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后没几天就是运动会，大多数学生都开始躁动起来，再也无心学习。
N大操场大到离谱，占地一万四平方米，一眼看不到头，却还能处处人头攒动。体育部的部员佩戴袖标，忙着布置比赛场地。女生们手挽着手闲逛，男生们则聚在一起打游戏，时不时爆发出一声牛逼。
靠近观众席的一侧有排小摊，兜售着发箍、应援棒和N大的各种文创产品。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热闹非凡。
秦尧坐在看台上，头顶披件外套，嘴里叼着根已经吃完的雪糕棒。
天气太热，像是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让人呼吸困难。他已经快要融化了，完全不能理解下面这帮人的活力从何而来。
可一想到自己待会还要跑五千米，他又心中拔凉拔凉，真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关兆兴在旁边也热得直骂，尽显祖安王者风范，恨不得把校领导祖坟都刨了问候两句。
直到操场广播宣布运动会开幕式即将开始，大家才恋恋不舍回到座位，准备欣赏方阵和表演。
参加过运动会的人都知道，方阵的精髓不在于队列有多齐、人有多少，而在于举牌的领队有多漂亮。
这也是大家私下讨论最多的话题。
“草，这队是美女！”关兆兴一叫，秦尧就和他一起把脖子探出去。
“切，这队是男的。”两人又会一脸失望地把脖子缩回来。
他们这样一伸一缩，就像是夏天爬上池塘水面上晒太阳的伸缩王八。
突然，管理系的方阵走了过来，前排女生瞬间爆发出阵阵尖叫，把秦尧吓了一跳。秦尧心说肯定是男领队吧，于是缩在外套的阴影里没有抬头。
“草！”关兆兴却突然用力晃秦尧的肩膀，“快看快看！”
难道管理系举牌的是美女啊？秦尧被晃得难受，于是看向操场——
不是美女。
而是苏知远。
但是秦尧敢说，他比场上任何一个美女都好看。
苏知远今天穿了套合体的西装，衬得腿格外修长挺拔。他把稍长的头发在脑后束了个小发揪，戴着幅细框银边眼镜，一扫平时阴沉清冷的扮相，精英范儿十足。
他真的在发光。
秦尧的意思是，他的皮肤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
说苏知远万众瞩目一点都不夸张，看台上的女生们嚎叫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空气引爆。男同胞们大多悻悻看着，一脸藏不住的酸溜溜。
“苏学长还单身吗？”
“好像是哎，但是听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而且说是单恋，没想到吧。”
“真的假的？！那得是多优秀的大美女，才能让苏知远单相思！！叫什么名字？”
前排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
秦尧托着脸想：嘿，姐妹，转过头看看，“大美女”坐在后面呢。不过他怕吓着人家小姑娘，也只是在心中自嘲道。
每到这种时候，秦尧才能意识到苏知远究竟有多受欢迎。这群女生提到苏知远，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
其实秦尧到现在也不明白，苏知远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没钱，土鳖，还是个直的。论长相他比不上高云霆，论学业比不上张澄，就连厨艺都比不上苏知远上一任跟班……再说了，只要苏知远想要，完全配得上更好的。
苏知远到底是，喜欢他什么呢？
那句喜欢，又有多少真心？
秦尧一动不动，脑袋在外套里埋得很深，他也不明白自己思考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
关兆兴以为苏知远大出风头，搞得秦尧不爽了，于是赶忙出言宽慰道：“那家伙就剩张脸了，光脸好看，人不行，也没用对吧？”
秦尧不明白关兆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还是随口“嗯”了一声。
“再说了。”关兆兴用手机的屏幕照了照镜子，满心笃定地说，“苏知远长得比起你关哥，还是差点意思。”
秦尧忍了又忍，还是露出一幅嫌弃的表情。
秦尧对苏知远回升的一点点好感，在五千米跑道上见到对方的时候，瞬间跌回了原点。
他顶着围观群众探究的目光，没好气地问：“为什么你也要参赛啊？！”
“有什么关系，偶尔运动下也挺好。”苏知远笑眯眯地说，手臂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就像是提起来小狗脖子似的，有种挑逗戏弄的意思。
秦尧是真的怕被人看出来他俩关系不正常，可苏知远显然无所谓，甚至还有点期待。只要秦尧同意，苏知远甚至能跟他手拉手跑完全程。
“热，离我远点。”
时间差不多了，秦尧抖掉苏知远骚扰的手，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跑道，摆出起跑姿势。
“3，2，1，预备——跑！”裁判枪一声令下，一组二十几个学生瞬间冲了出去。
作为最有看点的比赛项目，跑道两侧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密集，大家爆发出歇斯底里地加油助威声。
秦尧充分发挥自己职业代跑的风范，一上来就把众人甩出很远。
