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器灵书>第15章 15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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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灌溉在店门前巨大的空地上,仿若积水空明,树影倒映在其上,如藻荇交横,一切美轮美奂,寂寥又空洞,在“烂柯人”这个如同巨大坟墓的墓碑前,诡异横生。

  即墨在屋顶上,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木偶,无数纸张被他叠成金元宝后散在风中,他却一直未停歇……

  最后,即墨无纸可叠,茫然地站在屋顶上向下望,看着下面的月光,悠长的叹息,一团凉雾便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明明是炙热的夏天,阎曈却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他看见了即墨如深色翡翠般的眼睛,浸透了月光,即墨的眸光从他身上扫过的瞬间,他左肩上忽然冒出来的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魂火,像屋顶上的即墨一样凝固了。

  “我好像,累了。”

  即墨转过身,不知道是对着谁说,他闭着眼,沐浴在月光之中,阎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心头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他身后,褚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他身边。

  “风忧我思兮,故里陌路,

  椿萱早枯兮,断我来处。

  天地蹉跎兮,道义无路,

  归雨无去兮,人间孤独……”

  少年的声音难得有些低哑,晦涩的族语咏唱着,声音回荡在整个巷子,悲悯寥廓。

  他顺从族长的话,从师楼氏老人,被带离离开族地时,族长和师父都说,这是他必经的劫数。他一直都在四处流离,却从未放弃追寻母亲的消息,他想为母亲找到来处与归处,也想……给自己找到一个家。可是如今这个结果……她想杀他,她并不爱他。

  即墨终于懂了为什么每次月圆之时,祠堂中蛉蜻的目光,总是无奈与怜惜。原来如此,原来结果都是因为这样的自己……

  “落魂曲……”阎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身后的影子之中轻声说,是那个人,他侧过头去,影子上,只有左肩,多出了一抹魂火……

  “我放弃你了,妈妈。”

  即墨松开紧紧攥住的手掌,一支破裂的步摇坦荡在了月光里,一个女人忽地摇晃着出现在他们三个人眼前。她扬起手,那支步摇落在她手中,猛地就刺穿了即墨的胸口。

  女人的脸迎着月色不断变换,一半是即墨的母亲,一半是陌生的人的脸。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步摇尖锐的一端,刺破即墨单薄的皮肉,像是戳破了一张纸,细碎的鳞片像是水的波纹一样从他的胸口荡漾开去,即墨身影宛如雕像,直愣愣地落下来,落尽月光里。

  “即墨!!!!”褚庭见状,猛地向前冲去,不知何时从店中出来的陆微一把将他扯开。

  “咚!”那人影狠狠砸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

  褚庭急红了眼,猛地甩开陆微冲过去,楞在原地的阎曈却惊讶于褚庭的反应,他看着屋顶上的人影,愣了愣,而后看着不远处摔落的人,竟有一瞬间的分辨不清,他内心暗骂自己魔怔了,紧随其后去看落地的东西的状况,他能确定的是,这个落下来的人,不是即墨。

  褚庭冲上去一看,地上哪里有什么即墨,只有一个女纸人四肢断裂,破碎在那里,头部只有描了一半的脸,可双目却已被点了睛。

  “哈哈哈哈哈哈……”屋顶上传来疯狂的笑声。“她果然恨我,她们果然恨我!”

  本该落下来的人,站在屋顶上放肆大笑,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却没有血流出来。

  “眼睛是最会骗人的东西。”陆微在褚庭身边嗤笑。“如今因为担心被蒙蔽,来日也会因为怀疑而被欺骗。”

  陆微转过头去,凝视着屋顶上的即墨,皱了皱眉,即墨的情绪今天特别不对。

  “礼物,礼物啊……”即墨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我会痛了,也知道我的追索一败涂地了……』

  『原来他想要告诉我的、送给我的是这个……』

  『我究竟,为何颠沛至此呢……』

  『原来,原来她最恨我……我一直一直在找她死的的真相……我……』

  『……还要追下去吗……』

  阎曈看着即墨头顶飞速闪过的“弹幕”,忽然想起了那夜火车上,诡异的唱戏的声音。

  “他……”阎曈盯着即墨刚想开口。

  “子不语,怪力乱神……”即墨长长的叹息,像是断绝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他像是洞察了阎曈心事的一个冷漠的神邸,空洞洞的目光俯视着围在碎纸人旁边的三个人,而后缓缓地抬起手,食指抵住嘴唇。“嘘……”

