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周末还没过完,接受完家里两位同志教育后的夏袅抓住周末尾巴,按照老周给的地址找去了江雾家。

  江雾家住在旧火车站的旧民房处,夏袅很少来这边,这里跟他平时的活动范围毫不搭边。

  县城的火车站早就搬了,搬到了东北方,新修的车站亮堂大气,火车也替换成了更快的高铁,旧火车站这边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一些老居民。

  这套房子是江雾奶奶之前单位分配下来的,老人在职期间是免房租的,按理说,老人家退休后,房子是要回收的,但单位领导看婆孙俩过得困难,便将这套房子便宜出租给了江雾奶奶。

  婆孙俩在这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夏袅站定在老旧斑驳的绿铁门前还有些紧张,江雾家楼层有些高,在五楼,还没有电梯,跑上来的夏袅有些气喘。

  但犹豫着不敢敲门的夏袅此刻分不清快速的心跳到底是因为爬楼梯,还是即将面对江雾引起的。

  等到气息喘匀,夏袅顿了片刻才敲响面前的绿铁门。

  铁门发出“哐哐”的声音,吓得夏袅收了些力气,老民居的隔音不是很好,夏袅能听出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人的脚步声不快,反而拖沓着,像是极缓慢地在行走。

  夏袅学钢琴长大,耳力好,能明显听出里面的人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随即里面传出一声苍老的“谁啊?”

  这时夏袅才注意到绿铁门上没有猫眼,也是这一刻夏袅才有些领悟到父母的话,江雾家...好像条件不太好。

  夏袅没深想,听见里面有回应,立刻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江雾的同学,是来找江雾玩的。

  屋子里的老人听见是孙儿的同学,便开了门,但还是保持着谨慎,门是老式的防盗门,除了里面的绿铁门,外面还有一道铁栅栏门。

  开门的老人隔着栅栏门瞧见确实是位青葱靓丽的大小伙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老人家却还是没让夏袅进门,隔着栅栏门对夏袅说“雾雾出去啦,没在家,小朋友有啥事儿呀?”

  奶奶面容慈善,和蔼可亲,一双眯缝着的眼里藏着沧桑,夏袅没来由生出好感,贸然来别人家本就是打扰,闻言,没打算继续耽误,跟江雾奶奶道了个别,转身要走。

  屋子里的老人本来是打算听孙儿的话,雾雾说过,他自己会带钥匙,此外,除了相熟的邻居,其他任何找来的陌生人都不能给他们开门,更不能让他们进家门。

  不为别的,就怕老人家那个人渣儿子想方设法找上门来。

  可老人家瞧着面前这位面容靓丽的男孩儿,眼眸清澈明亮,一瞧便是没什么心思的孩子,更何况小孩儿一路跑来,额头上都还浸着汗珠,老人家不忍就这样让夏袅回去。

  最终还是心软,让夏袅进来了,给夏袅倒了杯鲜榨的冰镇西瓜汁,那本来是家里的雾雾准备的,但既然是雾雾的同学,也得好生招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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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袅得以进门,半杯西瓜汁下肚,暑气消散一半。

  把杯子放在铺了老式蕾丝边桌布的茶几上,夏袅打量起这套房子,是个套二间,但面积不大,客厅和饭厅对半开,饭厅直接连着厨房,厕所也小小的,跟KTV里的套间厕所一般大。

  地上铺的也是90年代才有的老式瓷砖,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电视还是好多年前的大部头,电视柜也是年久失修的老旧简易木柜,夏袅望了望没看见其他人,猜想江雾的父母可能也还在上班。

  老人家瞧出他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雾雾没有爸妈,就我一个奶奶哩。”

  夏袅闻言一顿,为自己表现得太明显的心思愧疚,从小被爸妈宠爱着长大的夏袅也想象不到没有父母是个什么滋味,他高涨的情绪低落一般,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老人家摆摆手,才不在意小孩儿这点过界的好奇心,这么多年旁人嘴里再难听的都听过,那还再乎夏袅这点小心思。

  更何况这小孩儿瞧着心眼儿好,要真是雾雾的好朋友啊,那该是件好事。

  不过老人了解自家孙儿,成日里独来独往,根本没有什么朋友,家里的地址江雾更不会随便跟别人说,也只是学校必须备份留档才写了一个。

  猜到夏袅是找江雾有事儿,老人便解释道“雾雾去打工啦,看时间也快回来了。”

  “你要是着急,就在这等等。”

  夏袅不知为何,得知江雾没了父母,心里有些酸胀发涩,继续待在这里不是滋味,闻言起身和老人道别“奶奶我还是先走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我到学校跟江雾说。”

