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水边谷坡爬了不知多久, 在终于爬到了百影门的石墙外后,五人却抱手站在门外不动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林恣慕和玉小茶又一次杠上了。
“你先开门!”玉小茶叉腰催促道。
面对玉小茶的催促, 林恣慕气定神闲:“你们先敲门。”
“都到门口了你还纠结那么多!”
“废话多,有本事就别进去。”
“好你个——”
眼看两人越吵越来劲,苏临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看了一眼身后各自走神的易君笙和秋望舒。她只能无奈挺身, 穿到两人中间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争吵。
清了清嗓子,苏临镜对林恣慕正色道:“林姑娘,麻烦你先开门吧。”
“门开后,我们自会奉上盟主手谕, 说明来意, 断不会唐突了百影门。”
苏临镜都这么说了,林恣慕也只能冷哼道:“算了,随你们。”
说着, 便迈步而上,朝机关石门走去。
将雀羽箭推进锁孔中时, 林恣慕还不忘撂下一句:“林家不爱留客,喝完一盏茶你们就赶紧出谷走人吧。”
这句话都不知道听她说过几遍了。
不耐地晃了晃伞,玉小茶道:“知道啦,知道啦!”
在玉小茶刻意拖长的声音中,雀羽一推到底,机关门也响起了熟悉得让几人后背发凉的声响。
机关门打开,第一个来迎接少门主的, 却不是百影门的哨塔弟子, 而是一个从门缝中掉出来, 险些砸到林恣慕的僵直黑影。
“嘭——”的一声,那看不清到底是何物的黑影狠狠砸在了地上, 吓得玉小茶后退了好几步,连伞都打开了!
撑伞遮着自己,玉小茶盯着倒地不动的黑影,忐忑不安地问道:“又,又是什么暗器!”
她是慌得眼神不好使了,可是除她以外,众人却看得明明白白,砸到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具早已没了气息的僵硬伏尸。
一只铁矢自前胸贯穿到后心,此人死状凄惨,连眼睛都闭不上。倒地时,还死死瞪着望向一边。
透过那张满血污的面孔,林恣慕似乎是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来。不同于方才开门时的得意,此刻的她像被死死钉在原地一般,惨白着一张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两眼发直地盯着这人背后染血的雀羽纹,颤声喊了一句:“周长老……”
周长老?此人,竟是百影门的长老么!
看着面前之人手中紧握的箭矢,众人心中皆有不祥的预感浮现出来。
从意外连连的机关阵,到死于门前的门中子弟。易君笙所料不错,百影门,果真是出事了。
几步跃上了台阶,苏临镜扶住了脚步踉跄的林恣慕,回头对还没回过神的玉小茶道:“小玉姑娘,劳烦你先照看一下林姑娘。”
说罢,就和追上来的两人对视一眼,推门冲了进去!
她们被轻鸿阵冲出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此时正值晨起晨练之时,可是百影门中却悄无人声,静得只有穿堂风的声音。
地上有血痕,应该是被林恣慕叫做“周长老”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行而过留下的痕迹。顺着血痕,三人迈下台阶,穿行于百影门的楼阁中!
跑过校场,顺着前方传来的铃铛声,三人穿过庭中本该熄灭的石灯,来到了血腥味更为浓重的朱雀楼前。
楼顶的惊鸟铃发出了空洞的响声,檐角的雀羽又将整个朱雀楼笼于浓密的阴影中。
此处原是掌门讲学,门徒研习之地。
此刻却安静得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越靠近朱雀楼,三人心中的不安就越明显。终于,在易君笙推开了朱雀楼的门后,三人眼中惊骇达到了顶峰。
眼前有一座堆积成山的东西,可是却不是百影门的藏书或者藏物。
而是摞成了山的,充斥着血污和血腥气的门众尸体。
在三人僵滞在门边,哑然失声的时候,林恣慕也挣脱了玉小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听见了林恣慕的脚步声,苏临镜最先反应过来。她背过身去关上了门,转头对两人低声道:“她不能看。”
可是显然,单凭这一句话是拦不住林恣慕的。
苏临镜拦住她的腰,她就用手脚去推那门。边推,边颤声问道:“里,里面是什么?”
