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天幕撕开的瞬间，被远处的山头吞没，原本的佛塔慢慢塌缩成了五座龟趺，一座坐东朝西的硕大佛塔，突兀地出现在空地当中，巨大的喇嘛塔的塔身像是一个浑圆的月亮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初家人迅速撤了回来，初五靠着初一，跟所有做了几个手势，其余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齐刷刷地动作，给自将夜视镜固定，而后从包里拿出了带着初家纹章的金扣项链各自带好，并熟练地将一黄色布符缠绕在其上，系死，并将武器绑缚在随手可以取用的位置。
初五看着所有人，点了点头，跟徐若和初一说。“所有人，无异常。”
“这就是神殿。”郑元书咬着手电筒，从包里迅速翻出之前教授发给他们的复原图。“资料上提到过，这座神殿曾经是一座香火盛极一时的寺院，据说也非常灵验，曾有不少少女无疾而终后，家人会把她们的尸骨捐赠给寺院用作制作成圣物或者法器供奉，并以此为荣，比如阿姐鼓、嘎巴拉碗等……但说是捐赠，实际上是宗教权力鼎盛时期，对下面人的盘剥，强迫人们将少女祭祀，以求神佛庇佑。”
阎曈看着神殿，脑海里闪回过无数曾遇见的那些女人，实验室如同森林一般的女尸，裴家那个一框双瞳的女孩子，永远消失在祠堂的裴夫人身上无数个转动的眼睛……他咬牙将脑海里混乱的记忆压制下去，上前将江识拉过来，问。“你再仔细听一下，铁链声在里面，还是在下面。”
江识趴在地上，半晌抬起头。“在神殿下面，而且有一个，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而且听不懂，但是听起来，像是……”
江识忽然发不出声音，阎曈跟郑元书发现了他的情况，立刻皱眉。
“看来，是不能说的。”郑元书将资料塞进包里，把一脸惊恐的江识从地上拖起来。
阎曈抬手将夜视镜固定好，搓了搓手指曾绑着功德线的地方，一旁的褚庭将所有便携的东西都装进身上工装的口袋中，仔细用拉链拉好，而后将其他不会有什么大作用的物件放进了背包当中。
初一跟徐若走了过来。“要进去了，要离开趁现在吧。”初一冲着江识跟郑元书他们几个说完，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安静了一分钟之后，无人离开，他就带着初家一行人朝着神殿走去，初五欢呼了一声，拿着罗盘蹦到初一身边，领着所有人避开地上几乎微不可察的黑色火影。
阎曈抬起头，看着明明太阳刚落山，但是月光却像是摁了开关键的灯，在太阳落山的瞬间直勾勾地照在浑圆的神殿的塔身上，可佛塔上的眼光门像是一个黑洞，有点刺眼的月光，似乎都被它吞噬了一般，隐隐约约看过去，莫名让人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不要对感觉不对的地方好奇哦，不然会被当成异类的。”一个小脑袋突然从阎曈的肩膀上冒出来，是初五。
阎曈转过头，淡定的将人从后背上拎下来，假笑了一下。“劳烦带路。”
“你可真没意思，老古板。”初五摊了摊手，打开小手电筒，自顾自往前走，褚庭跟阎曈对视了一眼，立刻跟上，江识跟郑元书也紧随其后。
靠近神殿的时候，江识忽然停了下来，其他人顺着他的动作回头看过去，原本空白的平地，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水吞没，几个人连忙登上神殿的须弥座，水瞬间将土地淹没了。笔直的手电光照出去，将一座龟趺映得通亮，石碑上是他们完全不熟悉的文字，水正从龟的嘴巴里汩汩而出。
“抱歉，应该是我们碰到了机关。”初一微微欠身道歉。
褚庭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不是，破而后立，不仅仅是我们的破局，也可能是这里的新局……”
“人性。”阎曈赞同地附和。“我们在观察破解他们，他们亦然。”
