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醇抵达这家坐落于繁华商圈的豪华餐厅, 走进去之后发现根本不需要寻找辨认,整间餐厅里除了统一着装的服务人员,就只有一位客人。

  夏醇走过去打招呼,对方起身伸出右手,礼貌地露出标准笑容:“你好,我是吕深,你的粉丝伽蓝浴香。”

  夏醇看了看他伸来的手:“抱歉, 我不方便跟人握手。”

  吕深有些意外,但没有显示出任何不悦,平静坦然地收回手请他入座。夏醇环顾四周, 心说难道这里太贵了所以生意不好,怎么就他们这一桌。

  吕深看出他的心思,浅笑道:“为了方便谈话,我把这里包下来了。”

  夏醇:“……”奢侈, 腐败,浪费。

  吕深向服务人员点头示意, 点好的菜品和酒水逐一上桌。夏醇不是为了吃才来的,象征性地动了动餐具之后便放下问道:“吕先生,关于那支广告……”

  他本想当面回绝,但吕深却客气地打断他道:“是这样的, 熙皞笙香集团成立迄今已有很长的历史,再过不久就是百年庆,我们白总非常看重这一次庆典,想拍摄一支宣传片, 内容是关于香道的。”

  白家历史悠久,不管发展了多少产业建立了多少品牌,立足之本都是祖传的研、制、调香技艺。香道最能体现厚重的历史感和引以为傲的家族传承感,他们想找一个形象清新脱俗,既有沉静的一面又有新时代气息的男性,展现集团在时代飞速发展中不断进取又不忘初心的形象。

  夏醇:“哦……这么重要的宣传片,应该找专业的演员模特或是懂得香道的人吧,我好像不太合适。”前面的广告起码是量身打造本色演出,这一次却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让他这么一个纯粹的门外汉来诠释香道的优雅魅力,未免有些牵强。

  吕深耐心解释:“这很简单,会有专家为你讲解一些香料最基本的文化常识,教你香道程序。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你的镜头感很好,我们白总也很满意。”

  夏醇在听吕深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这个男人三十岁左右,气质沉敛,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恰到好处地掌握着语速。只不过手上小动作颇多,即便说话的神情很专注,却下意识地摆弄手里的餐具,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听过之后,夏醇笑了笑:“抱歉,我想我真的没法帮上忙。谢谢你的晚餐,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他没有给吕深挽留的机会,起身便想要离开。转身的一刻,不知从哪冒出了十几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一字排开拦在不远处。

  夏醇不是很意外,笑了笑又坐了回去:“这是什么意思?”

  吕深歉疚地笑了笑:“抱歉,我不能让你走。”

  夏醇拿起餐具继续,优哉游哉地说:“你根本不是伽蓝浴香。”

  吕深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夏醇慢条斯理地分析:“如果你真是我的粉丝,一定知道我有肢体接触恐惧症,不可能跟你握手。如果你真是我的粉丝,应该知道,这十几个人拦不住我。我留下来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冒充伽蓝浴香,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折苦心积虑,真正的伽蓝浴香没有被你怎么样吧?”

  吕深哑然失笑,他觉得夏醇这个人看上去有点散漫,没想到竟然这么细心。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神情严肃起来:“谢谢你对伽蓝浴香如此关心,他没事——暂时来说是这样的。”

  夏醇闻到了“麻烦”的气息,不过还是很有耐心:“所以你是为了伽蓝浴香才来找我的?”

  “没错,”吕深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真正的伽蓝浴香是我们集团的总裁,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白奇楠先生。”

  大型集团的总助已经很大牌了,谁想到伽蓝浴香的真实身份竟然如此……闪闪发光。他审视吕深,觉得对方实在是没有任何开玩笑或者欺骗的意思:“你们集团的总裁,那个什么香料丸子,是我的粉丝,看我的扯淡直播?”

  白奇楠的确是有香料王子这么个称呼。吕深没有纠正夏醇的话,点头道:“确实如此。总裁事务繁忙,偶尔有空闲时间都会关注夏先生。不知你是否记得,以前曾经救助过一艘被星盗劫持的飞船?”

