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星把事情朝着最糟糕的一面去想象, 想象着这是梁枫尧的恶劣戏弄,甚至想着这是梁鸿怡和梁枫尧共同的阴谋,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

  刚刚梁鸿怡不是还略带着得意地炫耀梁枫尧成绩很好吗?

  既然现在被发现了, 那梁枫尧应该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他是不是要露出他可恶的嘴脸了?

  然而,他没想到梁枫尧露出的是这种无赖的嘴脸。

  还是用着又乖又委屈的表情来耍无赖的。

  屈南星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梁枫尧手里抽出来, 道:“什么叫‘我没问你就没说’?别把骗人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梁枫尧继续狡辩:“怎么会是骗人呢?说假话叫骗人, 不说的话代表的是沉默, 不是骗人。”

  屈南星还想继续跟他掰扯,幸亏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的重点是骗不骗人的问题吗?

  现在的重点是, 他是梁枫尧,自己那个小三上位的后妈的亲侄子。

  虽然古代的诛九族搞连坐十分不人道,但在他这里这种程度的连坐还是必要的。

  他不想和姓梁的这家人有太多牵扯,更别说是好朋友了。

  虽然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打算把梁枫尧在自己心里最最要好的朋友的位置, 帮他深深地植根下去, 现在不过是转眼间,他就要再努力拔除, 这感觉十分难受,但屈南星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他点了点头,道:“行吧,就算你没有骗我,只是没有告诉我, 但你确实是梁蛋蛋,这一点儿没错对吧?”

  梁枫尧:“……”

  虽然他挚爱着他早就死去多年的母亲, 但每到这个时候,他还是很想吐槽老母亲的取名方式。

  叫什么不好叫“蛋蛋”, 小时候不讲究也就罢了,随便家里和镇上的人怎么喊他,蛋蛋就蛋蛋,只要厉害没人敢欺负那也是厉害的蛋蛋。

  甚至小不点儿的屈南星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蛋蛋哥哥”的时候,他还特别受用来着。

  但现在,他只想抽取屈南星的部分记忆,让他忘掉自己这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字。

  而此时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是。”

  屈南星见他承认了,便道:“那就行了,你回去吧!”

  顿了一下,他还是发自真心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些天的陪伴和照顾。”

  尤其昨天他发烧进医院,他的生父不见总踪影,妈妈和哥哥远在天边,全都是梁枫尧帮着他跑前跑后,贴身照顾。

  就算他做这些的动机并不纯粹,他也会记得。

  “要是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说,只要做得到,我会还你这份人情的。”他说。

  梁枫尧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屈南星道:“我不回去。”

  他语气有点儿急,这让屈南星记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暴躁、霸道、不是正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这样子的他长大了会变得这么乖也是个奇迹。

  不对,他不会是装的吧?

  可是,他有必要连这个都要装吗?装着不认识自己也就算了,装老实什么的,这是什么套路?

  不等屈南星琢磨明白,就见梁枫尧很快就收敛了他的这份急躁,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很大的个子低垂着脑袋十分悲伤的样子,说道:“我回哪儿去?我爸娶了后老婆,有了新儿子,我小时候那么淘气,你也看见了他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好不容易努力学习才考到市里来上学,省得在家被我爸和他的后老婆嫌弃碍眼。”

  “但你也看见了,我住的地方就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管我也没人陪我。”

  “星星,你就算是可怜可怜我,让我呆在你身边就行,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呆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屈南星:“……”

  他大概知道梁枫尧家的情况,虽然他那时候还小,但也知道梁枫尧的妈妈在他六岁那年得病去世了。

  听大人说,梁枫尧从小就淘气得要命,他妈妈在的时候还能管得住他,他妈妈去世后,他就直接淘到没边,很多时候做的那些恶作剧或者搞怪的事情都超过了一般孩子淘气的范畴。

  他爸爸言语上管不住他,实在气得厉害了就会进行一些体罚的手段。

  屈南星在野里度假村住的时候,就碰上好几次梁枫尧挨他爸的收拾,但小时候的梁枫尧脾气又倔又臭,绝不会老老实实挨揍,他爸一边打他,他一边拳打脚踢地反抗,要不是他年纪小,还真会直接把他爸给撂倒。

  当时就是乖乖小朋友的屈南星都被那一幕吓呆了,到如今仍然记忆深刻。

  那时候的他对挨揍的梁枫尧是充满同情的,不过后来听爸爸妈妈说起他挨揍的理由,又觉得似乎他的确该揍。

  但即使这样,在得知小小的梁枫尧没有了妈妈的时候,他还是对那个又凶又黑的家伙儿重新涌起了同情。

  在梁蛋蛋又一次挨揍,他爸把他扔到小院子里罚站,他却跑到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梨花下张着大大的嘴巴仰头痛哭的时候,小屈南星走过去递了一块好吃的奶糖给他,还掏出自己可爱花花的手绢帮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从那时起,两个小朋友就建立了短暂又友好的交情,直到屈斌和梁鸿怡的奸情被屈南星的妈妈发现,两人的友谊才戛然而止。

