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55章 55.断桥亭·下

  阎曈这时候也察觉出不对来,因为他发现,不仅有即墨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居然还能听到脚步声,紧接着是自己让即墨躲开而撞墙的声音,这不太对。

  阎曈缓缓坐在阶梯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深呼吸几次后,他开始仔细打量四周,当他侧身回头看那个传来即墨声音的楼梯拐点时,视觉上忽然感觉到了微弱的差异,他刚刚经过的生字处,似乎比他站的地方亮一些。阎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闭上眼睛,关了手电筒,适应黑暗后睁开眼去观察,果然,他站在生字处还能勉强看清周围的墙壁,接着往下走的地方,只能感觉到一点轮廓了。

  这不是循环的路。阎曈惊觉。

  他仔细摸索那个边界,手缓缓试探过去,发现光线变暗的那个边缘,是模糊的,自己的手处在当中,有微小的错位,像是隔了一个玻璃一般,但不知道是空间的层叠,还是平行向下的拼接。如果是平行时空,那么现在他穿过这里,跟刚刚说话的自己就是两个个体,不在一个时空,就可以各自独立存在,但如果是时间上的空间叠加,那么就完全不同了。

  阎曈仔细回忆在出发前,郑元书分发给大家的关于墓葬、佛教等文件,里面似乎提及到佛教的缘起由十二因缘的说法。一共是从“无明”到“老死”这一过程的十二个环节,因果相随,三世相续而无间断,使人流转于生死轮回大海,而不能得以出离,浮生八苦也由此衍生。而三世说法,根据《涅槃经》中所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无追。

  如果浮生八苦便已经是一世,那么自己还要再往下走上一圈,才能到这三世轮回的终点,即墨很可能就在那个终点。阎曈抓起背包,就快速往下走,越走越暗,铃铛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即将到达生字的时候,阎曈忽然停了下来。不,不对。

  三世,即是过去、现在、未来,他去救过去的即墨,那现在的即墨就没有人顾及,可是他同样没办法确定,站在这里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的自己吗?站的地方,又是哪一个时间?

  阎曈开始仔细看周围,摸索着石壁上的字刻,还有那些罐子,他发现,原本上面的八个罐子,在这里居然少了四个不说,原本狰狞的孩子,居然也变得缩成一团背对着外面,甚至在阎曈碰触他们的时候,有的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老、病、死几个字没了踪迹,生字也从石壁上消失,而出现在台阶上。过了这里再往下,完全没有光线了,就算手电筒也照不亮三寸之外,浓重的黑暗里是破碎的铃铛声跟数不清的哭号与嘶喊,仿佛有数不清的冤魂被挤压在石壁的每一寸里,摞在一起,让人整个脑子都跟着轰鸣。

  阎曈捂着耳朵,摸着石壁,发现上面全部都是狰狞的石雕人面,而且全部都是孩子面孔,仿佛要从石壁里挣脱出来,而每一个孩子的额头上的字,都是死。继续往下,那些石雕居然渐渐出现了肩膀、手臂,而且面孔也都盯着阎曈来的方向,走到最下面,居然是一条死路,黑漆漆的断崖,纵横着无数铁链,锁龙井一般,像镇压着极恶的凶兽。

  “是谁偷走了羊毛球……”

  稚嫩的孩子声音嘻嘻哈哈地响了起来。

  “是太阳!”

  “是月亮!”

  “是星星!”

  “是人!”

  阎曈回头一看,那些人脸堆砌在一起,童音一声声变得阴森、瘆人。

  “是人,是人,是人,偷走了我的羊毛球!”

  阎曈踩着一个孩子的头,猛地越过这个人头堆,火速朝上跑,可是有无数双手朝着他抓过来,墙壁甚至深处骨头,直接将他绊倒,这时候,突然有两只手,猛地将摔在台阶上的人扯上了第二世的界限,阎曈摊在台阶上,回头看,郑元书他们几个正松了一口气一般看着他,而下面已经恢复了黑暗与平静,刚刚被石童追打,仿佛是一场幻觉。

  “没事吧。”徐若白着脸问,显然是被那群狰狞的石孩们吓到了。

  褚庭看着周围的石壁,显然也发现了那些瓦罐跟字文。“我们是遇上鬼打墙了吗。”

  阎曈摇了摇头。“不对。”而后他将三段阶梯的区别说给了其他人听。

  “是的,鬼打墙跟现在这个状态有所不同,不符合现在一直向下走的情况。”郑元书扶了扶眼镜,说到。“但是,如果将空间折叠,就能造成这种情况。”

  江识苦着脸。“那我们绕了一大圈,不会回到原点吧。”

  “你为什么这么说。”阎曈抓着这一句追问,江识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幸运跟直觉。

  “因为你说的那个什么锁龙井,很像是经轮里锁着那个头骨的链子……”江识说着说着,发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声音就越说越小。“你们看我干吗。”

  “如果那口井回到的是原点,那就是几何的悖论。”郑元书皱眉。“彭罗斯阶梯,就是如此,但是刚刚阎法医说的,仿佛这里还涉及了过去与未来。”