  夏醇扶额回忆:“呃……这样的事情可能有很多次。”

  吕深:“白总去外域寻找新的香源,途中遭此不幸,正是夏先生所在的救援队救了他们。”

  “这是我的工作和职责,没必要因此记在心上。”夏醇是真的不记得也不在意,被他们救援队救助过的人太多了,怎么可能一桩桩一件件都记住。

  吕深:“白总显然不这样认为。”

  夏醇还在等待下文,但吕深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想了想,回归正题:“那么伽……白先生出什么事了,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为什么自己不来找我?”

  吕深往前探了探身,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凝重地说:“他现在行动受困,别说是见你,就连公司都去不了。”

  夏醇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洗耳恭听。吕深便说起白家一件诡异的事。

  白家的祖先依靠名贵香料发家,世代传承古法秘技,一度被誉为香料界的霸主,在各个相关的圈子里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到了白奇楠这一代,白家人口不再如之前兴旺,但现有的几位继承人都很有天赋,完美的继承了包括香道、组香、研制调配香品的技艺。尤其是白奇楠,深得父亲真传,又精通现代调香技术,将二者融合发展出了新的工艺,目前DN有几款大受好评的香水就是他亲自研发调制的。

  白老先生身体不好,在老家的宅子里养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让人打扰,公司的一切事务都交由白奇楠管理。

  白家有一个传家之宝,是一只香炉,平时鲜少使用。不久前白老先生为了招待贵客,把这只祖传的香炉请了出来表演香道,之后香炉被里外清理干净送回原处,却在夜里自己冒出香气来。

  这件事虽然诡异,但也没太叫人在意,白老先生还觉得那香气十分奇特,只可惜不知是什么香。可是没过多久,白老先生就病倒了,家中下人也相继昏迷,医生看过之后束手无策,连病因都找不出来。

  吕深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说:“白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百忙中抽出时间去看望父亲的情况,听说不太乐观。我想既然医学无效,那不妨另想办法。”

  夏醇:“你觉得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有钱人就是爱招鬼。

  吕深点点头:“白总不忍心离开父亲,所以一直呆在老家。公司还有很多事务等待他处理,也不能一直以邮件方式办公。你的事我听白总提过,于是自作主张,想以拍宣传片的名义让你去白家的老宅看看,实在是对不起……”

  “这种事你直说不就好了,”夏醇很是不解,“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那倒也不是。之前那支广告很早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当时白总就提出想要请你参加成为八人中的一个,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你发出邀请。之后广告拍摄提上日程,他却不在,我就擅自以他的名义跟你联系了。”吕深低头笑了笑,“但宣传片的确是借口,我对你不太了解,怕直接提出这种要求,你会嫌麻烦拒绝。”

  夏醇:“你刚刚说,白先生行动受困是什么意思?”

  吕深:“哦……我的意思是说,他怕父亲会突然离世,所以不敢轻易走开。”

  这个星域没有鬼,夏醇觉得一只香炉闹不出什么大事,过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吕深恳切地请求道:“刚才多有冒犯,这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怪白先生,如果你能去帮他解决家里的问题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不行的话,那还请你不要外传,公司不希望总裁无法工作的事被外界知道。”

  夏醇想了想:“白家的老宅在哪?”

  吕深克制着惊喜,却还是抓了一下桌布,快速将白家老宅的所在地告诉了夏醇:“夏先生这是愿意去看看吗?你放心,一切费用都由我们来解决。”

  白家的所在地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而需要帮助的人又是长期以来支持自己的粉丝,夏醇觉得他有必要去一趟,看看这个香炉究竟是什么情况。

  见夏醇点头同意,吕深大喜过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立刻把行程定了下来,亲自开车把夏醇送回家。

  吕深给他准备的不是机票,而是一架专机。夏醇对这些土豪真是……再来几个这样的粉丝不嫌多!他打算做些甜品带着在飞机上吃,先是手冲了一杯意式浓缩咖啡放在一边。

  一只全蛋和一个蛋黄与白砂糖混合搅打出细密泡沫,蛋清冷藏。香草荚取二分之一放入牛奶中用小火煮沸,静置半分钟后挑去奶皮,少量分次倒入蛋液里。再把搅拌均匀的液体倒回奶锅,回身去拿咖啡的时候,正巧看见小鬼偷偷尝了一口。

  浓缩咖啡的苦味让小鬼五官皱在一起,惹得夏醇哈哈大笑。

  小鬼苦着脸还不忘关心夏醇:“你病了吗?”

