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莉睡美人一样一下午都在睡觉,晚上才醒来,醒来草草吃了几口桂花糕,就随大家一起去泡温泉。他们包了一整个民宿,所以是泡私汤,一楼院子里一个很大的混汤,中间用草篱浅浅隔了一下,一边男生,一边女生,其实没什么区别,要看到都能看到。
谢雨浓和叶颂披着浴袍下来,荔莉和叶青已经埋在汤里泡了,一人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头上顶块毛巾,小鸭子一样在汤池里浅浅地游。叶颂说他们哪里是来享受的,根本是来运动的。叶青说:“这是荔莉说的,加快血液循环,减肥排毒。”
谢雨浓笑道:“荔莉,你精神来了就乱讲!”
荔莉大喊:“我哪里乱讲啦!就是那样的!”
大约是越游越热了,后来两个姑娘都不动了,靠在石边休息,叶颂和谢雨浓一直就靠在那边,泡得很安静。这个时节,山里的空气还是冰凉的,他们的肩头都有点冷,所以缩得更下面。风一吹,檐角的桐风铃就响,树林窃窃私语,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自己。
叶青赞道:“这个风铃装得好。”
叶颂附和道:“还是铜的,好像在庙里一样。”
荔莉笑起来:“庙里可不能男男女女的一起下饺子。”
叶青打了她一记,水花溅起来,顽皮可爱。谢雨浓看了她们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同叶颂相视一笑。叶颂轻声说:“你放心吧。”
叶青听见了耳尖,问什么放心!放什么心!
谢雨浓忙说没什么,一抬眼就看见荔莉正隔着稀疏的草篱望着自己,他只好低下头去,弄了弄水。荔莉莞尔,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叶青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讲什么,忽然觉得不大好意思,她隐约知道荔莉是为了感情问题不开心,但到底两个人不大熟悉,没有深聊。
一时间无话可说,大家安静下来。忽然荔莉说,大家来交换一个秘密吧。
谢雨浓有点无话可说:“可是我感觉我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秘密。”
“那你先想着!”叶青大手一挥,掀起好多水,沉吟了一声,讲道,“我在三亚跟梁佑安睡了。”
叶颂瞪大了眼睛,嘴唇直打抖,眼看着就要冲过去了,谢雨浓连忙抱住他,安慰道:“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我怎么好好说!我怎么会有这种妹妹啊!老梁做错什么!”
叶青冲他翻白眼,做鬼脸,游到荔莉身边抱怨:“你听听,哪有这样的哥哥,不关心妹妹,胳膊肘专门往外拐。”
荔莉笑着说:“说明你肯定是个花心大萝卜。”
叶青整了整自己虚无的皇冠,哎呀一声,面上很得意:“我这么漂亮,花心点也情有可原吧。”
荔莉但笑不语,看叶颂有点控制不住,她才说:“我来说我的秘密吧?”
叶颂只好住口,用眼神警告叶青,叶青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美女蛇一样缠在荔莉身上,现在荔莉就是她的护身符了。
“我……”
荔莉的眼神忽然有些空,不知道看向哪里,她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秘密,很多故事,但只能选一个,风铃再次响动的时候,她开口道:“我谈过很多次恋爱,但都是同一个人。”
叶青缓缓松开手,游到她身边看她,不由地问:“你这么爱他?”
荔莉沉默了。风又掀起林潮,绿色的海的波涛在他们身后万丈高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他们意识到,荔莉有着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而她至今困在其中。风声弱下去的时候,荔莉忽然又说:“我恨他,又爱他。”
叶青摇摇头讲:“太怪了,人怎么会又爱又恨一个人?”