夏天的风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滚烫的空气灼烧着神经，秦尧只能努力放空大脑，让两条腿条件反射般迈动。
但就像他说的，他爆发力还凑合，持久力不行。
跑了两千多米的时候，秦尧脚步明显慢下来。他感觉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喉咙，耳畔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坏掉的鼓风机，眼睛也被汗水腌渍得疼痛。
秦尧看着一个个同学稳步超过自己，他的意识开始慢慢剥离。
期中考试的题目、宿舍楼下的蔷薇、前女友送他的围巾、他从小长大的老宅……秦尧脑子里的东西混乱又没有逻辑，仿佛这样能减轻一点痛苦。最后，他想到了苏知远。
怎么全程没看到苏知远的影子。
“你在叫我吗？”突然，熟悉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苏知远稍稍加速，跑到了秦尧并排的位置。
他连汗都没怎么流，整个人清清爽爽，就连那副面具版的笑容都没有崩塌。
秦尧愣了下。
怎么心里刚想，他就出现了？
“不，没叫你。”
“难道是我幻听了？”苏知远疑惑，最后满不在乎地说道，“已经跑一半了，再坚持下，深呼吸。”
秦尧猛咳几声后，随着苏知远的节奏深吸一口气，几乎撕裂的心脏终于被放回了胸腔里。
苏知远说：“到临界点了，过会身体就会习惯现在的强度，不会一直这么难受的。”
秦尧喘得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从喘息的间隙挣扎着发出声音，“你好像……呼呼……不怎么……咳，累啊。”
“嗯，我每年都会去参加马拉松比赛。虽然拿不到名次，但耐力锻炼得还可以。”
“真的假的啊……”秦尧破防，伸手去推苏知远的肩膀，“那你就别在这慢悠悠地晃了，你不知道吗，只有前三名才加德育分！”
“哈哈，没事的。”苏知远乌黑温和的瞳仁里，像是厚重的树脂包裹着一点光，“我说了，我是来陪你的，名次不重要。”
观众也好，运动员也好，所有人都盯着前排，因为只有第一名值得被记住。但是苏知远不同，他盯着秦尧就够了。名次不重要，秦尧在他心中早就成了内定的第一。
苏知远说得这么认真，会让秦尧忍不住把他每一句话当真。
连带着他所谓的感情。
秦尧对自己的不坚定感到恼火，脑子更昏涨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用不着你……呼，陪我！你要是能跑得快，就赶紧跑……别搞得像是我……呼呼，我逼你牺牲似的！”
“可是……”
“老子才不要欠你人情呢！我要认真了，有本事跟上来！”秦尧感觉体力有点恢复，突然咬着牙，开足马力狂奔起来！
谁也没想到在三千多米的时候，还能有人爆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其他选手体力透支，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秦尧超过了一个又一个人。
不管怎样都要让苏知远拿到名次，不然成我拖他后腿了！苏知远要是跟不上来，可别再说什么为了我了！
“21号追上去了！！！！”
“21号谁啊？！”
“是秦尧吗？好像是秦尧！！！”
“好家伙，不愧是N大校园传说——体测无情的打卡机器！”
苏知远看着秦尧的背影。
虽然秦尧速度飞快，但他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好。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稍不留神就会栽倒。即便如此，他仍旧玩命狂奔着。
为了让我拿名次吗？
倒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苏知远怔怔地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知远是个对人对事，都很难打起精神的人。生性淡漠让他情绪平稳的同时，也很难感受到激情与喜悦。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无论生活还是学业，哪怕跑步这种小事都拼了老命的秦尧，才会如此吸引他的目光吧。
“啊，5号也追上去了！！！好他妈快啊啊啊啊啊啊！！！！”
“马上要到前排了！！！”
不久，苏知远再次赶上秦尧，和他肩并肩跑着。苏知远居然也开始细细地喘息起来，白皙的脸颊因为持久爆发而泛着红。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苏知远想不起来了。
他笑着对秦尧说：“如果能拿到名次就好了！”
秦尧脑瓜子嗡嗡的，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喉咙里有血腥味，心脏如鼓，连带着肋骨都痛。他就像一个被提前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除了奔跑，什么都不想了。
“加油！！！苏知远加油啊啊啊！！！”人群中叫得最歇斯底里的，是乔木栖。
她情绪一上头，完全忘了自己是“微服私访”。要不是没提前准备，她都能拉着横幅，站在墙头给苏知远呐喊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