  夏醇被他问得愣住:“没啊,我这么精力充沛,哪里像是病了。”

  小鬼把咖啡推得远远的:“那为什么喝药?”

  夏醇噗地笑出声:“你等一下,一会儿我就把它变得又香又甜。”

  小鬼有些怀疑,意兴阑珊地等在一旁。好些日子没见到阎浮这样,夏醇打趣道:“终于肯出现了,不生我气了?”

  小鬼小声说:“才没有生气。”

  夏醇:“那你躲着我干吗?”

  小鬼不服:“我不是在这吗,没有躲。”

  夏醇笑了笑:“是不是我把念珠丢进黑洞,你不高兴了?”

  小鬼转过身去:“什么时候能变甜啊?”

  夏醇瞄了一眼,这小东西的背影竟然有些忧郁。他无奈摇头说:“别急,好吃的得慢慢做。”

  小鬼委屈地盯着脚尖,这是某人第二次把念珠丢掉了,到头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伤心。

  夏醇把咖啡倒入锅里混合均匀,小火加热不断搅拌。液体变得浓稠,搅拌的时候会留下一道道轨迹。

  咖啡蛋奶糊倒入搅打顺滑的马斯卡彭奶酪里继续搅拌均匀,取出冰箱里的蛋清打发倒入奶酪糊里拌匀,再加入打发的淡奶油和朗姆酒,拌好后倒进铺着保鲜膜的容器里,冷冻四小时后在表面撒一层摩卡巧克力碎屑。

  “尝尝看。”夏醇盛了一勺送到小鬼嘴边。

  小鬼心有余悸,但还是尝了一小口。他皱了皱眉:“又甜,又苦,好奇怪。”

  夏醇撩了撩他的头发:“细细体会吧,这样的滋味更值得回味。”

  出发的时候,吕深开车来接夏醇,并一直把他送上飞机,该交代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等夏醇的身影消失在舱门里,吕深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对不起夏先生……白总你千万别怪我……大不了等你平安归来,又双叒叕开除我就是了……

  四小时后飞机落地,夏醇睡得迷迷糊糊,又上了吕深安排的车,一直被送到白家的老宅。站在汉唐风的豪华别墅……或者说是山庄前,夏醇彻底清醒了过来。

  万恶的资本主义。

  夏醇开着直播呢,对着观众一顿吐槽:“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竟然会有这么优秀的粉丝。不知在座的各位是不是都是隐藏富豪什么的?”

  “狭隘,我就不能是个隐藏的科学家?当然,我并不是……”

  “我这么穷,根本不配爱你。T_T”

  “这是金主啊!夏蠢蠢抱住粗大腿不要放!今天的网络主播,明天的影视红星。”

  “请问有潜规则吗,没有就不看了【doge】”

  “想潜规则我们醇醇,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他,得问问男神答不答应。”

  夏醇怼粉:“你们呐,满脑子都是辣鸡,这个人以前被我救过,肯定是出于感激之情所以才关注我让我拍广告。让你们说得这么龌龊……”

  “原来如此,他一定是想要以身相许。”

  “报答,我觉得可以。”

  “这回你又来帮他,这啥时候能报答完?”

  夏醇和粉丝互怼了几句,说说笑笑间终于找到了大门。他按了按门铃,等了几分钟却无人应答,心说这么大的豪宅不可能没有一个“塞巴斯酱”,可是这个开门的效率未免太低,管家当得不称职。

  “难道没人?”夏醇随手在门上拍了一下,看似锁住的铁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夏醇:“emmm……”

  悠悠滑向后方的大门没有泄露出任何声音,倒是迎面袭来一阵冷冽的气息。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甚至无法形容是哪种味道,只是无端让人有种置身深山暮雪中的错觉。

  夏醇还是第一次用通过视觉来感受气味,难免有些新奇。观众当然不知道他的感受,却从他的身体反应判断出了气温似乎不大正常。

  “醇哥,你激凸了……哈哈哈哈”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兴奋脸】”

  “怕不是深山鬼宅_(:з」∠)_我好方啊。”

  “揉揉激凸。”

  “你们鬼片看多了吧~大门没锁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夏醇抱着胳膊挡在胸前:“你们这群污妖王、老司机、臭流氓……但里面的温度真的跟外面不一样。”

