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教主呼延灼出关。出关后,阿曼苏从静室一路行至霄云神殿,如约向呼延灼献上延年神药, 恭贺教主神功大成。
随着呼延灼在殿中的落座,钰龙神教上下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整个红石崖。
只是,在这些跪拜欢呼的人群中, 却莫名少了两个人。
那便是圣使之首的乌月还,还有位至教主之下的左护法。
而同一时间,在格桑乌的院中,却出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群。
后面跟着的是十余个持鞭的守卫, 而位列最前的, 是没有在霄云神殿现身的乌月还。
乌月还虽为圣使之首,但一直听从阿曼苏的命令,为她取血杀人。
如今教主呼延灼神功已成, 而阿曼苏的药早已炼成。既如此,那乌月还造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 格桑乌想,呼延灼终于打算除掉自己了。
看见这些面色不善的访客,衔蝉奴怒号着冲下了石阶。
没有格桑乌的阻拦,这一次,衔蝉奴再无任何顾忌,咬断了朝它挥来的长鞭便冲进了人群。
在衔蝉奴愤怒的撕咬声中,守卫慌乱地挥动着平日子肆意鞭笞教奴的长鞭, 企图挡住衔蝉奴的脚步。
可这终究是负隅顽抗罢了。
在一声声惨烈的叫声中, 一个个守卫被利齿拦腰咬断, 而所剩无几的守卫则面色苍白地往角落退去。
“废物,连个畜生都解决不了!”
皱眉吼出这句后, 乌月还抬手甩鞭,企图让这发狂的猛兽停下。
蛇尾一般的长鞭在地上震起一道飞尘,而刚抖完毛发的衔蝉奴却灵敏地闪身避开。站稳后,衔蝉奴沉下一双眼睛。伴着口中威胁的低呼,它抬起了前爪,如一阵疾风般朝乌月还奔来!
几乎可以感觉到衔蝉奴奔向自己时地面的颤动,乌月还咬牙再次挥动起了长鞭。可是鞭子再快,还是快不过身形敏捷的衔蝉奴!只见它一边躲过鞭子挥舞的劲风,一边瞄准机会扑向乌月还!
很快,乌月还额上便流下了体力不支的冷汗。
“畜生……!”
吃力地啐了一句,乌月还咬牙将手伸向怀中。
衔蝉奴离他只有两步之遥,但格桑乌却察觉到了乌月还指间异样的寒光。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石阶上,神色异常平静,看起来并没有拼命抵抗的打算。但是在意识到那寒光是用来麻痹白虎的银针时,她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朝着为了保护她而拼尽全力的白虎喝道:“衔蝉奴,闪开!”
听见她的指令,衔蝉奴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但此时,乌月还的手却已经送了出去。
就在银针即将扎入衔蝉奴皮肉中的一刹,院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威严又沙哑的声音!
“住手!”
乌月还动作一僵,随即不敢置信地朝院门外看去。
院门外,一个把衣服穿得颠三倒四的男子缓缓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好好的锦衣和狐裘被他穿得乱七八糟的,即便如此,他那手中的血刃和腰间配的双扣龙纹玉环还是说明了他的身份。
那块玉环是呼延灼当年立教时亲手所赠,而收下玉环的人,正是于呼延灼有救命之恩的左护法。
“解决格桑乌”分明是教主与今日出关时下给阿曼苏的指令,可是此时,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左护法却出现在了这偏僻院中。
握紧了手中的银针,乌月还一边盯着虎视眈眈的衔蝉奴,一边不情愿地朝门边喊了一声:“左护法。”
并没有答乌月还这一声,左护法只是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格桑乌,随即对乌月还道:“乌圣使最好是停手,莫要毁了一块上好的虎皮。”
听见这一句,乌月还的脸色骤然沉下。左护法的到来已打乱了他的脚步,却还在这里扯什么兽皮不兽皮的。
他爱慕格桑乌,自然不会真的下手。他原本只是想要在解决这只白虎后,用准备好的女子尸首伪造格桑乌已死的假象。
可是现在左护法的出现,却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虽然不知道左护法来此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迫于两人地位的悬殊,乌月还只能收起掌心的毒针,咬牙答了一声:“是……”
旁若无人地走过乌月还身边,左护法哑笑着走到格桑乌面前。
他的侍从几日前才死在衔蝉奴的利齿下,如今他却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看来比起问责,他还有更要紧的,甚至不惜违抗教主之令的事。
“许久没听到格桑乌的消息了,不知你现在身体可还好?”
他的嘴角带笑,可是周身却散发出令人厌恶的阴戾。
眼中露出嘲讽之色,格桑乌想,不是几日前才收到自己贴身侍从的死讯么?怎会没有自己的消息呢?