  江识暴躁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那墨墨会在哪。”

  阎曈重新观察石壁,问题还是在这里。他仔细思索自己所知的即墨的身世。

  即墨已经不是人了,不必经受老病死,连生都是来自积夜阴地。阎曈想起了他们刚刚进入这里时,那个戏曲——断桥亭。白娘子的别离苦,即墨……也是如此。阎曈摸到爱别离几个字,一旁的那个罐子裂出细碎的纹理,而后溃散成一把肮脏的纸灰。阎曈连忙将背对着自己的孩子翻过身来,刺耳的铃铛声戛然而止,即墨被一条铁链紧紧捆绑着手脚,让他的姿势只能蜷缩着,嘴巴似乎还在不受控制的一张一合。

  “你不救我了。”

  “墨墨?!”其他人闻声立刻跟了过来,发现了那个几乎嵌在石壁里的少年。

  阎曈把人抱出来,一直回荡在阶梯里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徐若手电筒照过去,发现里面的石壁,居然有个漏斗形状的孔洞,声音找不出方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传音器”的缘故。

  “我说不出话!不是我在说话!”

  即墨头顶的“弹幕”第一次血淋淋,仿佛在尖叫。阎曈把锁着他的铁链撬开,而后立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发现只是身上有铁链勒出的血瘀后,松了口气,一抬头,血淋淋的句子仍旧明晃晃的在他的头顶。

  “救我!不是我说话!我控制不了……”

  “我知道。别慌,即墨,别慌!”阎曈注视着他的眼睛,极小声地安抚道。“我会救你,听到了吗,会救你的。”

  “你在跟谁说话?”褚庭在阎曈身边,看他说话一脸不解。

  还没等两人分辨出什么,就被郑元书跟江识递过来的食物跟药品打断。“先给墨墨吃点东西。”

  “咯咯咯……”

  突然,即墨笑了起来,可是其他人同时发现,他标志性的虎牙却没了,神色陌生充满嘲笑,这让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

  即墨脸上的图腾随着他的笑容,像是湖泊被风吹动一般荡漾波动,最后猛地朝着上半张脸聚集堆砌,凝结成了一张精致的面具。“你要救谁。”

  阎曈忽然明白了什么,而后猛地松开手。“蛰萤?!你是过去……”

  “嘘……”他站起身,像是蝴蝶从茧中钻出来一般,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一层层香灰像是褪去的壳一样从他身上剥落,瞬间身长就长了数寸。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长袖滑出一折小扇,搭在下巴上,居高临下看着阎曈。“不可说。”

  褚庭扯着阎曈,一行人都戒备地退开好几步,跟蛰萤保持了距离,但是阎曈目光仍旧死死盯着蛰萤,手伸向背后,摸出一把军刀。“即墨在哪。”

  男人挥了挥扇子,所有人就感觉像有一只手猛地推了自己一把,身体失衡,全部都从楼梯上栽了下去。阎曈下意识朝着一边抓去,却抓住了一根粗粗的铁链,脚下一片虚空。

  “抓住身边的东西!”阎曈朝着其他人吼道。

  江识抱着郑元书,双脚倒挂在一个铁链上,徐若整个人死抱着一个,而褚庭在她后面。阎曈手电筒套绳挂在手腕,一晃一晃让阎曈发觉居然是那个锁龙井!而那个男人翩翩如仙地站在上面,轻轻晃动着扇子,另一只手像是摸猫猫狗狗一般抚摸着那些石孩,似乎它们不是层叠的脑袋,而是毛茸茸的宠物一般。

  “你很快,就能够见到他了。”

  下一秒,铁链就直接穿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手、四肢、身体,但失重坠落的感觉并没有到来,反而像是一片秋天落下的叶子,似乎每个毛孔都是中空的,五脏六腑都找不到安置的地方而悬空。无处着力,只能随波逐流。这种失控的绝望,让阎曈有一种回到积夜河的错觉,睁不开眼,触手所及都是一团黑暗。

  “阎曈!”

  即墨有些虚弱的声音在阎曈耳边轰然作响,他猛睁开眼,又在转经轮之中,周围看不清东西,只有正中间的头骨发着微弱的幽光,它下面还吊着一个人,就是即墨,他头顶的“弹幕”已经骂骂咧咧出重影了。阎曈赶紧过去,用军刀卡住铁链子的缝隙把它别断,将人救了下来。

  而惊魂未定的其他人缓了一下也凑了上来。

  “墨墨,真的是悖论几何。”郑元书声音有点抖。“我们在空间叠加的这里一直兜圈子。”

  即墨扯着其他人重新下台阶,入口转眼便封死,而后即墨拿过所有人的手电扎成一个大灯,朝着顶上照过去。

  距离几百米,是颠倒的楼梯,那个男人跟石孩们就站在那里,转瞬消失了个干净,徒留那个楼梯空荡荡的,回荡着孩童的嘲笑声。

  “那些孩子……”

  即墨从怀里掏出纸钱,边烧边说。“那些孩子就是这个经轮的器灵,但是他们早就被献祭给了神佛,将永远将祭祀运转下去,直到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