受控制的从砗磲中弹射出去,摔在柔软的细沙上。

  不疼,就是有点懵。

  一只小丑鱼从海葵中游到钟雪弈身边,好奇地打着没见过的新邻居,钟雪见小鱼迟迟不走,坐在原地一会儿,犹豫地抬手想摸摸它。

  小丑鱼灵活地躲过,后退了些,见新邻居又不动了,这才往前游了游,用吻部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而后飞快窜回海葵中。

  钟雪弈跟着它游走的方向看去,看见砗磲十米开外有一条狭长幽深的海沟。

  他一点儿也没有过去看看的兴趣,相比起好奇,他更怕自己一甩尾巴,人像炮弹一样冲出去,垂直下落。

  就在他努力适应鱼尾的时候,在钟雪弈看不见的地方,一只触手从海沟中咪咪探出,附近海水出现轻微混浊。

  青年似乎察觉了什么,停下来回头观察,可他对这片海域并不熟悉,巡视一圈后没发现不对。

  海沟里又悄悄探出一条触手,见钟雪弈没看过来,探出的触手越来越多,悄无声息靠近正在学习用鱼尾游泳的青年。

  钟雪弈感觉后腰贴上冰冰凉软软的不明生物,周围有很多小水母小鱼在这生活,他下意识以为是小水母,未经过思考想伸手把它抓过来。

  然后就摸到满手厚实且滑不溜秋。

  虽然也没有摸过小水母,总之不会是这种手感。

  钟雪弈表情一僵,强自镇定缓缓转头,沿着后腰的咸猪手,猝不及防对上海沟边缘处一双黝黑硕大的眼珠子。

  钟雪弈:“……”

  他现在回砗磲里还来得及吗?

  *

  星历171年11月2日,第五危险区。

  “明迦,你在看什么?”

  身着利落野战服的寸头青年问身边看着海面出神的队友。

  大灾之后,人类为了适应环境,极端情况下激活了某些基因序列,进化出各种各样的天赋能力。

  而明迦的能力是对危险的预判,俗称预警。

  此时的明迦凝望着深不见底的海面,眉头紧锁,似是有些不理解,“我刚刚感觉到下面有很危险的生物,可危机感不强烈,好像对我们没有兴趣……”

  仿佛那个生物只是在深海中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

  寸头青年闻言,也跟着拧起了眉,扬声对驾驶快艇的队友道:“加快速度。”

  他们距

  离目标小岛没多远了,变异海洋生物不好惹,能不对上就尽量避开。

  而在快艇的下方,钟雪弈跟大章鱼大眼瞪小眼,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右手依旧和大章鱼保持“手牵手”状态。

  气氛僵持几秒,钟雪弈眼睛盯着大章鱼的眼珠子,手中触手滑腻没有着力点,他摸索半天才抓着它其中一个吸盘,试图将这根大触手拉离腰间。

  大章鱼也不作反抗,只是在被拉开之后,又“啪”的一声搭在钟雪弈腰上,视线乱飘,活像第一次干坏事有点害羞又执拗的流氓。

  钟雪弈:“……”

  有了这出,他直觉大章鱼对自己没有恶意,胆子也大了起来,得寸进尺地扶着触手微微摆动鱼尾。

  触手横亘在一边,不仅不会影响到钟雪弈熟悉鱼尾,还会在他欲摔不摔的时候还会贴心地扶一把,堪称海洋十大好邻居。

  钟雪弈没有练习太久,感觉鱼尾有点酸便停下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鱼尾巴用起来像原来的双腿一样,看着闪亮亮的鳞片,心中没有丝毫抵触,反而有种骄傲的雀跃。

  真好看啊,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鱼尾。

  钟雪弈心想。

  有了大章鱼的帮助,钟雪弈学习用鱼尾游泳的速度堪称神速,不到三天就能独立游得稳稳当当。

  大章鱼好像格外喜欢贴贴,被钟雪弈摸了之后,那双黑豆眼肉眼可见的明亮欢快。

  钟雪弈确定自己能掌控鱼尾,游到边缘看了一下,底下黑逡逡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这行为却让大章鱼误会了,以为他想去自己住的地方玩,触手快速地卷上钟雪弈的腰,整只章鱼脑袋朝下一个猛扎。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钟雪弈的内心世界仿佛被十万头羊驼奔腾而过,身体僵硬,表情麻木。

  深不见底的海沟并不如钟雪弈所想的那般荒芜孤寂,常年浸泡在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仅维持两个多小时,大章鱼似乎穿过了几个岩洞,些许微光自前方出现,直至豁然明亮。

  钟雪弈被放到地上,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打量四周的环境。

  面前的建筑很大,从钟雪弈现有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建筑全貌,门口每根白玉柱子上刻画着精美威严的龙纹,单从外表看起来--像座龙宫。

  但谁会在深海建一座“龙宫”啊?

  钟雪弈思考片刻,决定进去看看,来都来了,不进去探个究竟他觉得心痒痒,二来他相信如果这里有危险,大章鱼不会不提醒自己。

  钟雪弈虽然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爱好也不多,但父母时常寄回来的课外书和资料使他的眼界相对广阔,因此进去后轻易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他发现一个机关。

  钟雪弈扭头问身后亦步亦趋的大章鱼,“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大章鱼的家,联想到大章鱼怎么也不肯跟自己出去探索新领域,他猜测大章鱼在这座宫殿内担任的角色应当是保安或者宠物。

  大章鱼疑惑地歪了下脑袋,显然听不懂钟雪弈的话,但它喜欢眼前人的气息,很想亲近。

  钟雪弈只当它是听懂了,双手捧住材质不明球形发光体,手下用力一转。

  面前的白玉墙体缓缓移动,脚下传来轰隆隆的震动,陆地上很明显的震感在海中衰减很多,至少钟雪弈不用扶着大章鱼。

  震动过后,一条深而黑的阶梯出现在钟雪弈面前。

  喜欢钻瓶子、罐子之类狭窄的容器似乎是章鱼的天性,就在他思考到底进不进去的时候,大章鱼已经挤开钟雪弈,巨大而柔软的身体先一步滑入暗道。

  暗道斜坡角度挺大,章鱼进去之后几乎真的是滑进去,“咻”的一下不见踪影。

  钟雪弈目睹这一幕,表情有瞬间怔愣,然后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

  看大章鱼的样子不像是提前知晓这个地方,再怎么说人家帮过自己,算得上钟雪弈在海里的第一个朋友。

  里面还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要是个死胡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章鱼被关在里面。

  钟雪弈顺着楼梯下去,本以为会看不清眼前的路,但暗道内的场景通过他眼睛的捕捉,像红外成像仪般在脑海中一比一建模。

  包括堵在暗道尽头不能动弹的大章鱼。

  说实话,钟雪弈不是因为别人倒霉就嘲笑的人。

  可是大章鱼黑豆眼泪水汪汪求助般望过来的那一刻,钟雪弈没能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