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星一直和梁枫尧维持着不冷不淡的相处度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这期间屈南星好几次想去找宿管调房间, 但最后都没能下定决心。

  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生梁枫尧的气,除了一开始知道他就是梁鸿怡的侄子的那一刻,他的确震惊愤怒到了极点, 但那之后的这些天, 他脑子里却一直想着这段时间他和梁枫尧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直陪着自己、在最最难受的时候守着自己的梁枫尧。

  不可否认,这段时间因为梁枫尧的出现, 他过得难得的平静和放松, 连心底最深的伤痕也在一点一点慢慢愈合。

  尤其是云朵走的那一天, 梁枫尧一直一直陪着自己几乎没有离开过半步。

  发烧烧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梁枫尧的气息和靠近的温度。

  自己只要咳嗽一声他就会马上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喝水,还会仔细地沾着棉签给自己湿润嘴唇。

  只要自己一翻动身子他也会马上小心地询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就连小时候在妈妈生病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过如此周到细致的照顾。

  梁枫尧真的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来接近自己或者欺骗自己吗?为了什么样的目的他才会做戏做到这种地步?

  屈南星很想相信梁枫尧就是像他说的那样, 害怕自己知道他就是梁鸿怡的侄子、小时候的梁蛋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崩裂,所以才会选择隐瞒不说,而不是为了其他目的所以刻意欺骗。

  他甚至,都已经相信了。

  可他又不断地在心里面告诫自己, 不要傻, 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不要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他们梁家人最是心机最会骗人。

  就好像小的时候在野里的度假山庄, 梁鸿怡一开始也是很热情很知心的阿姨,时不时会逗自己玩儿,还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结果呢?

  她就是在那样亲和热情的外表掩饰下,不知不觉地抢走了他的父亲,把他原本幸福的家庭搅得四分五裂。

  所以,即使一边在内心帮着梁枫尧说话, 但他也还是没办法直接选择原谅。

  他要离梁家人远一点儿。

  但事实是他没办法马上就离梁家的人远一点儿。

  他和梁枫尧同校同寝同桌,而他又答应了马总要维持和梁枫尧的同桌关系到一个月后。

  于是, 他继续和梁枫尧坐同桌,继续用一个水杯喝水。

  一般都是梁枫尧去接, 然后自己用小兔子耳朵的杯盖喝水,把杯子贴心地放到屈南星面前。

  屈南星很不满地问道:“你就不能自己买个杯子吗?”

  其实他是想问梁枫尧在和自己同桌之前都是怎么喝水的?

  对着饮水机牛饮吗?

  屈南星这么问的时候梁枫尧就会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杯盖里的水喝完,把盖子还给屈南星,说道:“你不喜欢我就不用了,你别生气。”

  如此乖巧卑微的神情,完全没办法让屈南星把面前的家伙和小时候不可一世的小霸王梁蛋蛋联系在一起。

  屈南星于是心想:算了算了,一个杯子而已,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他继续低头写题。

  梁枫尧敏锐地察觉出屈南星退让的态度,于是就又小心地把爪子伸过来,勾住杯盖问他:“不生气了?那我用了?”

  屈南星直接把手肘屈起挡住视线。

  …

  午休和晚上的时候也是一样,梁枫尧知道屈南星默许自己抱着他的衣服睡,就一点儿也不见外地挑挑拣拣,故意挑一件屈南星最近穿过,还残留着他身体上槐花沐浴乳香气的衣服盖在身体上入睡。

  屈南星对此也统统眼不见为净。

  最气人的还要属每天清早。

  自从住校的第二天屈南星拉着梁枫尧让他陪自己起早去操场跑步之后,这个习惯就很好地保持了下来。

  而自从两人闹别扭以后,屈南星也不用梁枫尧陪了,每天清早自己爬起来去操场跑步。

  不过他不用梁枫尧陪,但腿长在梁枫尧自己身上,他想自己跟着屈南星,屈南星也不能强行把他赶走。

  所以,每个清晨操场的跑道跟在屈南星身后的还是梁枫尧。

  屈南星对此很抓狂。

  学习成绩比不上梁枫尧,跑个步难道他也跑不过梁枫尧?

  为了证明自己的体力没有那么差,他会努力地跑试图把跟在他身后的梁枫尧甩掉。

  但事实证明,梁枫尧不是那么容易甩掉的,每次屈南星发足狂奔一阵之后转头一看,梁枫尧还在自己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跟着,两人距离没有加大那么一丝半点儿。

  关键是他发力跑之后就会累得大喘气后力不足,但人家梁枫尧还是呼吸均匀脸不红气不喘,似乎还能再这么慢悠悠跑到天荒地老去。

  屈南星忍无可忍,转身一边大喘气一边发怒:“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梁枫尧果然听话不跟了,大概也看得出再跟下去屈南星怕是要跑到腿抽筋儿。

  但他虽然不跟着屈南星围着跑道跑圈了,但还是继续活动在操场入口处,等着屈南星跑完之后两人再一起去吃早饭或者是回宿舍。

  屈南星简直要被磨到没脾气了。

  正好摸底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梁枫尧继续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总成绩领先第二名一大截。

