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铃花了一晚来救这奄奄一息的兔子, 直到曙色升空时,这兔子才喘顺了气,带着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力气抬起头来, 看着竟比之前还精神了不少。
……看着恢复了食欲,眼中浑浊也逐渐退去的兔子,苏铃脸上露出了微笑。
她终于是等到这个转机了。
只是惊喜之余, 心中却仍有一事让她十分在意。那就是昨夜她掰开兔子嘴时,看见的兔牙上沾着的血丝。
反复确认过那不是兔子吐出来的血后,苏铃心中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昨夜翻墙来的王顺和贵祥,这两人起码有一个被咬了。
她得……得去确认一下。如果伤口不深, 也许现在用种痘法, 用药也还来得及。不然一旦这两人有谁发了病,那这一村,甚至说这方圆十里就完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 昨晚这两个人惹了祸,今天肯定不会出门。她难道要上门去找他们么?而且, 若是这事被大人发现了,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呢?
谁会责怪两个行径恶劣的男孩呢?看见那伤口,会被责怪的,只会是自己。
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迈出这一步,苏铃为难地僵在了原地。
……
村口,贵祥神色慌张地朝村外跑去。
跑到了村口的河边,看见了站在树林后的苏铃, 贵祥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可是, 想到了苏铃抱着石头丢进来的纸团, 他只能咬着牙走了过去。
苏铃丢进来的纸团上写着“如果不想我告诉王顺的家人,你就自己来河边。”
即便贵祥信誓旦旦地说有他那做族长的爹可以替他擦屁股, 可这不代表他不害怕王顺那当屠夫的爹。
要是让王顺他爹知道自己带着王顺去偷东西,还害得王顺受了伤,那自己肯定逃不了王顺他爹的一顿打。
硬着头皮走到苏铃面前,贵祥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你要问什么?”
苏铃硬声道:“伸出手来。”
原以为苏铃要责骂或者威胁自己不准把看见的说出去,结果苏铃却只是要自己伸出手去。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面色严肃的苏铃,贵祥诧异道:“什么?”
“我说伸手,把袖子也卷起来。”
即便不乐意,但一想到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贵祥也只能照做。
打量过他没有伤口的手臂,苏铃皱起了眉头问:“所以昨晚被咬的,不是你?”
吃惊地看了一眼苏铃,贵祥眼珠一转,立马否定道:“我不知道。”
他原以为苏铃是要威胁他,结果苏铃更在意的居然是那只兔子。那他就不管了,反正被咬的不是自己。
看出他在撒谎,苏铃寒声逼问道:“王顺被兔子咬了,是不是?”
见贵祥面上露出了想跑的神色,苏铃抓住了他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到底是不是!”
不,不就是只兔子么?他,他们赔给她不就是了?
从没见过苏玲发这么大的脾气,贵祥吓得腿都软了一半。苏铃捏在他肩膀上的力道逐渐加深,贵祥终于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昨晚被咬的是王顺!他把兔子抱在怀里,才被咬了!”
“你,你要算你那兔子的账的话,你就去找他!”
闭眼吼出了这一通后,却听苏铃斩钉截铁道:“不,我不去找他。”
“你去。你想办法,让王顺主动来找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的耳朵,贵祥迟疑道:“我,我凭什么”
而他得到的,却是苏铃居高临下的一句:“凭这个村里只有我能救他!”
他根本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样的祸!
压着怒火盯着面色惊恐的贵祥,苏铃沉声道:“如果你不说的话,七天后,全村人都会知道害死他的人是你。”
“我会告诉所有人,害他染病和斩断他后路的人,都是你。”
交代完这一句话后,苏铃便松开了手。
颤抖着跌坐在地,贵祥听见苏铃俯身,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已经看过木叔了吧,还记得木叔什么样的话就告诉他,不想死在七天后的话,就赶紧来找我。”
想到昨晚看到的恐怖场景,贵祥浑身一激灵,顿时像看怪物一般抬头看向苏铃。
他实在想不到,比昨晚的木叔还可怕的,竟然是威胁他的苏铃。
……
王顺家中,王顺的母亲王赵氏焦急地给他加上了一床被子。
摸了一把王顺仍然烫手的额头,王赵氏万分心疼地握住了他汗湿的手:“顺子,还冷啊?”
