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66章 66.太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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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蛰萤。”阎曈看着那个浑身锁链的人,冷声说。

  神座旁的男人踉跄着站起了身,护在蛰萤面前。蛰萤慢慢抬起手,搭在男人被那长钉近乎撕裂的手腕上,艰难地抱着即墨站起来,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作响,曾妥帖雍容在他脸上的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盖住了即墨残破的半张脸,他的面庞露出来,和阎曈在轮回梯里遇见的别无二致。

  世家的人完全不顾旁人,专心致志地吞咽着他们各自抢夺过来的肉,甚至在肉被吞下去之后,开始撕咬自己沾了血的皮肤,他们每个人的眼球都渐渐浸透了漆黑的颜色,看不见,听不着,只是闷头吃肉,甚至趴在地上舔食已经完全不知道是谁的血液,他们像是群发狂的野兽,完全没了理智。初家人不怎么费力,将他们一个个从高台上踢了下去,唯有霜木,抱着那个罐子,站在仍旧仰头的尹水水的面前,她抬起双臂,看了看身上迸溅上的血迹,叹了口气。

  江谨在江识执意上来的时候就咬牙跟了上来,护在他左右,江识便专心砸断那些锁链,而后把郑元书从那个奇怪的器皿中拖了出来,周围壁画的呢喃随着铁链的断裂戛然而止,郑元书被江识心脏按压了好久,才终于呛咳出了几口不知名的液体,睁开了眼睛。“别让她靠近即墨!”

  霜木闻言转过身,她原本清丽的面孔,忽然模糊成了一团,她笑起来,整个身体开始变薄,而后飘飘悠悠地缩成了手指一般大小,她也是个纸人,她快速向后掠去,她所到之处,台阶的尸仆慢慢融成一滩尸水,在台阶上留下了一个个人形的黑坑,最后霜木被收进一个人的衣袖中,阎曈他们一行人看过去,一群人慢慢顺着台阶走了上来,他们缓缓将所有人包围住,站在图腾的各个方位上,跟初家的人对峙,而后一个长得和裴承澜一模一样的男人扶着楼氏老人从人群后走上前,朝着蛰萤行了一个道士礼。

  “陌上裴氏,裴家承溯,见过诸位和两位神官。”裴承溯嘴上这样说这,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恭敬尊重,他在各个炉鼎之间踱步,抚摸过那些盛着碎成齑粉的裴承澜与崩裂了一半的褚白、阎家长孙尸身的炉鼎,看着那些漂亮的身体组织像月老红线一般招摇着,他赞叹地叹了口气,而后目光扫过已经被救出来的郑元书和另一个女人。“还请神官将愚民之书交付给在下,大祭已行,不付难止。”

  神台上的群星星环运行轨迹愈发让人眼花缭乱,图腾的光芒也从清冷慢慢变得猩红,转瞬之间,即墨的身体在人身和破碎的长卷之间来回转换,及其不稳定,蛰萤抱紧了他,惨白着脸,死死抓住扶着自己的男人的手。

  “他的骨头,是你拿走的。”

  蛰萤凝视着他,裴承溯却丝毫没有畏惧,一直未动的楼氏老人退到一旁,他身后一个木制无头神主安静地坐在那里,和即墨的身体一模一样,不过是用竹笼所制,薄如蝉翼的竹片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中的白骨。裴承澜拍了拍手,出来两个人,将神主放置在神座前的高地架子上,就像刚刚即墨的被挟制时的姿态,而后那两个人拿出了几炷香,分别插在咽喉,丹田和中阴。

  阎曈忽然想起自己曾亲手尸检过的那个男人,裴承澜,他就是如同香炉一般被这么插上了香。“跟裴承澜当初……但……”阎曈忽然脑海中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看着蛰萤怀里已经成为愚民之书即墨,忽然有了算计。

  “原来,当初那个小偷,是你。”拦在蛰萤面前的人抬起头,整个眼眶通红,带着一点癫狂的阴鸷目光停留在裴承溯身上。

  裴承溯桀桀桀地笑了起来,而后抚摸着自己已经有了细纹的脸,回视回去。“我如今可没有当初那么傻了,愚民之书也不过是神的卷册而已,这么多年,这么多地方,算计了那么多人,可不仅仅是想要你们残神的狗剩。”

  裴承澜闭着眼哼着含混的调子,抬脚就向上走,坐到了神座上,翘起二郎腿看着下面高低架上的木主,瞬间收敛了笑容。“上香。”

  楼氏老人慢慢拿起自己的长烟枪,慢慢将烟斗里的冒着一点火星的烟丝都落在竖起的香上,飘飘渺渺的香雾纠缠着往上攀爬,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那股子莫名配压制的恐惧感再度袭来。

  太阴幽荧的月影再度出现,它慢慢张开了嘴巴,浑圆的月亮在它呼吸间吞吐,裴承溯嘴巴不自觉地朝着两边咧开,那就是他想要的——口中衔月的幽荧,他抽出一把惨白的符纸,朝上抛去,周围兜转的星辰猛烈地震荡起来,悬雕神像宛若一个个诡异的黑影慢慢压迫过来,站在那些正在裴承溯带来的、图腾上守住各个特殊方位的人,被符纸团团围住的幽荧嘶吼着向下栽。

