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几人吃得正欢,另一边村中,一个老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一小坛酒正往王五家里跑, 看见他的脚步这般匆忙,旁边的村民纷纷朝他喊道:“酒老头,别再摔了, 到时候你家刘婆子可扶不起你!”可他却挥了挥手只当耳边风。
原来此人正是替言益灵卖药材的刘婆婆家的老头,姓王名问九。因为到处讨酒,被村里人戏称为“酒老头”。
今天他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刚准备去买酒, 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人落下了一壶酒。拔开木塞一闻, 还是难得的稀罕酒!
也不知是哪个粗心鬼落在他门口的,总之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这酒老头嘿嘿一笑, 做贼似的抱起酒壶,就往王五那儿去讨下酒的肉了。
这酒老头跑到了王屠户的院里, 一见到正在收拾猪肉的王五,眼中就冒起了精光。
“嘿,王五。”
左右四顾了下,老头嬉皮笑脸地问道:“你婆娘不在么?”
这老头来自己家,除了讨肉以外绝对没有别的事。看他怀里抱着的酒壶,王五没好气地问道:“她去她姐那儿吃饭,怎么, 你一把老骨头, 不在家里吃饭, 来找我做什么?”
虽然知道王五多半会找别的借口打发自己,但酒老头这次却有十足的自信, 因为这可是难得的茴香酒啊。从怀里拿出酒壶来,他凑前道王五面前晃了晃,晃出一圈浓香来道:“嘿嘿,我讨到了好酒,来请你吃酒。”
闻到了这不同与往常的酒香味,王五难免有些眼馋。眼睛盯着酒壶,王五故作拒绝道:“老东西,你是来找我讨肉的吧。”
“哎不是,怎么是讨?是我请你喝酒,你心善么,就给我带点了肉。”
看着酒老头这谄媚的嘴脸,他把肉往案板上一扔,冷笑了一声:“真服了你这老东西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盘算起用哪块肉炒了下酒了。最后,割了二两卖剩下的后腿肉丢给酒老头,王五不耐烦道:这一年就这一次了啊,没下次了。”
欢欢喜喜地接过猪肉,酒老头嘿嘿笑了起来:“好好好,你一会儿来我家等着吃肉吧。”
说完就得意忘形地跑出了王五的院子,边跑,嘴里便哼着些粗俗的曲子,转眼,就消失在了王五眼前。
……
就着刘婆婆打包回来的热菜和炒出来的猪肉,两人就这么喝下了半壶酒。王五喝得舌头都大了,酒老头也是醉得歪倒在桌上,两人大喇喇地坐着,只有刘婆子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收拾起两人的残局来。
两人喝酒的时候天还没黑呢,这会儿都到一更了。想着出门前没跟婆娘说一声,于是王五跟刘婆子讨了一杯解酒茶后,就带着满身酒气,歪歪倒倒地朝家里走去了。
吹面的秋风没把他吹醒,反倒把他吹得越来越晕。
这茴香酒确实不同于其他酒,越喝,心里越发飘飘然,脚下也越轻。王五显然是醉糊涂了,连眼睛都醉得睁不开了,所以走到拐角的时候愣是停了半天,最后还是凭着记忆往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
“醉了,醉了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倒头,倒头就睡啊。”
冷风吹得王五缩起了手,王五踉跄地找到了方向,念念有词地转进了拐角,转跨进了一片浓稠暗色中。
奇了怪了,今天这路上安静得像见鬼一样。平常就算到一更,也能听见村户里的倒水声,再不济还有犬吠声。
怎么独独今天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呢?
风声似乎被村舍挡了个严严实实,王五却觉得心中越来越不对。实在是太黑,也太安静了,连油灯的光都很远,一切都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难道是村里这么多年那白费劲的祭神礼当真召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嗤笑了一声,王五装作不在意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即加快了脚步,嘴里咒骂着往家里赶去。
可他走的越是快,越是觉得连身后的草木影都成了追赶他脚步的诡影,“沙沙沙沙”地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见一道死死盯在他身上的眼神。
背后瞬间冒出冷汗来,王五这酒也醒了一半。不敢再在路上耽误了,王五大口喘着气,拔腿就跑了起来。眼前还有一家亮着油灯,虽然不是他家,但只要有灯就行,有灯,脏东西就不敢再跟着自己了。
眼前的灯光成了王五的希望,甚至叫他把身后那些窸窣声都忘到了脑后。一步,两步,他离那灯光越来越近,嘴上也咧开了一个扭曲的笑来。
只差几步了,他心中越发激动了起来。等着,我只要走近了去敲门,吓不死你们这些腌臜东西!