  月亮缓缓掠过天空,即墨消失在屋顶。三个人站在原地,破裂的女纸人被哪里来的幽火焚烧殆尽,徒留一支破裂的步摇躺在地上。

  “器灵得到的最后一句许诺,是主人让她杀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剥离了一魂一魄交付器灵让她可以脱离步摇的限制。”

  楼氏老人杵着拐杖,倚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三个人,门檐之下,月光落不过,只有门旁的灯笼有着几丝朦胧的光泽,它被夜风吹的摇晃,烛火摇曳晦暗不明,映的老人的笑容也越发慈祥和蔼的诡异。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结局。”

  良久,陆微轻轻用双手捧起那支步摇,夜色中对那种近乎假面的慈祥的厌恶神色,在他靠近楼氏老人时,被小心地收敛起来,他冲着老人微微一礼,而后越过他,上楼找即墨去了。

  褚庭紧随其后,完全没有理会这个老人,多年生意场上给他敏锐,让他下意识莫名抵触这个老人,甚至生不出一丝好感。

  阎曈盯着这位老人,老人面色不改,任凭他打量着,门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匾额,那“烂柯人”三个字,如血液般凝涸。

  “你不上去吗。”对峙良久,楼氏老人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

  “有那两个人就够了。”阎曈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想知道,这匾额和门旁的两幅对联儿的寓意是什么。”

  “哦?很少有人会这个感兴趣。”楼氏老人流露出一丝诧异,而后恢复了笑容。“哪里就有什么寓意呢,不过是墨墨那孩子取着玩的……”

  “烂柯人,指久离家而归乡的人,亦指饱经世事变幻的人。”阎曈直接打断了他。“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看着像是劝慰前来置办白事的人,但结合着这烂柯人,可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这个匾额,应该不是即墨取的名字吧?这些,更像是一个人在形容他,也是在……警告他吧。”

  “你果然别有居心。”楼氏老人笑容渐渐消失,冷脸看着阎曈。“墨墨他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的这双眼睛,真的是个麻烦……该……挖出来的。”

  “那恕我冒犯,您的眼睛就是这么被挖出来的吧。”阎曈笑起来,而后越过楼氏老人,绕过屏风缓缓向楼上走去。“褚庭包括我们,一直都在找关于当年的消息,即墨不知道就算了,还能算是年幼可能与我们错过了,可是……您可是殡仪馆的老师傅了吧,经手的行当也不是消息不灵通的活儿,还恰恰相反。所以,您……又是什么居心呢。”

  楼氏老人慢吞吞地走进屋内,眼部虬结的皮肉,剧烈地颤动着,而后对着阎曈猛地破开。阎曈扫了一眼,瞳孔猛然放大,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青筋暴起。

  “若有天,你到了我这个地步,你就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楼氏老人一字一顿的轻声说,轻轻抬手,指了指上空,又指了指那一大片的图腾。“即墨从他被送进了祠堂的那一刻,就没有了回头路可以走了,而楼氏,要做的就是不允许神邸意志的选择出现差错,你如今已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到最后也会和我一样做出同一种选择。”

  “我的命运,都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阎曈咬牙,脑海中不自觉想到过去的一切。“我绝对不会成为你。”

  “命运,由不得你做选择,还会对你的偏差进行无数次的拨乱反正。”楼氏老人恍若能猜透人心般,双目皮肉恢复虬结,又笑了起来,恢复成了往日温和慈祥的模样。“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你还以为这是你的选择?命运罢了,命运罢了!”

  楼氏老人一步步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往一楼自己的房间走去。阎曈也不再看他,继续往楼上走去,两人背道而行。

  “命运又如何……我不是已经改过一次命了吗。”阎曈嗤笑着。

  即墨内室外间,陆微轻轻地敲了敲屏风,听到里头飘散出细微的铃铛声,才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进去,拿着那支步摇放在屏风外的桌案上,点亮一盏灯,拿出工具开始修补步摇。褚庭轻轻越过屏风朝着屋内看去,只见床铺前香案上香炉烟雾四漫,琉璃铜面镜照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却映不出任何人的脸,床铺上,空无一人。

  “墨墨他……”褚庭缓缓退出来,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陆微。

  “你想说什么,就对着镜子说吧,墨墨在里面。”陆微头也没抬,小心地拼接着断裂口,而后迟疑了一下。“……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