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是走不稳的孩子才喜欢的玩意, 她却大大方方地举着。不过,这人倒是,总是那副坦荡从容的样子, 叫人觉得她无论做出什么事也都不奇怪。
紧紧抓着秋望舒的手,寒争喘匀了气,随即解释道:“我在后面看见你, 但追不上你。”
说完,她皱眉扫了一眼捂着鼻子坐在地上的吴老三,对秋望舒问道:“你是以为,那是……”
还没说完呢, 她的话就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秋望舒刚帮她把钱袋捡起来, 结果下一瞬,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突然一齐挪动了脚步,让出了一条几人宽的道来, 之后,便从那中间传来了一阵威严的声音:“这是做什么?”
拨开人群, 几个官差看着地上闹出好大动静的吴老三,喝问道:“做什么呢!”
顾不得流到衣襟前的鼻血,吴老三赶紧爬起来嬉皮笑脸地讨好道:“哎呀官爷,让您见笑了,我那媳妇在这儿闹起来不愿意跟我回家呢。”
说着,吴老三便指向了被女人们护在最后的姑娘:“喏,那就是我媳妇。”
他话音还没落下, 秋望舒便出声反驳道:“不是, 她说她不认识这人。”
在官差怀疑的眼神中, 那姑娘也朝前走了几步,感激地看了几眼秋望舒, 随后“咚”的一下就跪了下去,朝官差喊着:“民女是头一回来伏春城,真的不认识这无赖!求求官爷救救我!”
见她一把跪下,吴老三也急了眼,大声啐道:“我呸,官爷面前你还敢胡赖,是生怕别人不认得你一发病就连自己男人都不认识了么!”
吴老三这般无耻之徒,最是清楚怎么污蔑一个女子。只要他敢笃定这个丫头是疯的,那她越是奋力辩解,旁人就觉得她越不像个正常女子。毕竟,哪有女子会在外面这般不顾脸面呢?
生怕官差真信了他的话草草了事,秋望舒朝前跨一步便要出声反驳,结果她忘了寒争还没松手呢,刚跨出半步,便又被拽了回来。
转头安抚了一眼秋望舒,寒争侧身站了出去。扫视了一眼四周围聚的人,她朝着吴老三的方向问道:“那就算她不认得你,你应该也认得她吧。”
“那你可识得她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家中几口人?口中说的舅舅又是谁。”
听她一口气问了这么些问题,吴老三咬紧了牙根,在心中狠狠地暗骂了几声。这若是没有惊动官差还好办,什么籍贯名字的他胡编一通就行了,反正除了个不知道死活的舅舅,这丫头在城中也没得个认识的人。不管他说这是萍儿,小柳,小香也都没人敢不信。
可这是在官差面前啊,这丫头要是真掏出个文牒来,那自己可就免不了吃一顿牢饭了。于是他眼珠子一转,盯着面前身量不高的寒争,恶狠狠地骂道:“滚滚滚,我们夫妻之间有你个小孩什么事!”
他这么一说,别说官差信不信了,就连方才不敢出气的人群都不满地嚷嚷了起来:“是啊,快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我们都看见了,这姑娘是你吴老三一路拽过来的!”
“对,对,我也看见了!”
听了围观众人七嘴八舌的反驳,官差皱起眉头来,怀疑地看着还想装傻充愣的吴老三,随后便冷哼一声,转向了那姑娘所在的方向。
“拿你的文牒来。”
闻言,那姑娘赶忙站起将户籍文牒从自己怀里掏出,呈到官差面前:“官爷,民女说的是真的,民女是来这儿投奔表舅的,今日才刚进城,又怎么会认识他!”
文牒上写得清清楚楚,齐木香,武平村人,尚未婚配。
将文牒交还给齐木香后,几个官差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便抽出佩刀来压在吴老三背上,肃声道:“好啊,光天化日之下,欺瞒公差,强霸民女,还不快给我起来!”
眼见牢饭都快喂到自己嘴边了,可是吴老三还是不死心。他干这行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今还没吃过什么大苦头,不就是仗着在这些官差眼里女子比银子贱么。于是他边往怀里掏出碎银来边出声狡辩道:“嗨呀官爷,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们是在老家成的亲,您看……”
谁知这次却不好使了。官差嫌恶地把他沾过鼻血的手推开,押着他的肩膀就要往衙门走:“什么老家不老家的,走,去衙门就清楚了!”
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次真的要栽进衙门了,吴老三结结巴巴地端着银子讨好道:“不是,官爷,诶,诶,您别,您看这银子……”
这要是暗地里使力,他们说不定就收下了,可眼下有那么多人看着,吴老三还敢当场行贿,那可真是自寻死路了。只听几个官差冷笑一声,随后斩钉截铁地扔下了一句:“押走!”