  而屈南星虽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成绩有所下滑,但想要再继续前进达到压制梁枫尧的程度,也还差得很远很远。

  屈南星想到自己试着赢过梁枫尧,然后就可以在梁鸿怡面前得意一回的幻想,知道那也只能是幻想了。

  一瞬间,他被搞得没了半点儿斗志。

  到了周末这天,屈南星直接没有回寝室拿东西,一放学就出校门打车回家了,也没理会跟在后面的梁枫尧。

  家里似乎比上周更加安静。

  爷爷奶奶不在,云朵不在,凤凰和大鲸那些小鸟小鱼不在,连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也都不在了。

  上周末他生病刚刚好,又正在气头上火气正旺,所以一个人睡的时候虽然也觉得冷清但还不至于难熬。

  可这周末整整一天半的时间,他一个人面对如此空旷的家,忽然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了。

  写作业学习,他会想起之前梁枫尧坐在他的书桌上和他一起用功,很多不会的题直接问梁枫尧,比自己到处搜答案找解法要便捷太多。

  做饭吃,他又想起上次他在家给梁枫尧做了顿大餐,两人吃了一整天才全部吃完,梁枫尧吃得尤其多,他很喜欢自己做饭的味道。

  虽然屈南星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也很爱做饭,但做饭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人喜欢并全部吃光才最让人开心愉快。

  自己一个人做饭有什么滋味呢?充其量也不过是可以填饱肚子罢了。

  屈南星忍受着这些记忆的折磨,自己孤孤单单地做完了作业,又孤孤单单填饱了肚子,最后只能没事找事地把偌大一栋房子的卫生清扫了一遍。

  到了晚上他想洗过澡想要睡觉了,却又想起那天晚上他被梁枫尧搂着哭到睡着。

  他爬了起来,跑去了楼下爷爷的房间。

  也就只有这里梁枫尧没有来过。

  他可以抱着爷爷奶奶和自己的那张合影在硬硬的大理石床上睡到天亮。

  希望他不会犯病,自从梁枫尧陪着他去看过了心理医生,好好吃了药,然后又搬去了宿舍住之后,他就基本几乎没有犯过病了。

  军训时的那天晚上,梁枫尧也只是说他太累了而已,不算是犯病。

  他的心理问题应该已经好了,不会再犯病的。

  屈南星坚信着,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

  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在面对桌子上做好的两碗清汤面的时候,一下子清醒,瞬间就是一身的冷汗。

  他又给爷爷做饭了,记不清有没有冲着爷爷的房间大声叫爷爷起床吃饭。

  他好像……又犯病了。

  屈南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碗面,好半天都没有反应,像是整个人宕机在了那里。

  忽然,手里的筷子落地,屈南星把脸埋进手臂里,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坚强,应该乐观地面对着这个世界,如果妈妈看见他这幅样子,又该露出满脸失望的样子,说:“小星,你为什么不能像妈妈一样坚强呢?”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很孤单,很难过。

  他没有了爷爷奶奶,没有了云朵,也没有了短暂地得到过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想,如果这会儿梁枫尧陪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如果梁枫尧不是梁鸿怡的侄子该有多好?

  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使他是梁鸿怡的侄子,但也可以是自己很好的朋友呢?

  他没有做错什么呀,他没有抢走自己的爸爸拆散他们的家庭。做出这件坏事的人是他的姑姑,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你这样容易相信别人,迟早还是要吃大亏的。而且,不管梁枫尧是不是好人,会不会在将来欺骗或者背刺你,你都不能把自己的心理防线建立在别人身上。

  你要乐观,你要坚强,你要自己救赎你自己。

  努力地自我挣扎着,努力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终于,屈南星擦干了眼泪,调整着呼吸,把堵在胸口的难过努力咽了下去,他捡起掉落的筷子,起身去厨房边冲洗干净,然后回到餐桌旁坐好,开始慢慢地吃自己的早餐。

  吃完一碗,把另一碗放起来当做午餐。

  洗过碗后他又被整栋房子里令人窒息的安静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想着干脆去吴难事那里看看凤凰和大鲸还有自己的花花草草吧,剩下的作业可以晚一点儿再回来写。

  或者直接把作业拿到吴难事那里去做。

  他这样打算着,可身体却不怎么想动弹,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儿,他必须调节。

  脑子里的念头一会儿一个,散乱而又没有目的。

  一会儿他又想,最近屈斌来得很勤,开学这段时间父子两个已经见过三次了,还一起吃过饭。

  今天他会不会来呢?

  他倒也没有多想念自己的父亲,只是想着随便谁来一下都好,他似乎被困住了,有个人来打破一下这像是凝固住的空间也好。

  或者,要不要打个电话叫尤越和王笑天他们来玩儿?他还没有邀请他们来过自己的家呢!

  脑子里各种想法闪过,屈南星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门铃的监视器前,鬼使神差地点了下监视器的开关按钮。

  他想着,现在哪怕看看大门外经过的路人也好,只要有一个除自己之外的随便谁都好。

  下一刻,他真的在监控视频画面里看到了一个人。

  是梁枫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