  老人家也没强留,只跟夏袅说有空多来玩玩。

  夏袅点点头答应,离开了这处老居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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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县城的夏季只有夜晚是凉爽的,晚风轻轻吹拂,卷走燥热的空气,让人格外迷恋夏日的夜晚。

  此时手机显示时间已经是夜间八九点了,县城小,生活节奏慢,街上的店铺商家更是早早关了门,哪怕是城中心的街道都已经人烟稀少了。

  更别说本就没什么住户的旧火车站这一片,夏袅没感到害怕,只是碰碰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往回走。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只顾拉着江雾加入乐队有些没礼貌,在江雾看来应该觉得他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吃喝玩乐做大梦的天真小少爷吧。

  夏袅其实没猜错,江雾是有这么一时半刻想要夏袅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来看看。

  江雾也只是十多岁的少年,他还做不到完全心态平和地接受自己的人生,在夏袅找上他之后,他心底也生出过短暂的不甘。

  可现实没让江雾有多少功夫去思考人生,抱怨不公,他还得努力赚钱,给奶奶做手术。

  夏袅闷头往回走,感觉有辆自行车从身边擦过,不过他没注意是谁,这片路灯稀少,晚上光线昏暗,两熟人面对面走都容易错过,一晃而过的自行车更没必要在意。

  倒是那辆自行车走出一段路后,传来刺耳的“哐当”声,夏袅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是骑车的人摔沟里去了!

  这还得了,夏袅连忙转身跑回去,看看那人有没有事。

  等凑近时,对方已经从沟里爬出来了,夏袅凑上前去紧张问:“哥们儿,你...你没事儿吧?”

  “夏袅?”摔沟里的江雾爬上来顺势坐在地上休息,深刻的眉蹙着,他手臂擦伤了大片,似在烦恼怎么处理,见到有人凑上来看,还有些不耐,在对上那人视线时江雾却愣了。

  “诶!江雾!”夏袅见是熟人,惊喜一瞬,随即意识到摔沟里的是江雾,一声爆笑差点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被夏袅眼疾手快地捂嘴拦截了。

  江雾看出他想笑,威胁道“敢笑出声,我就把你也踹沟里。”

  夏袅连忙把嘴捂得更紧了,在看见江雾手臂上一片猩红时笑意才彻底褪去,他拧着细软的眉凑近,“你这...得去诊所处理下吧?”

  江雾本想说不用,但想到家里的奶奶,烦躁地“啧”了一声,对夏袅点点头。

  夏袅伸手给江雾,想把人拉起来,江雾在少年稍显单薄的身形上望了片刻,抿唇,还是用没受伤的手撑地借力,自己起来了。

  就夏袅那小身板,江雾都怕他一拽,两人再一起跌沟里。

  夏袅这段时间习惯了江雾的冷淡和疏远,自然地收回落空的手,并没觉得尴尬,等江雾起来走路一瘸一拐的,夏袅才意识到对方估计脚也扭了,只是没好意思承认。

  他上前一步抢过江雾手底下扶着的自行车,一边稳住把手,一边架着胳膊朝江雾示意。

  江雾再次打量了下夏袅那细长的手臂,虽附着有薄薄的肌肉,江雾还是觉得太过纤细,怕自己再把夏袅的手给撑坏了。

  这次,夏袅没错过对方眼里的嫌弃,眼睛一瞪,“快点,大老爷们真磨叽!”

  江雾还想拒绝,却对上夏袅那双在黑夜里也格外明亮的眼睛,这才慢吞吞把手搭上去,还是谨慎地收着力。

  两人以龟速移动到了江雾家直线出来的街口,这里有一家诊所,还没关门,夏袅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扶着江雾进去。

  等江雾手臂上的伤处理好,脚腕上缠上绷带,才想起夏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边。

  江雾浓重的眉蹙起,显得有些严肃,质问一旁的夏袅“你去我家了?”

  夏袅对上突然变脸的江雾,被对方身上的凶戾气质吓得一顿,不知道江雾这么排斥别人去他家,一时有些语塞,“我...我去找你,问你加入乐队的事儿...”

  江雾拧着眉看了夏袅良久,最终泄气闭眼,仰头靠在诊所白色的墙上,眼下有道明显的青黑。

  刚才医生问江雾怎么伤的时候,夏袅嘴快,说江雾摔沟里了,医生一脸惊讶,追问怎么会摔沟里,江雾才不得已说是太困了,没注意看路。

  江雾闭眼片刻又睁开,认真看着夏袅,“你去了我家,也看见我家的情况了,我没工夫陪你玩什么乐队游戏。”

  “最后说一次,我不会加入什么乐队。”

  江雾说完,也没管夏袅的回答,撑起身一瘸一拐付了钱,到外面推上自行车走了。

  夏袅愣在诊所门口,想再劝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嘴唇嗡动两下,徒劳的、干瘪的“你就加入吧”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