将末尾几字念得很重,格桑乌暗讽道:“我一切都好,劳左护法惦念了。”
知道格桑乌清楚自己的来意,左护法眼中贪欲愈发明显。哑笑了两声,他不再掩饰身上的嗜血之气,如一只幽夜中捕猎的野狼般,紧紧盯住了格桑乌。
“乌圣使行事鲁莽,让你受惊了。”
朝乌月还投去了蔑视的一眼,左护法面上的笑愈发森冷。
“格桑乌不必紧张,你若是信得过我,大可放下戒心跟我走。”
到了此刻,乌月还才明白左护法的来意。他竟放肆到不顾教主之令,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夺格桑乌的地步么?
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乌月还将长鞭捏得“咯咯”作响:“左护法,你要公然违抗教主之令?!”
“教主之令?”
眼中有贪婪的凶光,左护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法哈哈大笑道:“教主只说此女不必再留,却没说别人不可留她啊!”
笑罢,他阴恻恻地扫过院中众人,最后把视线定在了面色铁青的乌月还身上道:“更何况,若是这些侍从传回的消息是乌圣使行事不力,丧命虎口的话……”
“那教主,不就不知道了么?”
“你!”
话音未落,乌月恒只感觉腹间一凉,下一瞬,左护法手上那把血刃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肚腹。
抽出血刃,左护法一眼也不看乌月还,只顾咧开嘴对身后的守卫道:“来人,替我给格桑乌带路!”
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乌月还捂着伤口,又惊又怒地看着守卫慢慢走向格桑乌。
他从未与左护法交过手,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资格与左护法交手。他之所以能当上圣使之首,靠的全是阿曼苏的提拔。
也正因如此,饱受议论又无法靠近权力中心的他,才会对格桑乌产生了这同病相怜之情。
可即便如此……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乌月还死死盯着左护法。即便他没有信心能赢过左护法,他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带走格桑乌。
走向格桑乌的守卫已经踏上了第一层石阶,乌月还捂着伤口,咬牙迈出了一步。
就在守卫已经逼近格桑乌身前时,那差一点便碰到格桑乌的手,却被一个突如其来而来的东西打开!
而这个东西,既不属于勉强支撑的乌月还,也不属于面色骤变的左护法。
那飞射而来的力道之大,叫被打中的守卫立马捂着手臂倒地哀嚎,甚至连左护法也闪身躲向一旁。
一声脆响出现在脚边,格桑乌转头一看,那个看不清从何处飞来的东西,竟然只是院中的一截枯枝。
心中一惊,格桑乌盯着地上的枯枝,手指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
心间的鼓动盖过了耳边所有,她不敢置信地想道,是她么……?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没有走!
拾起一截断裂的枯枝,左护法挺起脊背冷喝道:“何方宵小?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示人!”
话音落下,回答他的却只有院中的回音。
不论来者是何人,有一点是无需质疑的。既然此人出手的方向是格桑乌,那就说明此人的目标和他一样,也是为了这呼延灼绝对不愿留给他人享用的奇血!
既然如此……
左护法冷笑一声,盯着枯枝射来的方向动了动脚跟,他的眼睛警戒地在上空不断环视着,但脚尖的方向却是石阶上的格桑乌。
察觉到他的动向,衔蝉奴也紧张地弓起了背脊,横档在了格桑乌和左护法之间。
“呵。”
根本没将这猛兽放在眼里,左护法提起一口气,倾身朝前猛踏,只听“簌簌”两声,他便已腾空跃起,直冲格桑乌而去!
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格桑乌深深地朝上方看了一眼,再回头时,她那无波的眼中似乎也燃起了跃动的光影。
屋内狭窄,如果自己躲去屋中,一定会被左护法就地擒住。
在左护法离自己只剩两步距离时,格桑乌动了动脚跟,毅然决然地朝与左护法相反的方向跑去!
如此一来,可给自己争取几步的时间,也可以……在左护法折头时,将他的后背暴露给云照雪。
见状,左护法凌空顿住脚步,然而,就在折头朝格桑乌送出掌风的瞬间,一道劲风再次飞来,打落了左护法手中的血刃。如果不是他及时闪躲,那枯枝甚至会不偏不倚地扎进他的后心!
落定在地,就在左护法回身看去的瞬间,他的脚步再次顿住!
他还来不及捡起血刃就被一道迅疾剑风给挡住。
那剑风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左护法盯着劲装外唯一露出的眼睛,冷笑道:“原来是个女人。”
方才的惊疑转为轻蔑,在看清云照雪身形后,左护法似乎有了更大的把握。
眼前人转着剑花斜挡着他的掌风,明明是十分凌厉的剑势,但是此人却只用剑鞘迎击。想必,这一定是个身份见不得人的女人。
心中轻蔑愈来愈盛,左护法也懒得再去捡剑。在以左拳截住云照雪的横抹时,左护法阴恻恻地笑了一声,问道:“就这么小看我么!”
