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回廊风雨【完结】>第180章 37 以爱的名义

  谢雨浓挂了电话就驱车往平江开,全神贯注开了两个钟头,车子驶进谢溏村的时候,正赶上上班上学的时间。他把轿车歇在离家比较近的路边上,骑电瓶车接送小孩儿的人经过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

  本来要到谢家得走很长一段小路,七弯八绕的,不过前几年村里进行了整修,拆了几座房子,又新建了一座桥,现在只要开到村里大路的某一个豁口停下,过个桥就能到谢家,相当于车子开到家门口了。谢雨浓锁好汽车,过桥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桥头那座曾经住过一对老母子的简易小屋,许多房子都推了,只有这里又是修路又是推房,竟然保留下来这间简易小屋,孤零零立在一片草丛里,好像一座墓碑。瞎子阿二死后村里把这栋房子出租给外来打工的人,不过最后都因为听说这房子不吉利而退租,所以现在只是空关在那里。

  河水潺潺流过桥底,谢雨浓在桥上穿过时,感觉在某个瞬间听见了一种从很远处传来的风音。

  他摇摇头,拔除杂念,缓缓往里走。

  路过谢家的时候,他匆匆望了一眼,却没看见吕妙林和谢有琴,倒是看见站在院子里刷牙的周伟国,周伟国见到他像以为自己眼花了,满嘴牙膏泡泡噗噗响了两声。谢雨浓笑笑问了他一声好,又说自己一会儿回来,就那样穿过去了。

  等他走到石家门口,果然看见在一个人蹲在进门的石阶上,和衣靠在门槛上。

  谢雨浓微微皱眉,迟疑了一瞬,才推了推他:“之泠,之泠?”

  张之泠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谢雨浓,恍若梦境,喃喃叫了他两声,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好了,快起来吧,睡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要睡到我车里去睡。”

  张之泠把皮夹克套好,勉强搭着谢雨浓的手站了起来。也许是门口的动静惊动里里面,大门从内打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皱着眉正盯着他们,谢雨浓愣了一下,叫了句:“衣衣?”

  小姑娘明显也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小雨哥哥!”

  因为谢雨浓没空回来,又因为衣衣小学四年级就被去送去苏州读了,谢雨浓也真是很久没见过石衣衣。她跟石安一样个子高挑,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像一个小大人了。

  衣衣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在触及谢雨浓身边的张之泠的时候,转换为一种复杂的神色。

  “小雨哥哥,你认识他。”

  谢雨浓咽了咽,看了一眼张之泠,才说:“奥,嗯……认识。”

  “小雨哥——”

  “衣衣?你在跟谁说话?快进来,不要跟他说话!赶他走!”

  衣衣面露难色,打开大门,喊了一句:“妈,是小雨哥哥来看哥哥了。”

  大门敞开,谢雨浓一眼就望见回廊下站着的阿大妈妈,上次见她好像是去年中秋,当时她穿了石安给她买的新裙子来谢家串门,烫了黄头发,看起来很显年轻。可现在这个穿着肥大针织开衫,面色暗黄的女人又是谁,谢雨浓站在门口都能看见她头顶花白的发色。

  完全不像了。

  阿大妈妈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认出确实是谢雨浓,却一眼又看见对方身后的张之泠,脸色暗了暗,像强压住怒气,压低声音讲:“小雨,你回去吧,石安在休息,他不舒服。”

  “妈,你就——”

  阿大妈妈瞪着衣衣:“你插什么嘴!明天就给我回苏州,这里没有你要操心的事!”

  衣衣噤声不再说话。

  谢雨浓回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也明白过来现在是什么氛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阿姨,你让我见见石安吧,他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是办法。”

  “他不吃不喝就让他饿死好了!丢人的贱骨头!我们家养不出这种风不三不四的小孩!”

  张之泠听完忽然就要冲出去,谢雨浓强拉住了,却堵不上他的嘴,就听他骂:“你算哪门子的妈!法治社会,你把你儿子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你要干嘛!就算是犯法也该给牢饭吃!有你们这样的吗!”

  阿大妈妈往前冲了几步,愤怒地鼓圆了眼睛骂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训我!不男不女的勾引我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家庭才会养出你这种变态!犯法,你还敢提犯法?我还没有报警抓你!你还有脸骂我!”

  “真不明白石安怎么会有你这种妈!你要是害死他,我今天就捅死你,我再自杀!”

  “你来啊!你现在就捅死我!你来啊!”

