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的事情对赵珺棠来说都是很混乱的。
居澜面无表情, 眼神疯狂地在那个女人身上砸破了一个酒瓶,第二下过去,破碎的瓶子滑开了女人肩膀的皮肉, 鲜血瞬间染红了对方银色的礼裙。
那个女人也被吓坏了,尖叫着捂着肩膀的伤口摔倒在地,哭喊着大骂,“来人啊,保安!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要把你赶出去!”
居澜还要来第三下的时候,宋河已经放开赵珺棠扑上去搂住了他, “妈的, 居澜!你冷静!”
赵珺棠耳朵巨疼,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些失去平衡, 摇摇欲坠,她踉跄着过去抓住了居澜的手, “居澜……”声音太轻了, 不知居澜有没有听到, 但他停住了动作。
“阿宋。”
“澜澜。”
两个人声同时响起,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宋开明和居晋闻大步走了过来。
居晋闻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居澜,眼神落在了居澜被划伤流血的右手上,“澜澜,把东西放下。”
居澜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松开手,破碎的瓶子掉到了地上, 他左手紧紧抓着赵珺棠,拉到自己的身边, 用阴狠的眼神死盯着那个女人。
赵珺棠只看周围人嘴动,耳朵像进了水一样全是杂音。
居晋闻看了一眼在自己儿子身边出现过几次的姑娘,拿出一条白色的丝巾,一边处理居澜的伤口一边冷冷地看向夏承烨,“夏总,这是怎么回事?”
夏承烨表情很严肃,看着地上用侍者递过来的干净巾帕捂着伤口的女人,“你要干什么?”
女人的妆都花了,失血让她的脸色很苍白,她怨怼地看了一眼赵珺棠,“我就想看看那个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小妖精是什么样!”
夏承烨说:“刘小姐,你失心疯了吗,看清楚,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是宋少爷和居少爷的同学,而且就算我带女伴过来,也不是你能干涉的事情,我的事和你毫无关系。”
刘慧敏打完就发现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愧疚。
“慧敏,今天你确实太任性了。”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一看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的贵妇老太太出现了,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刘慧敏,对自己的儿子说,“承烨,是我带她过来的,你先不要管这个,车来了,送他们去医院吧。”
说完她突然看向了对面的赵珺棠,表情严肃,眼神凌厉。
赵珺棠被看得心里一阵不安,她不自觉地往居澜身后躲了躲,居澜挡在她前面,直视着老太太,很不客气,“你看什么?”
三个受伤的人被送到了医院,酒会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在居晋闻和宋开明的面上,所有人都会当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刘慧敏的伤口很重,有两道都需要缝针,她嚷嚷着不会放过居澜,但居晋闻肯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居澜的伤很轻,只是被划破了一点,消毒后包扎了一下就好了,他一直陪着赵珺棠做检查。
赵珺棠脸颊和耳廓上的伤口是被刘慧敏美甲上繁复的装饰划出来的,不深,但刘慧敏下手很重,她的鼓膜穿孔了,至少要三个月才能痊愈。
居澜一晚上的表情都很难看,神色有些不对,赵珺棠心里不安,捏捏他的手,“我没事。”
但居澜下颌紧绷,什么都没说。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敲响,夏承烨和母亲走了进来。
平时的居澜纵然不满,也会站起来打了个招呼,但今天他只是瞪着进门的人,好像随时会扑上去把人赶出去。
夏老妇人一直盯着赵珺棠,居澜挡住她的眼神,警告道:“夏老夫人,你还是去关心关心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宋河把事情都告诉两人了,夏老夫人一直想让儿子夏承烨结婚,刘慧敏就是她挑中的儿媳妇,虽然刘家没什么底蕴,基本上就是个暴发户,但胜在刘慧敏年轻会来事,比较好拿捏。
刘慧敏也根本不管夏承烨四十五岁,比她大了十七岁,恨不得扑到夏承烨身上去,只是夏承烨自己一直拒绝,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
夏老夫人没有管居澜的无礼,她看着赵珺棠道:“我是有点事想要和这位赵小姑娘说说。”
赵珺棠耳朵连着脑袋都在痛,实在无心应付,但她知道对面两人说的事情肯定和赵芊芊有关,所以她拉了一下居澜的手,“你去帮我买瓶水吧,我想要那种没有碳酸的橙子饮料。”
居澜偏头看了她一眼,修长地手指颇有些留恋地轻拂过她的耳廓,然后离开了病房。
“您请说。”赵珺棠说。
夏老夫人穿着低调奢华的旗袍,姿态优雅地坐在小沙发上,微笑,“我年轻时丈夫就去世了,商场上人家一般都叫我……唐女士,我本人并非港南市人,我是川城唐氏出身。”
赵珺棠整个都愣住了,她看着夏老夫人……不,应该说是唐女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你已经见过了,夏承烨,小儿子是随我姓的,叫唐晨辉,十六年前,他因为突发疾病去世了,从发病到去世只经历了三个多月,中途他一直昏迷,始终没有恢复意识,那时候他才二十六岁。”
唐女士说到这里的时候显然还是很伤感,苍老瘦削的面容,每一条纹路都盛满了痛苦。
赵珺棠心里甚至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只有一个想法,她得再向赵芊芊道歉。
赵芊芊一直坚信的是对的,她并没有被抛弃,她爱的人早就死了,所以才没有再来找她。
“晨辉发病前和我说过他有个女朋友,想要结婚,我因为对方的家世始终反对,他病逝后我逃避和他有关的一切,也从来没有想着要去找那个女人。”
赵珺棠看了一眼夏承烨,对方也在看她,眼含深意,她就明白了。
夏承烨肯定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母亲提过赵芊芊的事情,更不用说他也喜欢上赵芊芊的事了,唐女士肯定不能接受自己两个儿子都相继扑在一个家世普通的女人身上。
她想着赵芊芊和夏承烨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毕竟这个老太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
“但今天我见到了你。”唐女士看着赵珺棠,神色悲戚又有些激动,“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肯定是晨辉的孩子,你是我的孙女!”
