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这件事, 屈南星是有话要说的。
早在刚刚进入高三的时候,梁枫尧就在跟王笑天和尤越两个人闲聊的时候说起过,他将来感兴趣的是未来科技类专业。
而他们问屈南星的时候, 屈南星故意说还没想清楚。
但事实是, 他还在没上高中以前就想好了自己未来想要学习和钻研的方向,是对生命科学的研究。
未来科技学科, 国内的院校里以F大为绝对的翘楚。
生命科学的专业则是G大更为突出, 也是屈南星心中早就想好的理想学府。
两所学校分别在不同的城市。
也就是说, 两人依照各自的志愿和理性的考量,是很难在一起读大学的。
但梁枫尧很早就跟在他耳边念叨, 说到时候要和屈南星在一起上大学。
这话听起来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何况除去理性的考量,屈南星也已经没有再和梁枫尧天天黏在一起而不被发现的胆量了。
他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发展到很糟糕的地步。
他想每天都靠着梁枫尧,感受他身体的气息,触摸他皮肤的温度, 甚至还有更多。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 如果不是学业紧张和升学的压力,让他几乎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分散开来, 可能他早就露馅了。
所以等估分出来后,梁枫尧正式询问他报考院校的选择时,屈南星便撒谎了。
“我报Q大,你报F大。”
他如是说,Q大和F大同在一座城市街区的大学城里,它里面的生命科学专业, 是仅此与G大的。
这算是折中的两人可以“一起念大学”的志愿选择方案。
他当着梁枫尧的面把志愿填好,转头再悄悄改掉。
现在, 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屈南星把在心里思索过千万遍的说辞,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了出来。
“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就是想说我们都长大了,做事还是要从现实出发比较好。F大显然更适合你,而G大其实是我初中时就定好的目标。”
“所有人长大了都会分开的,孩子长大了还会离开父母呢!”
“又不是说不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就不是朋友了,平时放假或是周末的时候,我们也还是可以约见面的。”
等他说完,就看见梁枫尧和刚刚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一样的表情。
平静,过于的平静。
平静到似乎没有了感情和温度。
一瞬间,屈南星觉得有点儿慌。
他想过梁枫尧知道真相之后会愤怒、会委屈、会埋怨他、会很生气很生气。
他也在心里想过要怎么面对他可能的种种反应。
就……哄呗!
反正梁枫尧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不能明白他说的这些话中的道理。
更不是那种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会和自己绝交的性子。
总会哄好的。
之后他们各奔东西,各赴前程,假期有空了偶尔约上一面。
慢慢的,他会遇上那个他喜欢的女孩儿,有了独属于他的社交圈子,在自己知道的遥远的地方安稳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也是两人不错的结局。
虽然屈南星知道自己肯定会发了疯一样地想念,会不习惯梁枫尧不在身边的每一天。
但,忍一忍,那些都会过去的。
这些都是他提早想好并做好了足够充足的心理准备的。
但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慌了。
屈南星张了张嘴,企图打破此时的平静所带来的令人不安的气氛。
只是没等他说什么,梁枫尧终于开口了。
“小骗子。”他说,语气依旧平静。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骗人的?明明你从小都那么乖。”
屈南星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梁枫尧总算是开口了,他听起来像是在生气。
还行,有情绪,就还是有可以哄好的可能。
结果不等他再开口,梁枫尧的质问又来了:“除了这件事,你还骗过我什么?”
屈南星想说“没了,就这一件”,可面对着梁枫尧过于平静的目光,他的这第二个谎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梁枫尧点点头,终于笑了一下,道:“很好。所以,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做到撒谎面不改色了!”
接着,他的笑意收敛,又恢复到一脸平静的模样,看着屈南星认真地问:“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还骗我什么了?”
屈南星顶着他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问了一句:“要是,我不想说呢?”
下一刻,梁枫尧起身离开了。
真的,就那么离开了。
屈南星:“……”
是不是以前有人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自己,不理自己?
果然,好听的话一般都是谎言!