江识跟郑元书走上前，发现原本黑洞洞的眼光门的位置，完全不是寺庙的制式，甚至门口处还有两个小小的抱鼓石，抱鼓石上，门上雕刻着汉代墓穴所常用的妇人启门，漆黑的石制门体应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漆料，吞光，才显得黑洞洞的。阎曈察觉到的凝视，应该就是门上的妇人，初家的人正在用工具探索着门上是否有机关能将门打开。
“别用手碰！”
初五尖锐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炸开，其他人立刻撤开，但其中一个人已经摸到了妇人身上，他慌张想要离开，手却被不知名的东西死死握住。
“十一！！”一旁的人赶紧过去拉他，但是已经晚了。
“奴家清白之身，岂容尔等在此放肆，无礼。”
一个女声有些生硬地从门上传来，随即初十一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崩裂，整个人跌撞到门上，成了一地碎块。之前带上的金扣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
“……活、活的？！”有人抖着声音说。
初五拉着咬着牙平复的初一，回过身，上前将那个扣子捡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将那个金扣串在自己脖子的项链上。
“回去给十一立个牌位吧。”初五仰起头，扯了扯初一的衣摆，声音有点哑。“其他人，离开门旁，我来。”
初家人点了点头，零星几个抹了把脸，但也没再说些什么，立刻撤开了，初一蹲下身，极为缓慢地将散落的衣物收了起来，叠好，而后装进自己包里，又背起十一的背包。
“这不是佛塔。”郑元书仔细观察着须弥座，发现了点端倪，在底下的边角，居然是断裂的飞檐，他顺着檐角往下摸索，果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物勒工名。“阎立本？！”
“明堂辟雍的制式。”初五低头四周的水，又看着手上的罗盘。“申位，明堂凶神，主朱雀，这座神殿之中，供奉的应该是一位女神。”
“是眼睛。”阎曈走上前，跟初五与徐若说。“重点在她的眼睛。”
“没错，朱雀为火，五官之中眼为木，木性温暖，火伏其中，钻灼而出，故木生火，毁掉火种就要釜底抽薪。”郑元书点了点头。
初五眼睛一亮，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两个侧兜抽出两根铁钉，就朝着眼睛狠狠扎了过去，随即就是妇人的尖叫，门轰然洞开，沉重的铁链声，一下一下磨刮着所有人的耳朵。
“墨少爷。”初五把两个钉子拔下来就往里冲，神殿中随着她的动作摩挲起了一抹幽蓝的鬼火，顺着墙壁窜出去，瞬间点燃了整座神殿墙上盛满不知名液体的嘎巴拉碗。
阎曈跟褚庭等其他人，紧跟着初五，顺着声音找过去，但是每一步都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他们低下头，发现所有的地面都是无数的嘎巴拉手串盘据着的，由内到外，一圈一圈，收尾相衔，像是湖泊的涟漪一般。四周的墙壁上，都是绘制的唐卡，阎曈、江识几个一想起即墨说这些唐卡都是什么绘制的之后，就不禁毛骨悚然，无数人被抽掉的灵魂磨成的颜料……
“少爷！”初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阎曈他们顾不得脚下的盘串，立刻赶过去，原本应该是灵塔的位置，只有一副立起来放置的棺椁，棺木上雕刻着许多对花盆和水瓶太阳花以及生命树，但着原本代表生命源于水，生命之花通天地的刻图，都是诡异的倒刻，而铁链的声音，就从它下面缓缓传出来，。
“何人参拜。”一个女声带着一股子清冷与肃杀，从棺椁之中传了出来。“愚民、歹耿、错项！”
而后是长长的一段呓语：
ʦjeg¹ ŋo⁴ ȶu³ ʦi⁶ su³ ha：u⁴ lu⁶
ȵi⁶ ljok⁸ sop⁸ ʦi⁶ tʰu⁵ toŋ² koŋ²
ha：m¹ hjat⁷ sop⁸ jat⁷ ma⁴ ljom² li⁶
hi⁵ pet⁷ sop⁸ ȵi⁶ ȶi¹ toŋ² ljoŋ²
