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秋望舒, 此处不只姚子璋一个人。
可是她却又察觉不到其余人的存在。
“半路截道,实非君子所为,但我既有命在身, 便也只能得罪各位了。”
姚子璋说着道歉的话,可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为难,甚至神色放松到叫别人觉得他只是在半路遇到了一桩小事而已。
剑光露出了一截照在水洼里, 姚子璋这才不慌不忙地报上了自己的来意:“紫云剑派姚子璋,奉命追拿叛道罪人。”
……当真是丁凌泉亲传弟子,连这副让人不悦的悠哉样都学了个八九分。
用余光观察着四周,林恣慕皱眉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当日在中都时, 武林盟可是大费周章设下了鸿门宴, 那她就不信今天武林盟就真的放心让姚子璋只身堵截。
除非,姚子璋身上有什么秘密足以击溃她们中的任何一人。
姚子璋思索了片刻后,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拦下你们后, 便不只我一人了。”
拦下她们后……所以姚子璋是在暗示她们武林盟的追兵就在后头不远处么?
这话看似是在说他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但林恣慕的神色却没有因为放松。
她总觉得姚子璋的周身有一股令她不适的气息, 而这个股气息并不来自于姚子璋的杀意。
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弩弦,林恣慕并没有再追问,而是冷笑着反问道:“你拦得住我们么?”
这一句话似投入深井中的石子一般,让姚子璋的眼中出现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林恣慕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样一种眼神,不同于身处高位之人的精明与算计,他的眼中是一种近乎纯然的兴奋。
就好像他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一般。
是了,秋望舒想, 姚子璋背着“秋臻第二”的名头长大, 自然是想来试试究竟是秋臻故人名副其实, 还是他紫云首徒更胜一筹。
眼神克制地落到了更星剑上,姚子璋的声音中的淡然冷静逐渐被跃跃欲试取代, “试试便知道了!”
“了”字的余音淹没在了利剑破风声中,姚子璋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拔剑迎上了闪身而出的秋望舒。
这是与丁凌泉有关的人,这是可能比武林盟要再多了解自己几分的人,所以她不能放松一点哪怕警惕。
几招快剑将姚子璋逼退一步,秋望舒侧过脸去向林恣慕投去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再此多留,迅速前往继明山庄与其余人汇合。
看到秋望舒的眼神示意,林恣慕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她觉得姚子璋的来意没有那么简单,但她又怕武林盟留了什么直奔继明山庄的后手,而且既然秋望舒三人都在这里,那她可以借机离开给赶来的易君笙报个信,然后赶往继明山庄等待秋望舒她们的消息。
借着几人的掩护,林恣慕趁乱将报信的木鸟悄悄送出,送往不同的两个方向。易君笙一行人在往濮州赶来,而继明山庄里也还留有与她们接应的李砚青与万骨枯兄弟三人。虽然不知姚子璋后面带来了多少人,但是总不能叫她们三方人马都被武林盟给抓个正着吧。
林恣慕已赶到马边,姚子璋手上力劲却不变,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林恣慕,与其说他是专注,不如说像是有把握到了极点一般,根本不屑于关注别的动静。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想,姚子璋此人实在是仔细谨慎得过分。自己企图以快剑破他的上路,可是他却一直只用普通的紫云剑招回应。很显然,姚子璋也在试她的剑招,并且也觉得现在不是真正该出剑的时候。
既然如此,姚子璋现在在等什么呢?
在等自己露出破绽,还是在等一个……让自己慌乱的时机?
枯叶绕着几人的脚边飞起,但秋望舒却在枯叶落在水洼的瞬间,听到了一声低哑而短暂的叹息。
可是在这短暂的一声过后,却无人感觉到半点属于活人的鼻息。
叹气声和地上沾水的枯叶一般,带着腐朽而阴潮的气息,这气息她很熟悉,在她们曾经携手挥剑的船上,她闻见过江风裹挟着这样的气息,在言益灵葬身的那场火里,她也在贵祥的怒吼声中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令人不适的回忆涌入眼底,秋望舒意识到方才听到的并不是叹息,而是被饲魂蛊操纵之人“苏醒”的声音。
秋望舒眼中的变化没有逃过姚子璋的眼睛。
就在秋望舒趁着动作间隙朝姚子璋身后看去的瞬间,姚子璋却故意斜腕迎上秋望舒的剑脊,剑锋借着内力向前,在更星剑脊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刺耳的噪音掩盖了身后所有的动静,姚子璋也带着一股不容秋望舒后退的气息向她的护手逼近。
明白他想要用此招封锁自己,秋望舒没有慌乱,既然姚子璋觉得近身相博能打乱她的阵脚,那她便干脆遂了姚子璋的意。
这一次,秋望舒照旧运气内力以全力相抵,只是在姚子璋的剑锋即将卡住更星护手的瞬间,她沉眸卸力,用绵软的回击换来了对方一瞬的迟疑。
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之时,姚子璋身后的东西也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动静。
天阴如灰絮,可是阴沉的枯叶间却陡然冒起一片亮如玉盘的寒光,两剑僵持,寒光却伺机而出,如电光般射向两人打斗的林外!