  如果现在梁枫尧说别的理由或者借口,屈南星一定不会听进去。

  但他说的是和自己的境况如此相似的现实,屈南星沉默了。

  他还想起前些天梁枫尧也和他说过自己的妈妈去世,爸爸另娶的事,可见他是真的没撒谎骗人,只是有的信息说了,有的信息没说而已。

  沉默了半天,他才终于抬头对梁枫尧说道:“你可以去你姑姑那儿住。”

  他记得,那时候梁鸿怡是很宠她这个唯一的侄子的,梁蛋蛋也经常仗着有姑姑撑腰更加淘气霸道得肆无忌惮,就连梁枫尧的爸爸也拿这姑侄俩没办法。

  他要揍梁蛋蛋梁鸿怡就会跟个泼妇似地拦在中间,他要推开梁鸿怡,梁鸿怡就会哭天抢地说她哥打她,要死去的爹妈为她和苦命的侄子做主。

  曾几何时,屈南星也是羡慕过梁蛋蛋有一个不论对错都会全心全意保护和疼爱他的姑姑。

  只是没想到,这位姑姑硬生生插进了他们的家庭中,让他成了没有爸爸妈妈疼的孩子。

  梁枫尧在听到屈南星这么说的时候,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他说道:“我不去,那里又不是我家,我去干什么?”

  说完,他又去拉屈南星的手,想要好好地哄一哄,但他揣在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因为害怕屈南星要找他,所以他的手机没有调成静音,这会儿动静特别大,梁枫尧想要装作没听见都难。

  掏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那女人”。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会把手机扔到一边无视,但现在屈南星正盯着他,他的选择只有两个,接听或者挂断。

  依照梁鸿怡的性格,挂断了她还是会接二连三地打过来。

  一直不接的话,她说不定会打车绕回来直接冲进病房里。

  梁枫尧犹豫了两秒,还是冷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医院?”那头的梁鸿怡率先问道。

  “嗯。”梁枫尧回应。

  “去干嘛?你病了?”梁鸿怡又问。

  “没有。”梁枫尧道。

  自从上次姑侄两个不欢而散之后,这一两个星期一直都没有联系,他们性格其实在某一方面有些想象,毕竟血脉里都流淌着一样的鲜血。

  只听听筒里传来一声冷笑,梁鸿怡继续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跟小星成好朋友了。”

  “有事儿?没事儿挂了。”梁枫尧觉得很烦。

  梁鸿怡又道:“没事儿,有空叫上他一起来家吃饭。一个两个的,都把我们家当成龙潭虎穴了是吧?我干什么了你们都这个态度?”

  梁枫尧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病房里重新陷入了安静,屈南星看着面前的某个点陷入了沉默。

  最近的熟悉弄得屈南星想要假装听不出给梁枫尧打电话的人是谁都难。

  还是梁枫尧先有了动作,他走进一些,伸手去抓屈南星的手,再想软软糯糯地哄上几句。

  只是他的手刚要碰到,屈南星却猛地把手抽开,似乎梁枫尧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似乎正在压抑着某种糟糕的情绪,甚至连眼眶也变得有些红。

  他开口问:“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语气里满是愤怒和委屈。

  是,他可以感激最近梁枫尧的陪伴和帮助,也不去仔细分辨梁枫尧到底是撒谎还是仅仅没说。

  但他的确是因为梁枫尧和梁鸿怡关系的暴露,情绪和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八岁的那年。

  那年,一直都很爱笑的妈妈哭得很伤心。

  那年,没事儿就会把自己抱得高高的顶在脖颈间去够树上鲜红李子的爸爸低垂着脑袋跟他和哥哥说对不起。

  那年,妈妈带着哥哥远走。

  那年,他们的家不再属于他们,而是成了那个姓梁的女人的家,没过几个月,她和爸爸的孩子出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团圆又美好。

  在梁鸿怡的电话打进来的瞬间,这些日子和梁枫尧累积起来的不论真假的情谊,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他再次重复,声音不大,但里面的委屈和埋怨满满:“你们姓梁的、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梁枫尧还是离开了病房,临走前温声地嘱咐屈南星:“才刚刚退了烧,粥要趁热吃,吃了才有力气恨我们。”

  出了病房,梁枫尧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那头很快接了。

  梁枫尧道:“梁鸿启,拿着我的户口本去派出所把我的姓改了。”

  “你们姓梁的名声太臭了,我要跟我妈姓。”

  “从今天开始,我姓阮。”

  梁枫尧他爸:“……”

  不等老爷子破口大骂,电话就被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