ljoŋ² au³ kən⁵ ndai³ kən⁵ ni⁴ ljoŋ²
ljoŋ² au³ ʔa³ ndai³ pʰja³ ni⁴ ljoŋ²
tu³ ndai³ tai³ kən⁵ kən⁵ ma：ŋ¹ ʔoŋ¹
ho⁴ tai³ kən⁵ kən⁵ ʔau⁴ hjen²
……
所有人被尖利的嗓音压制，都不自觉地跪了下去，只有褚庭跟阎曈死死地抠住墙壁，坚挺地站在那，初一将初五拉到身边，其他有两个人护住徐若，江识扛着郑元书，他们用尽全力朝着一边的墙壁靠近，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无数唐卡颜料的粉末。初家其余的人跟着阎曈两个慢慢朝着棺椁走过去。棺椁两侧有两个低着头、胸前有着巨大空洞的傀儡人，他们举着黑色的长明灯，浑身遍布着扭曲的唐卡绘图，花纹繁复美丽又极度诡异。
“祭品。”忽然女声吐露出了这一句，两个傀儡人也低低地窃笑起来，不断跟着重复。
“错项、错项……”
“ʦjeŋ¹ ɕət⁷ leŋ⁴ qeŋ¹ ȶa：p⁷ ȵi⁶ pa：t⁷ ʔjət⁷ ɕən¹ ta：ŋ¹
tjeŋ¹ ȶui⁵ ŋo⁴ sup⁸ ʔjət⁷ ɕi⁵ sup⁸ pjeŋ³ ȵim² ȶhaŋ¹
ha：m¹ ljok⁸ ȶu³ sup⁸ ȵi⁶ ʦi⁶ van¹ mu⁶ van¹ ȶi¹
ȶi¹ pu³ ʦi⁶ so³ ha：ŋ¹
van¹ so³ ha：ŋ¹ he⁴ ma：ŋ¹ qai³ tju⁵
van¹ ɕot⁸ lu⁶ ha³ mu⁵ qai³ kau²
kau² ha³ mu⁵ qai³ tju⁵ ȶit⁷ ʔɣa：ŋ¹
ʦən² so³ ha：ŋ¹ van¹”
盘踞的手串在傀儡不断的念叨开始扭动起来，有一头卷起来，攀上徐若与初五的脚腕，快速缠绕，瞬间就将两个人绑缚了起来，初一跟其他人去拉扯，却像抓一团空气，直接穿过了他们的手或是像锋利的刀片将人手划出无数深深的伤口，而且随着他们的拉扯，串珠就越来越紧，死死勒住她们的脖子，两个人剧烈的挣扎，其他人就越来越不敢动。
阎曈跟褚庭一行人见状，快速靠近棺椁，艰难地从身后抽出便携的短棍，狠狠朝着棺椁砸过去，声音戛然而止，棺椁被几个人竭尽全力砸的轰然倒塌，绑着初五跟徐若的两个串珠随之崩裂。
两个人从半空跌落，剧烈地咳嗽，其他人连忙接住两个人，但褚庭跟阎曈却被两个傀儡死死扣住，两个低着头的傀儡在他们砸过来的刹那猛地抬起了头，他们的面孔直接让两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跟他们一摸一样的面孔，一摸一样的表情，在抓住他们的瞬间，傀儡的身体也渐渐变得跟他们别无二致，甚至在将他们的身体吞入自己单薄的傀儡身中。
“别看他们眼睛！”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棺椁底下传出来，两根带血的、断裂的铁链从棺椁下甩出来，直接抽到了傀儡的脸上，将他们的脸抽烂，顺带着给了阎曈跟褚庭一人一耳光。“蠢死了。”
江识跟郑元书走过来，两个人挪开棺椁，里面的尸身裸露出来，尸体的每一寸、每一厘米，都是各个女孩的皮肤拼接而成的，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布娃娃，没了棺椁的隔音，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是各个女孩混合的声线，僵硬地重复着，可是她的，或者说她们的眼睛，血泪斑斑，像是在绝望的求救，可是她的嘴里，只能说出……
“愚民。”
徐若轻轻走上前，用自己的白手帕盖住了尸体的脸。褚庭凝视着她，忽然想起徐若曾经早亡的母亲。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其他人把碎裂的棺椁板搬开，一个天井出现在视线中，即墨攀在一个檐角，里面的水没到了他的胸口，铁链束缚着他脖颈与四肢，像要将他五马分尸，水里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