  他探头进去,喊了一声“有人吗”,门内是一片匠心独运、意境旷远的庭院,不高却绿荫重重的树影掩映着气派的建筑。回答他的只有落在树干和房檐上的乌鸦,他往里走了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距离他最近的房子应该是招待客人用的主屋,他走到近处,看到敞开的拉门里坐着几个人,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坐在最前面,动作优雅娴熟地拿着一双火箸在一只香炉里轻轻挑动。

  香炉里冉冉升起轻烟的时候,即使站在外面,夏醇也闻到了沁人心脾的味道。他猜这是主人在表演香道,正要上前打招呼,忽然有个轻微的声音招呼他:

  “喂,那边的哥哥。”

  夏醇转头看到假山旁有个少年正笑着冲他招手,见他看过来立刻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夏醇怔了怔,放轻脚步朝少年走去。

  少年大概十五六岁,头发有点长,长得十分清秀漂亮,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他坐着轮椅,两条腿没有力量地垂着。

  “父亲正在招待客人,他不喜欢这个时候被打扰。”少年好奇地打量他,“你是谁啊?”

  夏醇低声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白奇楠先生在吗?”

  少年有些意外:“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吕深没提过白奇楠家里除了父亲还有哪些人,夏醇一边猜测少年的身份一边说:“是他的助理摆请我来跟他谈点事。”

  少年迟疑道:“我哥他……”

  夏醇心里一动,这少年是白奇楠的弟弟?

  少年话说了一半,远处传来“嗖”地一声,听起来像是某种锐利之物破空袭来。夏醇忽然感到脊髓一阵发冷,凭着本能将身体一矮,一道劲风自头顶驰过,紧接着一声闷响。

  夏醇往声音的尽头看去,一枚箭矢深深刺入不远处的树干,箭羽还在轻颤。他又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主屋另一边的长廊上站着一个身着弓道服的男人,手里拿着形状优美的棕褐色和弓。

  夏醇正要质问,但冷静下来一想,即使他不躲,以箭矢的轨迹也射不中他。这个男人是射偏了吗?

  男人快步穿过长廊,直奔夏醇而来。夏醇对少年道:“你们家怎么还有个精神病患者,快叫人把他带去吃药啊!”

  不等少年答话,男人已经一阵风似的来到夏醇跟前,张口便是带着怒意的质问:“谁让你来的,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按门铃了,但没人出来,门又开着……”夏醇的确是自己进来的,有点理亏,但也免不了惊讶,“就因为这样你就朝我放箭?”这也未免太霸道了。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说明,也不打算对自己激进的行为做出解释。他像一把出鞘的长剑,神情锋锐冰冷,不由分说地捏住夏醇肩膀的衣服,揪着他往门口大步走去,好像万般嫌弃他似的。

  少年似乎被吓到,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哥”。

  夏醇更加惊讶,这个气势汹汹好像跟他有仇的人就是白奇楠?屁的想要报答他的粉丝啊,有这么凶残把偶像往外赶的粉丝吗!难道吕深还是在说谎?

  夏醇皱了皱眉,挥手挡开男人的手臂:“你就是白先生吗,我是来找你的。吕先生说你家的香……”

  男人厉声打断他:“我不是,你快走。”

  夏醇:“……”

  男人用弓抵在夏醇腰上,将他向门口推去。夏醇转身一把按住他的弓,气不打一处来:“好,我走就是了。”

  被以如此恶劣的态度赶人,再留下来未免太憋屈。夏醇快速走向大门,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U盘,扬手对男人丢了过去。

  男人反射性地接住,冷冷道:“这是什么?”

  “吕先生托我给你的。”夏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不能通过个人终端发送。

  夏醇没再多说,径直离开白家。庭院里剩下兄弟二人,一阵沉默过后,少年笑了起来:“哥,是你认识的人吗?”

  白奇楠的怒气稍稍有所收敛:“算是吧。”

  少年歪着头去看他哥英俊的侧脸:“一会儿等他回来,对人家说声对不起吧。”

  白奇楠猛然转身,眼神犹如寒冰,少年被他如此怒视,却还是一脸可爱的笑容,无辜地说:“我有说错什么吗?”

  白奇楠握紧手中长弓,再度看向空荡荡的大门,只盼不要见到任何人再进来,尤其是夏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