  阿大妈妈抢了墙根搭着的火钳就要冲上来打人,衣衣拦也来不及,她瘦弱,发疯的母亲浑身是蛮劲,满眼红通通的好像魔鬼。她只好大叫哥哥的名字,屋子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谢雨浓奋力扯住张之泠不让他冲出去伤人,又得担心阿大妈妈不留神伤了张之泠,眼看着那杆铁火钳就要挥下来了,谢雨浓下意识护住张之泠,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内的剧烈疼痛没有出现,谢雨浓睁开眼睛,看见怀抱里的张之泠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谢雨浓转过身去,石安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身后,刚才那一下显然是打在他身上了。谢雨浓看见他灰白的面色和发青的眼窝及嘴唇,脑袋下意识嗡了一下。石安站不稳,谢雨浓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却摸到一手嶙峋的骨头。

  张之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越过谢雨浓伸手抱住了石安。谢雨浓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看着阿大妈妈气得嘴唇发抖,又要举起火钳,于是拦在三人之间,劝道:“阿姨,不能打了,阿大这个身体,您再打真的打坏了。”

  “那就打死他!打死他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衣衣趁她不注意把她手里的火钳夺过来丢了,阿大妈妈扭头扇了小姑娘一巴掌,骂道:“你也帮他,你帮什么!两个男的,恶不恶心!你不觉得恶心吗!”

  石安喊起来:“妈!你别打衣衣,衣衣又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种儿子!”

  谢雨浓快步走过去查看衣衣脸上的伤,小姑娘的眼睛盛满泪水,脸颊上是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甚至有些渗血了。

  “哎哟,作孽作孽,怎么回事啊!”

  谢雨浓抬头一看,吕妙林同谢有琴一前一后走进来,吕妙林一眼看见面颊带伤的衣衣,于是赶紧跑上来把小姑娘护在怀里,好言相劝道:“阿大妈妈,再怎么生气也不好打小孩子啊,小姑娘才多大啊。”

  阿大妈妈看见他们各护各的,每个人都用一种责备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罪人,她一口气上不来,狠狠锤了两下胸口,快倒下去的时候被谢有琴扶住了。眼泪顷刻之间涌出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在这个尘埃飞扬的院子里回荡着。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埋怨起来:“我养的这么大的儿子,好端端的跟男人搞不清楚啊,我不希望他多有出息,当初说退役就退役,我有没有说过你一个不好啊?可你呢,你懂感恩吗,你对得起妈妈对你的爱护吗?妈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妈妈啊!”

  石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低头看见张之泠咬紧的嘴唇和哭得红肿的眼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该死。铺天盖地的内疚像吃人的怪物一样吃掉了他,石安的五官痛苦地皱紧了,身体失力倒了下去蜷缩在地上,双手掐住脖子从嗓子里挤出被撕裂似的痛苦的喊叫。

  张之泠跪倒在地上抱他,叫他的名字,却始终不起作用。衣衣大哭起来,推开吕妙林的怀抱,冲到哥哥身边搂住哥哥。

  “哥哥,我是衣衣,你看看我啊,哥哥,你这样我害怕。”

  可能是衣衣的哭声刺激了石安,他好像意识回笼一些,剧烈地喘息着,张之泠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伸手控制住他的两只手,不让他掐自己。

  阿大妈妈哭喊道:“你想死我不想死吗,你要逼死我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衣衣仰面叫道:“够了,妈!你真的要逼死哥哥吗!”

  “我不逼死他,他要逼死我啊,他跟男人睡在一起,他错得离谱啊!”

  衣衣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站起来大声说:“我不觉得两个男人恋爱是对的,可是妈,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哥哥,你的小孩,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对的事才可以被爱,被支持?难道对错比他的幸福,比他的命还重要吗?不是的啊,妈,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谢雨浓出神地盯着衣衣,看见她执着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她站在哥哥身前,明明是那样瘦小的身体,却好像一支军队,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一般坚实可靠。

  那天,阿大妈妈没有再吵下去,她忽然停止了谩骂,挫败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很隐忍。阿大爸爸听见消息赶回家来,看见满院狼藉,第一时间查看了阿大,发现人已经昏过去了,于是一行人赶着上了医院。谢雨浓开车送他们,衣衣和阿大妈妈抱着阿大坐在车后座,母亲搂着儿子的头,不住地流泪,妹妹则抱着哥哥的手臂,牵着哥哥的手,依偎在哥哥的身边。

  谢雨浓收回目光,余光擦过副驾驶坐着的谢有琴,发现她也在从反光镜里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