算了算了,他走就走吧,反正他们两个注定是要分开的。
现在分开,也总好过将来某一天,眼睁睁看着梁枫尧带着喜欢的女孩儿到自己面前来插刀子。
屈南星抱着这样的念头,踏上了前往W城的飞机。
杨女士和屈大哥早就让他过去小聚,用以庆祝他金榜题名。
屈南星开始一直拖着,就是想要当面跟梁枫尧解释改志愿的事情。
现在他解释了,只是解释结果不理想而已,只能回头再说。
…
W城某餐厅里。
“失恋了?”杨女士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小儿子问。
“嗯?”屈南星回神,发出疑问。
杨琦涵朝着他从下飞机开始就一直抓着的那只手机抬了抬下巴,道:“没事老盯着手机,等谁的消息呢?”
屈南星尴尬地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杨女士继续八卦道:“所以,你这是跟暗恋的人表白了?现在在等消息?”
屈南星头疼,否认道:“不是。”
杨琦涵给他一个不信的表情,又问道:“那你这是在干嘛?从一见面就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看起来就像是暗恋被拒或者直接被抛弃了。”
屈南星:“……”
他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便问:“您就别操心我了,演出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妈妈没问题的。”
杨琦涵自信地说道。
“对了,我还专门给你留了个角色,只有一场戏一小段唱词,吃完饭我就带你去试试。”
屈南星:“……妈。”
这杨女士居然还没有死心把他往这条道上引。
杨琦涵摆摆手道:“妈就是想让你上台亮亮相,我跟他们吹过牛的,说我小儿子比我还要美的,你怎么也得让妈妈这个牛皮不白吹吧?何况你来感受一下妈妈的舞台有多么璀璨耀眼嘛!”
“放心放心,真的只是让你上台客串一下,不会把你扣下的,你那边大学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妈妈还能拿你怎么样?”
就这样,本来只是来跟母亲和大哥小聚的屈南星,被杨女士强迫着上了台,客串一个被束缚的人族公主。
杨女士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把小儿子打扮成天使一般的女孩儿。
屈南星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从舞台中间的月亮床上起身,一展歌喉唱出母亲专门让人帮他写的一段歌词。
镁光灯遵循着音乐节奏的变化,缓缓扫过舞台和观众席。
屈南星猛地看见了一个模糊但又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猛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直接跳下台去。
好在他还有着一点孝子之心,不想在母亲吹过他的舞台上丢她的脸。
等到短短的一段客串演出结束,屈南星退回幕后,接着飞跃护栏朝着观众席猫着腰找了过去。
因为在台上的时候,灯光只是一闪而过,其实他也不能确定看到的人影到底在哪一排哪一个座位,只能摸着黑找个大概得范围。
灯光闪烁忽明忽暗,他完全看不见谁是谁。
如此一番混乱的找寻,直到台上演出全部结束,现场灯光尽数亮起,躲到走道边缘的屈南星也没能找到他熟悉的那个人。
可能,是他看错了。
毕竟那家伙都已经气得一连一星期零十三个小时没有理过他了。
小气得很。
屈南星有点儿后悔。
他假装直男,假装清心寡欲,撒谎没有喜欢的人,甚至还在诸般亲近的折磨中,练就了一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露出自己是个gay并且疯狂暗恋自己的好友的事实。
为的就是能和梁枫尧保持这种不是爱人,但也很亲密的正常关系。
他哪里想到最后和梁枫尧闹掰,只是因为一张录取通知书。
就算他做错了,也不至于直接落得一个绝交的结果吧?
早知道,他还不如试着表白。
表白之后被嫌弃被绝交,也总好过因为通知书的事情被嫌弃被绝交要来得好。
梁狗蛋,大坏蛋!
屈南星在心里悻悻骂道。
骂完,继续摸出兜里的手机来,打开那个已经静默了一个多星期的对话框。
要不……他还是主动一点,认真一点道个歉吧!