看着三人的表情,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被拦住的原因。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催得她几欲呕吐,可她却咬住了牙,狠力挣扎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
“让我看清楚!”
林恣慕的动作几近癫狂,苏临镜和赶来的玉小茶几乎都快被她掀翻在地。
在玉小茶也被推到一边时,只有秋望舒,不仅没有出手阻拦,反而还盯着林恣慕,缓缓说道:“她迟早要看的”
她盯着的人是林恣慕,却又不仅仅是林恣慕。
“你们拦不住她。”
停顿了下,秋望舒面无表情道:“让她去看吧。”
终于,在苏临镜和玉小茶楞楞地松开手后,林恣慕抬脚朝前扑去。跨过门槛,她死死地望着面前的尸山,浑身颤抖着,几乎快要站不住。
她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错觉,可她又清楚她看到的分明就不是错觉。
眼前被压住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那身严正神秘的黑袍,垂下的袖沿上绣的都是她看过不知多少遍的雀羽纹。
在看见其中一人手中死死攥住的连影驽时,林恣慕的面色由青白,化为了失去神志的涨红。透过每一双写满怨恨的眼睛,她咬紧牙关,一个一个地翻找着,企图在其中找到一个皱纹遍布,不苟言笑的面孔。
可是,不论她怎么找,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相似的身影。
几欲绝望之际,却听到身后的易君笙突然开口对自己说道:“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林掌门。”
闻言,她带着满目猩红,越过面前的尸山,看向对面的易君笙。
接到林恣慕的眼神,易君笙站起身来,又重复了一遍:“林姑娘,我确信,林掌门不在这里。”
在林恣慕被挡在门外时,她就检查过一遍了。所以她确定,被堆在这里的,全是百影门的徒众。
似乎用了很久来思考易君笙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苏临镜忍不住进来查探时,她才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朝东院跑去。
她越跑越快,快到连秋望舒都追不上她的步伐。
在她搬开棋桌,跑进一处暗门后,秋望舒终于在这布局复杂的楼宇中跟丢了她。
这是林恣慕住了这么多年,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地方,她要是想要躲过去,谁又能追得上她!
她曾跑过这里的每一个暗门,只为了躲过阿婆和其余长老的罚课。
可是今日,她每跑一步,都在心中祈祷等她跑到阿婆和她同住的半山居时,等在暗门后的,是手持戒尺的阿婆!
步伐慌乱地跑出半山居的月洞门,她跃下台阶,朝着匾额下的房门跑去!
半山居中静得出气,但她听到了格子门后隐隐传来的窸窣声。她惊喜地跑过去,眼前似乎已经浮现了一个肃容而立的身影。
“阿婆,阿婆……”
嘴里低低念着,林恣慕满怀希望地撞开了门。
可是等她站稳后却发现,门后的人根本不是头发花白的林三娘,而是一个叫她恨不得将其抽筋剥骨之人!
身穿一身软甲,头发挡住了右脸的划痕,却挡不住他眼中的阴戾。此人正是当年害死她父母,重伤林三娘,盗走破山骨的叛徒——秦漠!
见林恣慕跑进来,他也不慌,反而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古怪的笑容,缓缓对林恣慕道:“来得可真慢啊。”
“我都快把这些,给烧完了。”
他让开身,给林恣慕看见背后烧成黑灰的一堆书本。
这些都是林三娘倾尽毕生所学,所撰写的机关阵法图。
咬牙抬起头,林恣慕看遍了半山居的每一个角落,随后恨声道:“秦漠……”
“我阿婆呢!”
听了林恣慕的话,秦漠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你阿婆?”
“你来的路上难道没见到么?”
忍住撕下他虚伪脸皮的冲动,林恣慕捏住了拳头怒吼道:“她不在那里!”
听见那里二字时,秦漠费解道:“哪里?”
思索了片刻,他似乎反应过来林恣慕说的是何处了,于是低声笑道:“你说朱雀楼?”