赵珺棠有些茫然地抬头,这个老太太在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是唐晨辉的孩子呢,她扯着嘴角,每发出一个声音,耳朵都会痛一下,可她还是坚持在说,“我想你误会了。”
“我是我母亲捡回来的孩子,我和她,还有你的小儿子,并没有血缘关系。”
唐女士和夏承烨的表情都很惊讶。
“不可能,你看这个照片,你和晨辉十几岁的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唐女士站起来,几步走到赵珺棠面前,打开手机上一张很有年代感的彩色照片,“你自己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赵珺棠机械地低下头,照片上是兄弟两个,夏承烨五官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旁边的那个五官秾丽精致,有点男生女相的样子,但灿烂的笑容又充满了少年感的,应该就是唐晨辉。
因为和赵芊芊长得完全不像,所以赵珺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今天她才终于知道,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父亲。
她甚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唐女士有些眼熟了,因为唐晨辉长得像自己的母亲,所以说起来就是她长得像自己的奶奶。
“你搞错了,我不是的。”赵珺棠有些重地推开了唐女士的手机,看向夏承烨,“你应该也知道吧,我妈肯定和你说过,我是她捡回来的。”
夏承烨摇摇头,“她没说过,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她生的,是我弟弟的女儿,因为你们……真的很像。”
这也是他一直迟疑着无法说出自己真实身份的原因,他怕赵芊芊无法接受他是曾经爱人的哥哥,也怕赵珺棠无法接受一个应该是大伯的人变成她的继父。
“你们搞错了。”赵珺棠又重复,“你们肯定搞错了,我不是我妈生的,她不会骗我的,她没有必要骗我。”
“珺棠……”
唐女士还想说什么,被夏承烨拦住了,“妈……再等等吧,给孩子一点时间。”
看着赵珺棠惨白的脸和红了的眼眶,唐女士只好作罢,让夏承烨先把她送出去了。
“这就是你今晚本来要和我说的事情吗?”赵珺棠看着去而复返的夏承烨,像是报复一般地说,“我妈不会同意的,她知道你的身份,就一定会和你一刀两断,你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夏承烨垂眸,情绪平和,“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晨辉去世五年多,我才敢收拾他的遗物,得知了很多和你母亲有关的消息,当时我只是想着要把晨辉的事情告诉她,就派人查了她的消息,没想到她因为癌症在住院,所以我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给她提供了资金帮助。”
“她才二十八岁,看上去纤细又脆弱,经历了那么严重的病,失去了声音,还要照顾一个女儿,我没有办法再和她开口说这么残忍的事,所以之后几年,我想着自己已经仁至义尽,都没有再接触过她。”
但命运就是这样,总让人身不由己,五年后在一次晚会上又偶然见到,他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渐渐接触,却最终交付了自己四十年来始终冰冷的心,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理解了弟弟爱上赵芊芊的理由,理解他为什么不惜和家里决裂,也要回去和赵芊芊结婚了。
他也曾犹豫过,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赵芊芊,想着让时间来冷却自己炙热的心,可就像被磁铁吸引的磁粉一样,他一头扎进去,无力反抗。
“你们说的我不会相信的,我会自己去问我妈妈的。”赵珺棠说。
夏承烨站起身,“……不管什么原因,她是很爱你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重要的人,不要伤害她。”
赵珺棠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张口了,“我不会和她说你的事情,你自己想好怎么说的时候自己和她说吧。”
夏承烨回头,有些欣慰,“谢谢,这对我很重要。”
病房里安静下来,赵珺棠呆坐了很久,她不明白,如果赵芊芊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十六年来,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却在这种时候知道了这种真相。
即使她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因为实在是太像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要长得这么像,谁都不会相信的。
“居澜……”赵珺棠从病床下来,她很想见到居澜,就算今天居澜有些疯,但这种疯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没有找到人,护士也说没看见。
经过电梯口,她忽然听到消防楼梯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护士也听到了,两人面面相觑,朝楼梯间走去。
居澜在那里,往下一层的平台上,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全是鲜血,身边倒着一瓶饮料,地上躺着一个人,双眼紧闭,脑后渗出一滩血——是程雪欢。
“居澜……”赵珺棠抖着嗓子轻喃。
护士已经尖叫着跑开了。
赵珺棠一步一步走下去,蹲在居澜面前,满脸都是眼泪,哭得停不下来,“居澜,怎么了……你怎么了?”
居澜神色茫然,他死死地抓住了赵珺棠的胳膊,手中的鲜血沾染在两人的身上,他带着哭腔,嗓子哑着,自言自语般,“是我……我害死了我妈妈……”
赵珺棠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
怎么会这么漫长,这一天怎么会这么漫长,为什么还没有过去,明天为什么还没有到来。
平静的,如往常一般的明天,还会到来吗?
无数的人冲进了狭窄昏暗的楼梯间,他们把程雪欢抬进了手术室,有人一把把地上的两个人推开了。
赵珺棠的胳膊撞在了墙上,可她搂着居澜没有松手。
“是你吗,你把程小姐推下了楼吗?”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问。
居澜表情麻木,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没有说话。
“不是的。”赵珺棠像护崽一样挡在居澜前面,哭着说,“不是的,居澜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就像居澜保护她一样,现在该她保护居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