费劲地掀起眼皮来,王顺神志不清道:“娘,冷……冷得难受……”
屋门口响起了另一人的脚步声,“还没退热么?”
说着,王顺的父亲王五撩开布帘走进门来。
“你摸摸,更烫了!”
手心碰到了滚烫的额头,王五哑声道:“烧得更厉害了。”
“那怎么办啊,当家的?”
看着不出声的王五,王赵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两天了都退不下烧来,是不是……是不是送去红姑那儿看看啊!”
“顺子,顺子还这么小,到时候要是烧出问题,我要怎么活!”
王赵氏这些话嚷得他心烦,皱眉拎起手边的酒壶,王五打断了她:“别嚷嚷了,我先给他擦一遍!”
说着,便将壶中白酒倒在了布巾上,然后拉开了王顺的衣服。
可是,打开王顺衣服的瞬间,王五夫妇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钉在了原地。
看清了王五胸口的东西,王赵氏惊恐地捂住了嘴,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王顺虚弱地喘着气,而在他黑瘦的胸口上,盘踞着交错如枝蔓的黑纹,顺着胸口一直延伸到王顺的手臂上。因为一直捂在衣服下面,他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霎时间,王五的心中便翻起了惊涛骇浪,儿子烧成这样,身上又无故出现这诡异的黑纹,这一定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来了邪祟入体!
两刻后,村中一处木屋前,响起了王赵氏和王五惊恐的喊叫声:“红姑——!”
“红姑救命啊!救救我儿子!”
听见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一个年约四十,头缠红巾的女子推开了门。
看见了王五夫妇背上的王顺,她皱起了眉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
翌日,在与王顺家相隔七八间村屋的族长家中,贵祥的母亲放下了敲累了的手,将饭碗盖上了盖子,和筷子一起放在了门外。
“贵祥,午饭我放门外了,你快点出来拿听见没有!”
“快点,不然一会儿你爹回来,看见你还没吃饭准要骂你!”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贵祥母亲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昨天起就是这幅打死不出门的德行,连送进去的饭都没吃几口。
门也不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想着找人商量下,贵祥母亲忧心忡忡地朝院外走去。
刚走没几步,她就遇到了平日里来找她一起做活儿聊天的燕姐。
看见燕姐过来,贵祥母亲松了口气,燕姐的儿子都娶妻了,她肯定能为自己支点招。
结果她还没开口呢,就听燕姐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诶,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看她一副茫然的样子,燕姐重重地拍了拍手道:“我听说,王顺被鬼缠上了!”
贵祥母亲吓得捂起了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摇了摇头,燕姐啧啧道:“不知道,红姑那边说,是王顺被人下了降头,中邪了!”
“我今天路过王顺家,还听王顺他爹在门口嚷骂着,说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害的他儿子,他一定要拿他那刀给人把骨头都剃干净!”
“这,这无冤无仇的,怎么给王顺下降头啊?”
“就是说啊……谁能想得明白啊。”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可是燕大娘说的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贵祥的耳中。
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贵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王顺爹的那句“把他的骨头都剃干净”。被子裹得越紧,贵祥出的冷汗反而还越多。
他只觉得自己头上已经悬上了王顺他爹的剔骨刀,只要苏铃一把事情抖出去,就会“喀嚓”一声削下自己的脑袋。
“不行,不行……!”
想到了自己到时候的下场,贵祥惊慌地掀开了被子,像是受惊的牲畜一般,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苏铃,苏铃不是说王顺还有救么,他,他这就去找王顺,让苏铃救王顺!
踩翻了他娘摆好的饭菜,贵祥踉跄着就跑出了院子。
可是,就当他跑过正厅时,却听见了一声让他为之一颤的声音。
“贵祥,你怎么回事!”
听见了父亲那低沉威严的喊声,贵祥白着一张脸转了过去。
他爹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前厅中。面色不悦地看着他。
“扑通”一声跪下去,贵祥捂着自己的脸,哭喊道:“爹,求求你,救救孩儿!”