“她是掌门,自然不会在那里。”
“我把她和那些废物长老们,一起丢到玄天火阵里了。”
“怎么样,烧得旺吧?”
似乎是觉得林恣慕的反应太过好笑,他竟然低下头,捧腹笑出了声来。
在他刺耳的笑声中,林恣慕缓缓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喊道:“秦漠……”
“我在啊,少门主。”
再也压不住心中汹涌的恨意,林恣慕抽出手中长剑,嘶吼道:“我要你的命——!”
带着一股可焚化万物的愤恨,她不顾一切地将剑刺向不断闪避着的秦漠!
险些被林恣慕刺中手臂时,秦漠还有心思笑问道:“你气什么?”
“你不是一直恨百影门避世自封,所以才出去了这一趟么!”
似乎是嫌林恣慕还不够愤怒,他竟然继续挑衅道:“我是替你帮他们出世啊!怎么还要我的命呢!”
林恣慕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疯狂地大吼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可她越愤怒,秦漠笑得就越是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是觉得林恣慕不自量力得让人发笑。
似乎是笑累了,他也不欲再演了。只见他抬起那双狰狞恐怖的眼睛,猛然伸手扭住了林恣慕的剑锋!
“你怎么杀我!”
“连那老婆子半分皮毛都没学到!你也配拿这火棍指着我!”
血滴顺着剑锋低落下去,可他只顾红着一双眼,盯着林恣慕,狠声道:“老婆子就想传位传给你这种废物么?”
“真是老糊涂了!”
剑锋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曲着,而林恣慕的手腕上也传来了一阵刺痛。可是听到老糊涂三个字时,她眼中的愤怒却突然暴涨,涨到了她咬下痛呼,以内力震开了秦漠,回身以疾光电影之势将剑轮番刺出!
“闭嘴——!”
“你也……你也配提她!”
闻言,秦漠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我为何不配!”
“比起你这废物来,我有何处对不起她林三娘!”
“二十年来,我从未辱没过她的名头!可她却不愿将破山骨传给我!”
一掌将林恣慕掀翻在地,他低头踢向背后的箱柜,弹出了一把足有一人高的长弩来。
长弩出现在他手上的瞬间,林恣慕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弓身如划过天边的弯月,弓弦细如青丝,却可承破山之力!那是林三娘用了一辈子的神弩——破山骨!
露出了一个几欲癫狂的狞笑,他举起破山骨后退几步,大吼道:“也罢!百影门虽负我,但我却不能耽误你们阖家团圆!”
“少门主,下去替我带句话给你阿婆吧。”
“就说……我秦漠,多谢林掌门厚待!”
他狂笑着朝后退去,可林恣慕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弩匣出箭,箭矢搭上弩弦的模样。
那箭矢所对的方向仿佛不是自己,而是她在百影门中所有的回忆。
阿婆没了,师姐师兄,长老们,匠师们都没了,现在连破山骨也对着自己了。
她已是孑然一身,既如此,就算能杀了秦漠,又有什么意义?一阵绝望从后心处蹿起,绑住了林恣慕的手脚,牢牢地将林恣慕钉在了原地。
她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不远处的秦漠却扣下了长驽的扳机。
万念俱灰之际,却有一声熟悉的喊声,踏破了房顶,生生喊醒了自己。
“林恣慕!”
震惊地抬起头来,林恣慕看见秋望舒于房顶落下,毅然挥剑劈向了秦漠的手臂!在秦漠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将破山骨掷向了远处的自己。
“接着——!”
惊慌地接住了沉甸甸的破山骨,林恣慕踉跄一下,赶忙看向正对上秦漠的秋望舒。
护甲被更星剑生生劈开,秦漠护住手腕咬牙后退一步,朝傻眼的林恣慕恨声道:“你就这么害怕么,找这么多尾巴来!”
说着,从袖中弹出一并短匕来,直直抹向秋望舒的脖颈!
可是下一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惊丛剑如韧丝一般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将手腕连同短匕一同削下!
“啊——————!”
血雨中,突然出现的易君笙在秋望舒身边站定,冷眼看向眼前的痛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