那是——林恣慕的方向!
终于看穿了姚子璋的心思,秋望舒眼疾手快地出掌击向姚子璋,随即反手出剑,虽没有直接拦下,却仍是打偏了寒光的范围。
林恣慕即将上马时,那道自暗处而来的寒光射向她的脚蹬。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林恣慕心中一惊,但好在她反应足够快,在寒光刺中皮肉前跃上马背,用破山骨掀飞了那暗器,这才躲过了一击。
即便林恣慕及时挥动破山骨,但那不知何物的暗器仍在马儿的肚腹上也留下了一道长约二尺的血痕。
马匹发出受击的惊鸣,鼻息间也传来了一股带着阴潮味的血腥气,可是那股寒光却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
“林姑娘,你没事吧!”
就在林恣慕稳住心神拉住马儿之后,苏临镜的剑也横在了姚子璋的身前。几人之外,只有玉小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寒光消失的方向出神。
她不动不是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而是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方才出手之人,就在离她不到两步的距离。
耳边只有血滴滴在水洼中的动静,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偷袭林恣慕的这道光并不来自于哪一棵树后,反而来自于这看似平整的枯叶堆里。
除了秋望舒以外,就属她离这东西冒出的枯叶堆最近。想到自己的脚边就有神出鬼没的东西,一股寒意就这样爬上了玉小茶的后背。
难道,有人躲在这堆枯叶里?
“小玉?”
察觉到玉小茶的表情变化,苏临镜朝这边看来。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但因为顾虑着还摸不清底细的姚子璋,她也只能示意玉小茶不要随意靠近。
可惜苏临镜忘了,玉小茶虽然嘴上总叫着自己胆子小,但行动的时候却比谁都要大胆。
握伞的手指凉得有些僵硬,玉小茶吞了一口气,忍住心中的紧张,在几个同伴担忧的目光中,持伞击向寒光消失的枯叶中。
红伞触到叶面之时,玉小茶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倒竖。伞下的触感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比泥土要结实得多的东西。
伞尖还僵立在枯叶中,下一瞬,变故发生。枯叶四散飞溅,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自枯叶中蹿起!身形高大却佝偻着背脊,长袍破旧,头发凌乱,身上还传来阵阵腐朽的气味!
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散汉,只有那斜背在背后的长刀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这又是一个为丁凌泉所用的,来头不小的刀客。
藏身之处被玉小茶戳破,他拔刀便要斩向玉小茶。只不过这一次众人在明处,他也在明处,他的刀便没那么容易能再靠近几人了。
熟悉的寒光间,那柄长刀骤然变换了形状,笔直的刀刃在空间裂为一片片弯月,苏临镜和林恣慕也在此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刀如幻影,杀人于无形,在江湖上恶贯满盈,却又彻底消失在了十年前的万骨枯之首——业海尘。
“……幻影刀?”
口中默念出这三个字,林恣慕终于明白了姚子璋气定神闲的理由,也终于这股不寻常的气息来自于何处了。
炫目的红挡住了刺眼的寒光,业海尘的乱发也被伞面带起的风吹开一个角落。方才看不清业海尘的模样,现在看清后玉小茶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浑浊的眼珠和布满青黑纹路的面庞,几人只消看上一眼,便都能想起在船上和仁远村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腐朽之味愈发浓郁,玉小茶不像几人一般认出了业海尘的身份,只能屏息向几人急声问道:“这次不是我眼花了吧!这就是走尸吧!”
听到“走尸”二字,业海尘动了动眼珠,似乎在尝试思考玉小茶的话语,只是他的神志好像不足以让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在短暂地转动了几下后,又像是只记得一个命令一般,挥刀再次砍向玉小茶。
紧紧地盯住业海尘的动作,林恣慕扯开嘴角回道:“说是走尸却又能听得懂话,说是个人却又是这幅鬼样,我一时倒不知丁凌泉这饲魂蛊算是炼成了还是没炼成。”
苏临镜沉声回答道:“炼成了。”
想到言静川早已不能言语的样子,一个猜测逐渐浮现在苏临镜的心中。
丁凌泉当年是从言静川那里取来的饲魂蛊,她的目的或许是用在秋臻身上,也或许是要用在别人身上。但因为最后青临门的覆灭,丁凌泉便顺势把蛊毒用在了为青临门所囚的业海尘身上。
只是不知当年丁凌泉和言静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言静川竟从炼药者成了试药人。
“言静川恐怕是丁凌泉的失误,业海尘才是丁凌泉真正想要的样子。”
听出了丁凌泉的意思,林恣慕捏紧破山骨冷笑了一声:“那看来她想要的就是不会说话的,或者说……像这样只会拿刀说话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