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26章 你不也算计了他

  我晕了,我又醒了,现在仰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我自小习武,身子并不弱,可如今动不动就晕倒,比病西子还娇弱两分,当真只是那劳什子的缄蛊的缘故吗?

  我不知其中内情,却隐隐觉得这事不太对劲。

  我吐出一口浊气,清了清嗓子,朗声唤人进来。

  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雪蛟,而是温喻之。

  他似是与谁打了一架,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唇角也被打破了,瞧着好生凄惨。

  我多看了他几眼,并未出言询问。

  我这人记性特别好,几乎是过目不忘,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个笑,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脊发凉。

  直觉告诉我,这人绝非善类。

  不知从前的我是如何与他扯上关系的,但如今我只想他离我远远的。

  “可要喝些水?”温喻之问。

  我点了点头,朝着他伸出手,他却径直将茶杯递到我嘴边,要我就着他的手喝水。

  “本尊自己来。”

  说着,我就要去拿茶杯,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温喻之手一松,茶杯落下来,整杯水都洒在了我的锦被上。

  我皱起眉,不悦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温喻之手忙脚乱地给我擦水,听见我的话之后停住了动作,抬起头来看我。

  那双眸子黑黢黢的,透不进一丝光,含着无尽的深意。

  他道:“手滑了,抱歉。”

  我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将濡湿的被子踢到地上,翻身面朝着床里闭目养神。

  我看不到温喻之,却能感受到温喻之的视线落到了我的后背上,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化作实质。

  就像是看见了猎物的豹子,并不急着一击致命,而是故意制造出声响,然后隐在暗处,欣赏猎物的惊慌失措。

  可——我当真是猎物吗?

  从前的我如何不知道,但今时今刻,我不可能受制于人。

  “你出去吧,叫泠鸢和雪蛟进来。”我对温喻之说。

  “好。”

  他沉沉地应下,转身出去。

  片刻后,雪蛟和泠鸢走了进来。

  我慢慢起身,朝着雪蛟招手,将他们叫到近前。

  “泠鸢。”我吩咐道,“你去给连曲轩修书一封,叫他尽快来凤阳见本尊。”

  说罢,我又看向雪蛟,说:“你去将叔公叫来,本尊有话要跟他说。”

  两人得了命令,立刻退下了。

  我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拖着疲乏的身子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

  倒了水,我反倒是不渴了。

  便用手捻着杯子,垂眸盯着水里那轮小小的倒影瞧。

  瞧着瞧着,我便看见倒影中的美人自鼻下流出两行殷红来,直直滴进了水里漾开,散了满杯薄红。

  “还真成了病西子。”

  我自嘲一笑,将杯子丢在了地上。

  就在我满屋里找帕子止血的时候,谢镇山推门进来了。

  瞧见我半张脸都是血污的样子,他愣了一下,扭身就到了门外,叫徐管家去请医官来。

  我忙叫住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只是寻常上火罢了,不必忙活。”

  谢镇山不依,但我实在坚持,他便也作罢,只叫人打了热水过来。

  “那先将脸洗洗吧,你瞧瞧你这满脸的血,活像个罗刹鬼。”

  我笑笑,走过去伸手向铜盆,要捧水洗脸,却遭谢镇山拦了。

  他道:“我来吧。”

  说罢,他挽起袖子,如从前一般替我洗脸,正巧我头晕疲乏,便乖乖立在铜盆边,任他摆弄我。

  只是我不再年幼,身量窜得高了,洗脸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湿了我的衣襟和他的衣袖。

  谢镇山全然不在意,用温水将我脸上的血洗得干净了,将干净的布巾递到我手上,他自己也拿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

  “你想与我说什么?”

  许是因为疲乏,我脑子都木了,默了良久才听懂他的话。

  我强撑着笑了声,“想说的多了,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镇山拍了帕子,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不急,你慢慢想。”

  这可不是能慢慢来的。

  这些无头账都赶在一块儿,若是不清算干净了,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况且如今武林盟会在即,温喻之和黎楚川的底细我都不知晓,连站队都不知该站哪一头。

  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我的动作得再快些。

  “叔公。”我将布巾丢下,抬头看他,“你对萧何萧祁两兄弟知晓多少?”

  谢镇山略略沉吟,思索了片刻后才开口:“我对上清萧家的那两个小儿知之甚少,也只是与萧决吃酒时听他提起过。”

  “萧何生了场重病,还中了味奇毒,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日日受冰浸火灼之苦,唯有望山寺的奇药才能缓解,所以便被送去了望山寺修养。”

  “萧何离了家,萧祁也不愿与那一干妾室所出的孩子打擂台,成年之后便辟府另居了,平日里与萧决也来往甚少。”

  得了病在望山寺休养的是萧何,欲做北凉驸马的是萧祁。

  似乎都反过来了?

  究竟是我的记忆错乱了,还是这其中尚有隐情在?

  我轻蹙起眉,又问:“二人可是同胞兄弟?又相差了几岁?”