  楼氏老人抬起手一团晶莹的蛛丝,抛出去扯住幽荧头上模糊的新月型的光相,而后将蛛丝另一端刺入木制神主的心口,尹水水张开了嘴,唇齿皆无,她嘴巴咧到了一种正常人无法达到程度将蛛丝的一端吞了下去,成为了栓锚地。而后楼氏老人手中慢慢作印,浓郁的明庭香从他的烟斗里流出来,顺着蛛丝将木制神主注满,他将烟斗最后放在尹水水的头顶,瞬间尹水水又开始燃烧起来。

  “苍沙负血,明烛天南。”楼氏老人呢喃出了一句古老的族语,话音刚落,木制神主的心口像是一个黑洞一般,张开了一个吞噬了一切光的豁口,蛛丝疯狂地将幽荧拖拽了下来。

  “他们在做器灵。”

  江谨他们和初家人紧紧盯着那些裴承澜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他们身后那些渐渐扭曲的黑影,随着蛛丝的拖拽,那些黑影也渐渐钻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往外凸,青筋和血丝全都爆了出来,没多久那些经脉全部变成了近乎黑色的暗红,像树枝一般在他们的全身蔓延着,随即他们头顶也燃烧起来,尖锐的光芒朝着上直冲,整个阴暗的大殿瞬间被照得通亮。

  神台下那些如同蛆虫一般被红线缠上的婴孩,铺满了整个地面,他们将所有被丢下去的裴家人大口地撕咬的只剩下了一滩残留的、腐败的、血肉混合的液体。一团团浑浊的怨气在这些孩子身体里蒸腾上去,在整个大殿上空凝聚正浓厚的黑雾,又顺着藻井飘忽了出去。

  幽荧慢慢被拽得离木制神主越来越近,裴承溯得笑容也越来越大,甚至不由自主地前倾了身体,蛰萤和他身前得那个男人被压制地重新跪在了图腾上,他们脚下的图腾闪烁着金色的脉流,仿佛在他们身体里抽取了什么,从他们脚下源源不断地汇聚到木制神主当中,他们和他们怀里的即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木制神主里的骨头来来回回在里面冲撞,仿佛即墨得整个魂魄被慢慢锁进了那里,发出击罄般得声响。

  就在幽荧即将被拉进木制神主得身体时,蛰萤怀里得即墨忽然重新幻化出了人形,他睁开眼慢慢张开了嘴,一只蝴蝶从他的舌尖飞了出来,它顺着木制神主身上的香的烟线,朝着藻井上方闪烁着行迹向上,最后在它停落在藻井被照亮的中心时,浑圆的月亮突然从那只蝴蝶的身体中绽放开,蛛丝瞬间断裂,幽荧猛然消失在这浩荡的月色里,尹水水的尸体直接摔在了地上,化为了一滩血水,其他站在图腾各处的人眼珠逐个断裂,冒出了一团团黑气,四散奔逃,但却像被烫到了气化,发出呲呲的响声,摔下了神台,被那些婴虫一拥而上,徒留碎渣,和蒸腾而上的黑气,木制神主分崩离析,变成了一摊烂木头。

  “老子才不让你当喂狗的骨头!”即墨扒着阎曈的肩膀,从蛰萤身上艰难地爬下来。

  阎曈从怀里拿出手帕,将自己受伤的手熟练地包扎好,即墨则缓缓将阎曈喂给自己的最后一口血咽了下去,残缺的皮肉正在用极为缓慢的速度缓慢生长着,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点伽耶若火的火星被丢了出去,那一堆残骨瞬间变成了一堆灰烬。

  裴承溯笑容凝固在脸上。“不可能,不可能!!”他猛地从神座上站起来,慢慢转过头,看向即墨。“你把头骨藏在哪,你的头骨呢!!你怎么可能挣脱掉……”

  裴承溯话音还未落,一盏硕大的灯笼猛地砸了下来,直接将他砸扁,即墨慢慢走过去,发现那硕大的灯下,只有一个破碎的纸人。楼氏老人紧随其后,将明廷香轻轻点了点即墨的头顶与两肩。

  “师父,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我没有遗憾。”

  即墨看着自己映在灯上的影子上缓缓冒出了三个微弱但切切实实的魂火,震惊地回过头,楼氏老人捏了捏即墨的手,而后便站在他身后微笑地坐化,永远地留在了这儿。

  “举头三尺有神明。”即墨重新转过身,走上去,站在神座前看着那盏灯,而后闭着眼睛摸了距离自己头顶三尺的地方,一滴泪水般的东西落进即墨的手掌,而后缓缓飞入阎曈那只捏爆了眼球的眼眶,凝结出了像裴承澜尸体上发现的那对珠子一般的眼球。

  星辰重新开始围绕着神台旋转,神座上的灯笼也渐渐腾空而起,最后停留在藻井的青铜顶正中,它缓慢地旋转着,庄严肃穆的编钟声与器乐声传了出来,婴虫慢慢被剥开红线,变成了一团团光点朝外飞去。

  “跟上,咱们就能出去了。”即墨跟其他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