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夜声一宿没睡着。

  用当年提前一晚才学基础公式隔天就能把奥赛卷做出满分的脑袋, 他也想不通虞晓的脑回路。

  到底是鱼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的初吻居然给了一只鱼!

  上次在老徐家是不是没说明白?在酒吧后门接吻的那两位是情侣,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朋友都能亲在一起的。

  那只鱼该不会还在模仿期,看见个什么大人的举动都想模仿吧?

  口口声声说不需要爱情只想找个能生小人鱼的配偶传宗接代, 就能……就能这么乱来?

  明明精神力那么强大,怎么精神追求这么贫瘠啊!

  短暂的十七年人生建立起的纯情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周夜声带着一双不明显的黑眼圈,出差路上也没能补个觉, 依旧深陷困扰。

  离开家门时他还用那么甜的语气笑着说“一路顺风早点回家”……

  一副没事儿鱼的模样真是叫人恼火。

  话又说回来。

  可能一个吻对海洋生物而言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话又又说回来!

  即使是王……不,就因为是王,更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吻当成交易的筹码!

  内心活动丰富到爆炸,他面上却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模样。列车员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喝点什么, 被他抬头一瞥的锐利目光吓得后悔多余来这一趟。

  “不用了,谢谢。”

  目的地就要到了。周夜声准备下车,在开始工作之前努力捋清心里乱糟糟的线头。

  他恼火不是为别的。只是因为那只笨鱼随便亲人, 害得他晚上睡不着觉。

  等出差结束回到家, 他就跟虞晓说清楚,停止随便乱亲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对!边界感。人类社会的边界感!

  周夜声精神一振, 仿佛终于找到了解开世纪难题的密码, 从容镇定地下车干活。

  主办方派了车来接他。今次的青年学者论坛由几家大学和博物馆联合举办,到了第十届,会上见到的也大多都是熟悉面孔。

  周夜声做完自己分内的工作,跟同僚共进午餐,下午稍微逛了一下展览,打算离开时,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叫住了。

  “小周。”老教授刚刚也看了他的演讲, 十分和蔼地称赞了他, 又唏嘘感慨道, “许多年前,我也曾和你的母亲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也该定下来了吧,有没有对象啊?”

  周夜声礼貌地寒暄,“还不急。”

  他对外公开的年龄是二十七岁,看起来的确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但周繁是在那次跟随科考船出海前才生下了他,在他还未满月时就遇难了。从实际上说,他今年刚过十七岁。

  当时周繁还在研究所工作,而HIC研究员在入职时就都要签下责任书,承诺在职期间不生育子女。为了隐瞒她的违约行为,虞桦英才在给他办户籍时添了十岁。

  如此一来,他就算是周繁大学期间的风流产物,在她进入HIC之前就已经诞生,也就不构成违约了。

  周夜声心里明白,他的父亲大概率不是什么正经人类,才会生出他这样的异类。BaN

  他的身体发育远超一般人,十一岁时就已经长得跟成年男性还要高大健壮,进入海大读博士后也没有人起疑,最多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不好相处的年轻人。

  老教授又跟他聊了聊今天论坛上的见闻。博物馆展出的古生物化石里,有一批是刚挖掘出来的,其中发现的新物种胚胎正好是章元镇休学前在做的课题。

  “其实许多年前,我们就在化石中发现过疑似人鱼的胚胎。你的母亲竭尽全力想把胚胎提取出来培养成型,或者至少保留一段可供编辑的完整DNA,可惜当年实验室的条件达不到标准,最终还是失败了。”

  老教授由衷地感叹,“现在你也走上了这条科研道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希望你能取得比她更辉煌的成就。”

  时间不早了,周夜声客气地应答告别。

  他并没有母亲那样痴迷的执念。更何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可能已经取得了。

  周繁没能养成的人鱼,现在就在他家里吃煎蛋看动画片。

  返回天池时天还没黑,他顺路带了章鱼烧的外卖回家。

  工作已结束,私人事务就要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了。他预备用章鱼烧当诱饵,让虞晓好好地坐下来听他把“边界感”的事情讲清楚。

  给海洋的王上一课!让他学学人类世界的规矩。

  周夜声严肃地推开家门。

  客厅里意外的安静。电视没有在放动画片,大鱼缸里也只有一只水母赖着不肯走。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这次阳台已经封了窗,没有令人心凉的海风吹进来。

  他放下章鱼烧,在家里转了一圈,果然没有找到虞晓的影子,打电话也没人接听。

  离家出走。

  梅开二度。

  周夜声气笑了。

  亲完就跑?

  不仅没有边界感,还没有责任心!

  他思索片刻,把电话打给殷幸。作为游戏搭子,他跟虞晓近来联系得比章元镇还勤。一问才知道,今天污染源的坐标分析完成。

  “我早上发游戏攻略,就顺手发给他了。”殷幸说。反正他们两个天天黏在一起,发给虞晓就等于两个人都知道了。

  可听语气周夜声现在才知道。他有些不详的预感,“那位陛下该不会自个儿微服私访去了吧……”

  按照他全心全意为海洋服务的高尚品格,估计是。

  周夜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虽然是笑,可听不出一点高兴。

  倒是真的很独立。

  都说了要一起去,答应得好好的,到头来还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还叫他早点回家?回来跟空气对线?

  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奇怪,通讯器定位也没有信号。我看看是不是丢哪儿了……不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殷幸一通操作,“对了老大,你车我给改装好了,今天就能过来提车。”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没怎么担心的。毕竟是连打游戏都很牛逼的陛下,区区人类怎么能奈何得了他。

  周夜声脑袋空白了一秒,暂停乱飙成语,“把污染源定位发给我。”

  “发过去了。还有他最后出现的位置,今天上午还在森林里……不,是在森林边缘。”殷幸奇怪道,“这个山头好像有信号屏蔽装置,一进去通讯器就被干扰。”

  “信号中断都是上午的事了,他现在还没回家?”

  **

  月上梢头,虞晓依旧艰难地跋涉在森林中无人开辟的野径上。

  这片土地的面积也太大了!

  他在陆地上方向感不太好,用双腿行动又不像鱼尾那样敏捷,走起路来远不如在海洋中遨游那么自在。

  打车过来只能到林边的居民区。起初他跟着殷幸给的通讯器导航走,可不知为何,一进入森林光屏上就全是噪点雪花。他以为是导航功能坏了,打电话给殷幸想问问怎么修,可通讯也同样被干扰,耳机里只有嘈杂的噪音。

  依照当初珊瑚墓地被污染的规模,流入海洋的变异动物数量不小,那么需要的生存空间也同样不会小。就这样走下去说不定也能找到他们的栖息地,他没有立刻回头,来都来了还是要努力一把才行。

  直到夜幕降临。他想起周夜声出差要回来了,想往回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

  天黑后又下起了雨。虞晓发愁地叹气,费劲地从巨型蕨类植物上掰掉一片大叶子,举着粗壮的茎,让宽阔的叶片遮在头顶挡雨,继续跋涉在潮湿的山林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受到熟悉的精神躁动,那是相当大的一团,从不远处的地底传来。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响起爆裂的掌声,夹杂在狂热欢呼中的血液流动和喷溅——还有拳头击碎骨骼时,猎物垂死的绝望呻/吟。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是来过这里的。并不是那一夜坐在皮卡后车厢时的路过。

  是夏洲带他来过的格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