可是突然间,前头的灯彻底熄灭了,王五眼前又恢复了一片分不清东西的黑暗。
就在他害怕到了紧紧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风声,从他前胸一直吹到后背,然后,就是一阵空蒙而细碎的铃声。
像是要引他去看一样,铃声的方位并没有变,就一直在他面前,在方才的灯光熄灭的地方。
颤巍巍地抬头看了过去,王五惊恐地发现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挡路的人。
心中的惊惧已经到了极点,王五低头蹲了下去,在刺耳的铃铛声中抱头呵斥道:“滚,赶紧给我滚!”
可他喊了半天,那铃声却没有停下,甚至他还在余光中看见了人形的影子。终于,王五彻底崩溃了,也顾不得什么会被鬼遮眼的说法了,王五抬起头来,怒声喝到;“叫你滚啊听到”
可是等他看清楚这人的身形后,最后的“没”字却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嘴边。
五步开外并没有面容狰狞的鬼,有的,只是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身材矮小,头上和他一样扎着白色的头巾。连那五官和肤色都像极了一个他在清醒时绝对不会看见的人。
不敢置信地揉了一把眼睛,王五张大了嘴慌张地朝前走了一步。
不会,他绝不会看错。
那是,那是他十二年前惨死,如今好好葬在祖坟中的的儿子!
这是鬼么,王五不禁颤抖着自问起来。可是,如果说这是鬼,为何脚下又有影子呢?但如果说这是人,那就更说不通了,因为当年儿子断了气后,是自己亲手埋的土啊。
难道是……鬼差不忍见他香火断绝,特地在夜里把人放回来见一见他们夫妻么?
这么想着,王五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拉眼前面无表情的人。边走,他边颤声问道:“顺子,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而就在他快走到面前时,那一直站定的人却突然动了动,漏出了一声隐隐的铃铛声。随后,在王五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朝村外的方向走去。那脚步之坚决,任他怎么喊都不停。
见状,王五也没有余力去分辨眼前是人是鬼了,他拍了拍自己一片浆糊的脑袋,就拔腿追了上去。
身材稍矮的人在前面快步走,王五在后面费力跟。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了村舍,走过了写着村名的牌楼,一直走到连影子都消失在了村外。
……
昨晚吃了一顿饱饭,又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所以玉小茶早早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玉小茶背着伞伸了个懒腰,推门走到院中,准备在这晨风中活动活动最近几日有些懒散的四肢。刚吸了一口气,却听院门外的河边,传来一声瘆人至极的大叫声!
这一声和当时船客的惊叫声有异曲同工之妙,直把玉小茶吓得三魂去了两魄,抖得如风中鹌鹑。
其他几人同样也听到了这一声。林恣慕,言大夫,和苏临镜同时打开了房门,秋,易二人更是从练剑的后院直接跑到了玉小茶面前。
“是怎么了?”易君笙出声问道。
在船上被走尸吓,来这村子里一大早还要被村民吓,玉小茶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向外面:“不,不知道,就是河边有人大叫。”
几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决定一起去河边看一看。
林恣慕风寒刚好点,就被玉小茶拉来一起壮胆。
一边跑,林恣慕一边不屑地道:“这村子这么小,能出什么事?”
“总不能是出人命吧?”
可谁知,她还真说中了。
秋望舒跑到了瘫坐在河边的男人身旁。看清了河中的景象时,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停在了原地。
身边的村夫被吓得面色如纸,而在他面前,一个扎着头巾的男人一动不动地飘在河中,面部朝下,双拳握得死紧,显然已经没气多时了。
“这是”
易君笙看见那男人头上的头巾时,面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人分明是前天集市上,那执意不卖肉给她们的肉摊老板——王五!
认出了王五的身份,言益灵捂住了即将到嘴边的惊呼,僵在了原地。王五是村里的屠夫,早上原本应该在家中杀猪,为什么会一大清早就溺亡在这村外的河中。
几人相顾无言间,后面传来了一个阵奔跑的杂乱声。几个村民也聚了过来。他们先是看见了站在河边的言益灵一行人,然后才看见了河中的尸体。刹那间,村民脸上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王五一家素来厌恶言益灵,甚至故意带头排挤她,结果谁知这会儿却溺死在言益灵家外的河边,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蹊跷。
在一众“王五,是杀猪的王五!”的惊呼声中,村民七手八脚地用树枝把人勾到了岸边,然后费劲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在河中时,王五的脸泡在河水看不清,可现在捞上来看清了王五的脸后,村民却惊叫着跌坐在地上。
王五面色青灰,肚子也涨了起来。看着,是在这河中生生泡了一个晚上。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口中塞着的一个铃铛。
一个在这铃医仙子诞辰之际随处可见的铜铃。
“铃铛……!”
“是铃医仙子,铃医仙子!”
看清了他嘴里的铃铛后,村民们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紧接着就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惊呼声中,也有明事一点的人慌张地开口催促道:“去,去叫族长和王,王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