说罢,他运气出掌,隔着剑鞘狠狠一抓!
手指逼近手腕的瞬间,云照雪便撤剑避开。可是即便如此,在站稳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到原本运转平顺的内功微微一滞。
“我的化骨掌滋味如何?”
狞笑着看向云照雪,左护法寒声讽刺道:“你使几分内力,我便化几分,就看看是我先被你刺中,还是你先一步力竭!”
只要接触到此人的掌风,那自己的内力便都会被他化为己用么?
调整好了气息,云照雪静静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脸色阴鸷的左护法。
化骨掌……倒是个霸道的名字。
但若是这化骨掌,化到他自己身上呢?
已经知晓他的功法,可眼前这女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究竟是吓懵了,还是……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看着她仍然没有出鞘的长剑,一股恼怒夹杂被挡路的愤恨冒上了心头。
他今日势必要带走格桑乌,不管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自己落得败势。
左护法稳住心气,飞速运转起了内力。比方才还要霸道的内力自丹田而上,在汇入任督二脉的瞬间,他猛力出掌,凌空划出一道残影!
然而,就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云照雪却仍然击掌而上!
左护法的掌心已近在咫尺,可云照雪的眉目中却陡然绽出凛然清光!
意识到有些不对,左护法心中一紧,便打算收起内力,可是,就在咬牙收手的瞬间,他的眼前蓦然闪过一阵看不清的寒光!
那寒光如湖中落雪,只见其影,不见其形。但如果左护法的视线能追得上剑光,那他便会看到剑身上刻了锋利飘逸的“追雪”二字!
剑长三尺,却比惊丛剑还要细韧。这便是云照雪出师时,由师君亲手为她铸成的名剑——追雪剑!
追雪剑带着刺目银光缠上了那青筋暴起的手腕,以极细极韧之势引着左护法一掌击向自己!
来不及去看那打伤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剑,左护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在掌心落下的最后一瞬收起了七成力。
掌心与胸口相接的瞬间,云照雪使出的内力尽数化入掌中!五脏六腑为之震荡,左护法低下头去,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遮遮掩掩的女子,竟也有将他击败之力。
不甘地握起掌心,就在左护法企图调整内息的瞬间,内里传来一阵锥心之痛!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很快,左护法便昏死在地。
血腥味飘开的瞬间,云照雪迅速收鞘,拉住了身后的格桑乌。
“跟我走。”
她没有出声,可是格桑乌却清楚地在云照雪眼中读到这三个字。
即便云照雪以纱巾覆面,可是格桑乌还是触到了她眼中的坚决。
心中的鼓噪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耳边,格桑乌愣愣地环顾了一圈院中。左护法已再不能站起,可是乌月还却还大睁着双眼盯着自己。
因为受了左护法一剑,乌月还的脸色苍白至极,但是他的情况,明显好过身受重伤的左护法。
乌月还带来的人可能已经前往霄云神殿报信了,而乌月还也不会轻易放自己走。所以,若她当真要带自己走,那便一刻都不能停留。
否则离不开这红石崖的,就不只是自己了。
再次对上了云照雪坚定的眼睛,这一次,格桑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握住了云照雪。
眼看云照雪即将把人带走,乌月还再顾不得伤处,慌张起身便用骨鞭甩向云照雪。
长鞭在地上炸起一声闷响,但是比这闷响还大的,是乌月还的嘶吼:“格桑乌!”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一声,可是即便如此,格桑乌的脚步也没丝毫停留。
几乎将一口牙咬碎,乌月还颤抖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檀木药瓶,药瓶外裹着紫色的绸布,那是由阿曼苏所赠的西疆奇蛊——饲魂蛊!
一旦吸入,即便只是一息,也足矣叫人失去心智,听凭持蛊人摆布!
注意到乌月还的动静,云照雪皱眉回头,她既不清楚这是什么药,也不能叫乌月还在引来其他人,所以她没有贸然将这药瓶击飞,而是回身,意欲用剑鞘劈在乌月还颈后!
可是乌月还已经祭出了玉石俱焚的气势,又怎能让云照雪轻易得逞!于是,他趁云照雪抬剑的功夫向前一滚,然后当着两人的面,抬手意欲拔起药瓶!
就在这变故突发之际,格桑乌蓦然上前!
那单薄的紫衣蓦然挡住了云照雪的视线,云照雪只能听见衣袂飘飞间她口中吐出的模糊字词,下一瞬,面前所有景致便都突然被漫天烈红所盖,呼吸几乎被这盛景攫取,云照雪惊讶地发现,从格桑乌手边绽开的,竟是成千上万只如血的红蝶!
蝶翼如血,仿佛从忘川河中洗濯而出,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是达姆族最古老也是最神秘的幻术——玉腰忘川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