看着贵祥满脸惊惶的样子,身为族长的父亲缓缓沉下了脸来。
他知道,贵祥这次,一定闯了根本收拾不了的祸。
在将贵祥一把扯进里屋,关好门后。族长冷着一张脸,对着贵祥握起了家法棍。
以前看见这根家法棍时,贵祥一定吓得满屋逃窜,可是今天,这家法棍似乎都成了能救他的东西。
他爹下手打不死他,可若是王顺他爹冲过来,那自己就不一定有命了。
看着父亲凛肃的面容,贵祥语无伦次地恳求着:“爹,爹,我错了,我求求你救救我!”
“你一定,你一定得救救我啊!”
家法棍落在手心中,族长盯着贵祥,寒声问道:“你先说,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在父亲逼问的目光下,贵祥哆嗦着道出了实情:“……王,王顺,不是被下降头了!”
“是,是被苏铃养的兔子给咬了!”
闻言,族长神色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咽了几口唾沫,贵祥慌乱地攥起了手:“我,我,我和王顺之前被苏铃的徒弟给打了,我们心里不舒服,就,就想着半夜去偷苏铃的药材,好给她个教训。”
“结果,王顺看上了苏铃养的兔子,就把兔子给揣上,然后就被兔子给咬了!”
听着贵祥的话,族长的脸色是越来越沉,手中的家法棍也捏得“吱吱”作响。
“那只是只兔子,如何会把人咬成这样!”
“那,那是因为”
眼神一转,王顺想到了木叔,于是他激动地膝行道:“是因为苏铃,苏铃自己养了邪物!”
“我们看见木叔被她绑在床上,被治成了怪物一样的东西”
“所以,那,兔子肯定也和木叔一样!”
是的,是的,大家若是看见木叔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这件事八成是苏铃做的,一定不会想到他身上。
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戏,贵祥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他一反方才的惊恐,高声对父亲说道:“爹,爹,我知道了,是苏铃害的人!”
看着陷入癫狂的儿子,族长脸上的怒色再也压制不住。怒睁着眼,族长握紧了手中的家法棍,使劲全力地朝贵祥抽去:“小畜生——!”
“我让你闯祸!”
接连抽了六七下,直抽得贵祥趴在脚边惨叫求饶,他才咬着牙收起了手。
“爹,爹,我知道错了,可是苏铃说,如果我不把王顺带去她那里,她就要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啊,爹,我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孩子他爹,你们开门啊,怎么回事,怎么打贵祥呢!”
贵祥的求饶声气得他耳边嗡嗡作响,甚至还引得贵祥他娘也着急得过来拍门。
忽略了他娘焦急的询问声,族长脱力般地扔开了手中的家法棍,喘着粗气坐回了凳子上。
方才还紧紧揪着的眉头耷拉了下来,族长费劲地喘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般闭上了眼睛。
“王贵祥,你给我听好了。”
“今天你跟我讲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
王贵祥应该庆幸自己是这个家的独儿子,不然,自己早就把这孽畜乱棍打死了。
一眼都不想看这个闯出大祸的小畜生,族长咬牙道:“不然,你别怪你爹保不住你!”
虽然身上火辣辣的疼,可是听到这句,贵祥却如蒙大赦地坐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爹一定能帮他这一回。
“我知道了爹,我知道了!”
万般感激地磕了好几个头后,贵祥收起了脸上劫后余生的笑,试探地问起了他爹的打算。
“那,那您要怎么做……?”
长长地呼出了胸口翻滚的浊气,族长睁眼缓缓道:“你不是说苏铃院子里有邪物么?”
“王顺已经不会讲话了,就算我们说,那降头来源是苏铃养的邪物,也没有人敢不信。”
被父亲眼中的阴狠吓得一哆嗦,贵祥直起了身子,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爹……”
如果没有这回事,他顶多只是看苏铃不顺眼,可既然此事关乎自己的儿子,关乎仁远王氏继任人的名声,那他便不得不将苏铃推下水了。
将目光移向了这懦弱而愚蠢的儿子,族长攥紧了扶手沉声道:“从今天开始,你记住,王顺没有去过苏铃家,你也没去过,但你梦见了你木叔,他跟你说”
顿了顿,族长吐出了他最后的打算:“说苏铃是个养邪物邪蛊的鬼婆,让你,救救他和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