屈南星如是想到。
于是在踏上回国的飞机前,屈南星主动在信息上对梁枫尧道了歉,态度十分诚恳。
只是等他飞机落地,急不可待地开机想要查看有没有回信的时候,发现那对话框还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道歉,没有那人的回应。
屈南星:“……”
好了,他总算是知道,梁枫尧生起气来有多难哄了。
又过了两天,屈南星怀着复杂的心情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前往G大的路途。
走之前他还去炎城一中附近梁枫尧租的那个小房子里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并不见梁枫尧的身影。
只是他之前说要把这个小房子退掉的,但屈南星过来的时候发现钥匙还没有换,里面的东西也还是当初他们在这里住时候的摆设,应该还没有退。
屈南星在哪里一直待到时间差不多,这才一脸失落地离开。
要开学了。
想要再找梁枫尧的踪迹,只能等到假期,去F大了。
只是,他要去吗?
而且,就算他去了,梁枫尧还会理他吗?
屈南星一路心情沉重地踏上了新的求学之路。
…
G大。
这座百年老校院区很大,新同学很多,各个脸上洋溢着初来乍到的欢喜和热情。
更热情的则是早就等在道路两侧的学姐学长,和早到一步的新生志愿者们。
屈南星暂时抛开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烦恼,朝着分院迎接新生的桌案前走去。
走着走着,他意外地发现桌案旁站着帮忙发传单的那位新生,他认识。
正式毕业狂欢那天,对他表白过的孙朝辉。
很明显,孙朝辉也发现了他。
于是他离开原来的位置,三步两步走到屈南星面前,伸手要来帮忙接他的行礼。
“你来了?我猜你也差不多要到了。”
孙朝辉看向屈南星的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小火花。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屈南星忙婉拒这人的帮助,他就拿了一个小箱子,自己推都有点儿轻松,实在用不着他人代劳,何况是一个已经对他表白了的爱慕者。
“你知道我报的这个学校?”屈南星疑惑道。
“嗯,我找你们班的同学打听了。”孙朝辉柔情。
“这样啊,那你也报这个学校了?还真是巧。”屈南星边说边推着箱子往登记的地方走。
孙朝辉引着他过去,一边说道:“不是巧,我专门报的这所学校。你忘了,我们同桌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理想院校的。”
屈南星:“……是吗?我不记得了。”
孙朝辉眸色暗了暗,道:“似乎你对我们同桌时候的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了。”
屈南星:“……”
好别扭的会面,他可以逃吗?
不过孙朝辉转眼又开心了起来,道:“没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又在一个学校了吗?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
屈南星:“……我先登记。”
好不容易不用面对孙朝辉,把自己的名字班级宿舍登记了,刚要问一旁的学长要钥匙,就看见孙朝辉把钥匙递到了他面前。
“东区4502,我带你过去?”
屈南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你继续忙吧!”
孙朝辉这次倒是没再上赶着热情,而是依旧用很热辣的眼神看着屈南星,点头道:“也好,我先忙,咱们回头见。”
屈南星匆匆跟他道别,汗流浃背地赶忙走了。
走出好远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跟不喜欢但是对你表白了的人相处是这种滋味儿。
如果他对梁枫尧表白了,但他没办法喜欢自己,心情就应该跟此时的自己一个样儿吧?
想跑,不想面对。
屈南星重新陷入了惆怅,垂头丧气地沿着路标走到了宿舍楼东区,一路找到了4502号。
先是礼貌地敲了下门,没人应。
大概他是第一个到的。
屈南星掏出钥匙,扭锁开门,推门而入。
正是中午时分,烈日正浓,穿过窗玻璃照进这件宽阔的宿舍中。
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背对着门的方向,正在卖力擦着其中一张床。
明明只是个正在打扫卫生的背影,屈南星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术。
直到那人将整个床板床头还有铁柱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才直起身来把抹布扔到一旁桌上,然后缓缓朝着屈南星转过了头。
“你以为你自作主张就能甩掉我了?”
他语气冷硬地对屈南星说道。
人却已经走到了跟前,伸手接过屈南星手里的行礼箱,然后拿起来掂了一下重量。
“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就说你没了我怎么能行。”
屈南星看着面前已经好多天不理他了的梁枫尧,只觉整颗心像是被放在北极冰窟了冻了一夏后,又直接下到了油锅里。
冷热交替,热气灼人。
直灼得鼻子酸涩,眼眶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