在吴老三的求饶声中,齐木香感激对秋望舒和寒争道了谢,如果不是寒争替秋望舒拦了几下,齐木香只怕是要将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出来感谢她们。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齐木香的舅舅也急迫地赶过来了。这会儿场面更是难对付了,如果不是背着手躲到寒争背后,齐木香舅舅的银票就硬是要塞到秋望舒手心里了。
好不容易看着齐木香和她舅舅一起去了衙门后,秋望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拍完了钱袋上的灰尘,寒争回头看向悄悄盯着自己的秋望舒。那个眼神,就跟小孩看好不容易停在自己院门外的货郎似的,害怕出门被大人发现,又怕那卖货郎挑着糖和蒸糕去串别的街巷。
可是两人目光对上后,秋望舒又赶紧扭过头去,两眼直直地盯着地上,盯着鞋尖,反正就是不看寒争。
分明是怕自己又再次跑掉,干什么又要做出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弯起眼角笑了笑,寒争捏着钱袋凑到秋望舒眼前,轻声问道:“你以为,方才被困住的人是我么?”
她要是说是,这人应该很得意吧。悄悄瞟了一眼寒争的钱袋,秋望舒别扭道:“……不是。”
寒争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不会说实话的,不过没关系,别把人又惹急了就行。于是寒争也不戳穿她,只是收好了自己的钱袋道:“嗯,我想着也不是。”
她不仅不戳穿,还顺势贴心地把台阶给秋望舒递了过去:“你一贯是热心肠,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热心肠?自己不是热心肠,是好骗吧。
秋望舒没好气地想道,她那钱袋鼓鼓囊囊的,要是力气再大些都能把吴老三给砸昏过去了,还好意思骗自己说她是连住店的费用都不够么。
这人可真是……看了看满脸微笑的寒争,秋望舒愤愤不平地在心中下了定论:可真是不能轻信!
大概是从秋望舒别扭又怀疑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寒争看着秋望舒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后伸出手上拿了许久的东西,说道:“我带了糖画给你。”
“我没见过这东西,原本想着如果今天能见到你,就把这个给你,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你了。”
方才没看清楚,这会儿秋望舒才看出来,这糖画下头画的像个葫芦,上面那截又是展开的花瓣,难不成画的是……自己发带上的石榴花么?
看清楚后,秋望舒不自觉地就要伸手去接。可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后,她又红着脸缩回了手,嘟囔道:“是你没见过,为什么不留给你自己,要给我。”
注意到秋望舒红透的耳根,寒争笑着耐心解释道:“我不知道要画个什么,想了半天,就想起这石榴花了。”
“那这糖画肯定得给你了。”
说罢,寒争又将那糖画轻轻朝秋望舒手边递近了些,故作无辜地催促道:“不接的话,一会儿会不会就化掉了?”
听了寒争这些话,又看寒争这幅和前几日没区别的样子,秋望舒心里的愧疚又冒出了头来。
寒争怎么就知道自己今日会来成安街,万一今日自己去了别处,那她就攥着这糖在西市和书肆前到处找么?
她都这样说了,那要是自己不接的话是不是又要将人推走了。
“……”
在心中斗争了半晌,秋望舒抬起头来,在寒争期待的目光中一把攥过那糖画,随后转了个方向,又一声不吭地闷头走去。
饶是早就习惯了她这一套动作,寒争还是愣了一愣,随后小跑两步在秋望舒背后追问道:“去哪儿啊?”
小跑几步追到与秋望舒并肩处,正待开口再问,却突然听见秋望舒出声问了句:“桥下那老伯是不是卖你三文钱一个?”
闻言,寒争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西市画糖画的没有几个,爱坑这种看起来就不缺银子的就更是少了。
嫌弃地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冤大头”三个字的寒争,秋望舒没好气道:“他三文钱做两个,你就拿一个。”
被自己埋怨了几句,寒争却仍是那副毫不介意的样子,秋望舒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一句,只是偏过头去,声音僵硬地说道:“……回去,再找他给你画一个。”
听完秋望舒这句,寒争笑得更开心了。笑着笑着,她又凑到了这浑身僵硬的人身边,语气愈发亲昵地问道:“再给我画个什么?”
画什么都好,别又画个什么非要给自己了。于是秋望舒坚决道:“画你自己想画的。”
画她自己想画的?那……
装出仔细思索的样子,寒争看着秋望舒的侧脸,认真地问道:“那再来个石榴么?”
“……”
见秋望舒停下了脚步,带着怨气看着自己,寒争立即改口道:“我再想想。”
没好气地收回眼神,秋望舒又抬脚朝前走去,只不过这次秋望舒放慢了脚步,至少叫寒争不用再担心她又要自己跑掉了。
秋望舒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寒争的话,两人也就缓缓地朝着西市桥边走去。
很快两人的身影就隐入了人群中,只留下地上两个拖长的影子。
已经走出一里了,风里却还能见两人一路细细碎碎的悄悄话。
“你这几日……喘疾没发作吧?”
“没有,你别担心。”
“我没担心”
“是,是。”
“诶,你怀里这是什么?”
“栗糕……”
“碎了的栗糕……书肆的云缃姨让我分给你的。”
“没关系,碎了也很香啊。”
“……”
“啊,你又要一个人朝前跑了是吧。”
“……不是!”
其余的话音,就都随风消失在了两排轻快的脚步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