荔莉笑了笑,说:“我恨他教会我爱,爱我又收回,但我又学不会爱别人,我只学过爱他。”
谢雨浓皱着眉说:“你怎么不会爱别人,你明明很爱朋友。”
荔莉看着他,明白他要说的是明明你也很爱我,怎么可以说你不会爱别人。
那是不一样的。但是她没有说,她只是用手拂过水面,撂开树的影子一般撂开这段故事,随后叫下一个人说话。
谢雨浓不愿意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所以叶颂跟上了。
叶颂想了想说:“我其实不想学哲学,我想去非洲看星星,保护野象。”
叶青切了一声,说:“这算哪门子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叶颂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叶青嘿嘿一笑,没应答。叶颂看她那鬼魔鬼样,忽然意识到什么,喊道:“你看我日记!你要不要脸!”
“大家都是亲兄妹!看看怎么了!”
“那是个人隐私!”
叶青看他又要打过来了,赶紧催促谢雨浓,讲:“小谢哥,你快说快说,不然我哥又要打我了。”
谢雨浓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我也有一本日记……里面写了关于一个人的很多事。”
荔莉问:“是戚怀风吗?”
谢雨浓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叶青叹了口气,仰天感慨道:“戚怀风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谢雨浓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去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水里,却被叶颂拎起来,狠狠拍了一记后背心,沾水的巴掌尤其疼,谢雨浓惊呼了一声。荔莉和叶青在对面笑得花枝乱颤,拍起不少水花。
因为泡了温泉,身体暖,夜里叶颂睡得很深,谢雨浓却反复想着荔莉的话,睡不大着。现在他知道詹叔齐竟然真的是荔莉的初恋,真是五雷轰顶一样绝望的事,他知道人很难忘记自己的初恋,只不过自己比较幸运,遇到了戚怀风。
他辗转难眠,只好爬起来,摸索下楼想去喝杯牛奶,却没想到厨房灯竟然是亮着的。他的心咚咚跳了一下,果然看见孤灯下沙发上坐着一个荔莉。她在画画,用谢雨浓帮她装来的速写本和签字笔。
她画得太入神,一直在谢雨浓走得很近她才发现。
荔莉捂着心口说:“你吓死我了,怎么不睡觉?”
谢雨浓低头看她的画,竟然是一张观音肖像,观音的眼睛细长低垂,看起来有似笑非笑的自然神性,既怜悯又薄情。画得很好。
荔莉拍拍沙发,谢雨浓就坐下来,撑着脑袋问她:“怎么画这个?”
荔莉说:“那个铃铛真像庙里的。”
谢雨浓这才听见檐角的铃铛似乎还在响,只不过房子隔音好,不是很吵。荔莉靠在他的肩上,把画立在膝盖上,轻轻地说:“你看,爱人不如信佛,心里还平静些。”
谢雨浓实在忍不住不说她:“詹叔齐都要把你逼得出家了?”
荔莉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他……我是对爱情疲惫了。”
谢雨浓讲:“你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小雨,你简直像个老妈子。”
“我可不是你的老妈子嘛……”
荔莉教育他:“你才几岁啊,心活得那样老。”
“我几岁我都看不懂你为什么喜欢詹叔齐,他给你下了迷魂汤。”
荔莉笑道:“更像老妈子了。”
谢雨浓不说话,荔莉忽然躺到他的腿上,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像两潭水一样,轻轻晃动涟漪,她说:“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谢雨浓顿了顿,佯装不记得:“什么话?”
荔莉闭上眼睛,念诗一样念道:“我恨他教会我爱,爱我,又收回。”
谢雨浓觉得背心有些发汗,他抿着唇,沉默不语。荔莉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了,她伸手轻轻碰在谢雨浓的脸庞边上,好像怕他碎掉一样轻。她的神色有些忧伤,口吻好像叹息:“小雨,爱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第一次的时候,谢雨浓还不能很懂得,现在他看着荔莉,看见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已经能够领会其中七八分意味。还有两三分,他不大想去深思。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很想抱一下戚怀风,立刻就想抱到他,只有抱紧他,他才能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洪水般的生活之中,爱人好像浮木一样,有时候,他也担心,他们也会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