  谢镇山想了想,又答:“萧何比萧祁大是四五岁,是萧决府中丫鬟所出,而萧祁的生母是荆州白家的独女。”

  “白柳英生了萧祁之后撒手人寰,萧决又娶了一房续弦,还择了几个良妾。”

  说罢,谢镇山往我手边搁了一杯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想起了什么?”

  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我轻笑:“无他,只是想起了一出戏文,觉得有些像。”

  “什么戏文?”

  “《狸猫换太子》。”

  我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简明扼要地为谢镇山讲起了那一出戏的内容,给他讲何为瞒天过海,何为鱼目混珠。

  谢镇山听完之后沉默好一会,才迟疑着开口,“你的意思是,萧何这只狸猫,换了萧祁那位太子?”

  我笑意更深:“正是。”

  在锦衣阁内,我看见萧祁的那一刻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是我残存的记忆在作祟。

  记忆不会骗人,所以那个满头银发,病骨恹恹的男子就是真正的萧祁。

  至于他们此举何意——

  左不过是为名、利、权和钱。

  只要他们露出马脚来,我就能顺藤摸瓜查个清楚。

  谢镇山不知我在锦衣阁遇着的事,此刻面对着我莫名胸有成竹的态度,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事还没个眉目,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也未与他多说什么,只说叫他与萧家和望山寺的人打交道时多留个心眼。

  谢镇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还想再问些关于白家的事,徐管家却急急来唤他,说前厅来了人,非得要他去看看不可。

  看徐管家那态度,想来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便也未留他,放了他去。

  “你好生歇着,再有什么不舒服,就叫雪蛟去请医官来。”谢镇山叮嘱道。

  我眨了眨眼:“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差坛梨子酿。”

  谢镇山冷哼,伸出手指狠狠地在我额头戳了两下,“想都别想。”

  我笑着躲他的手,“叔公快去吧,叫贵客等久了就不好了。”

  他又警告了我一番,叫我不许再打他酒窖里那些佳酿之后匆匆而去。

  红木雕花的门扇严丝合缝地关上,带走了这屋子里热乎的鲜活气,留了一片寂寥给我。

  我回到榻上躺着,支着腿,盯着帷幔垂下的黑红色流苏出神。

  我伸手轻扯了把帷幔,流苏便颤动了起来,晃成一张墨色的网,细细密密的一张,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艳色,像血。

  谁的血呢。

  我觉得是我的。

  自从我失忆之后,就落进了谎言欺瞒编织的网里。

  丝网越裹越紧,窒息的感觉难受极了,我在其中挣扎,落了满身伤,只为寻个破解之法。

  我眯着眼睛笑,用力一拽,将素色的帷幔扯下来,那条半掌长的“网”便落进了我的手里。

  我攥着那条流苏,笑得愈发大声,从压抑直癫狂,连我自己都觉得刺耳。

  “发什么癫呢你?”

  许怡安不知何时推门进来了,此刻正站在门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坐起身子,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许怡安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扫了一眼我手里紧攥着的流苏,疑道:“你怎么了?”

  “本尊想杀人。”

  “杀谁?”

  “谁困住本尊,本尊就杀谁。”

  许怡安柳眉轻蹙,往我手上拍了一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别笑了,怪瘆人的。”

  我听她的收了笑,她却仍是不依,又往我腿上拍了一下。

  “你还是笑吧,你沉着脸的样子更没人气儿。”

  “……”

  麻烦。

  我啧了声,一脚把许怡安踹到了地上。

  许怡安嗷的一嗓子叫出来,“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我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再不说正经事,本尊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不怜香惜玉。”

  “得得得,真惹不起你。”

  许怡安撑着地爬起来,又坐在了床榻上,好死不死的压住了我的衣摆,将在地上沾染的尘土蹭到了我身上。

  我嘴角抽搐,忍了又忍,还是想把许怡安踹下去。

  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许怡安一下子弹起来,急急开口转移我的注意力:

  “那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你家那俩男人打起来了,你再不去看看可就后院起火了哦。”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死了吗?”

  许怡安摇头:“没有。”

  “那跟本尊有什么关系。”

  “有啊,怎么没有。”许怡安压低了声音,说,“他们一边打还一边骂着,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他们可能知道你的什么事,你确定不去看看?”

  我的内心没什么波澜,只是对她的反应有点起疑,“你怎么这么兴奋?”

  许怡安俏皮一笑,“谁不爱看两个大帅哥薅头发扯头花啊。”

  “更何况你们之间没准儿还有什么狗血的爱情故事,我以后写话本子就有新灵感了呀!”

  想起许怡安之前给我读的那一段话本,我眉心狠狠一跳。

  “你再写些奇怪的东西,本尊就将你按死在长乐仙府里,你这辈子别想出来。”

  吓唬完了她,我穿好了鞋子,按住许怡安的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面朝着门口。

  “带路。”

  “走!”

  许怡安兴冲冲地领着我出了后院,往池塘走,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一会儿问我与那俩人是什么关系,一会儿又问他们打架是不是因为我,吵得要命。

  等我警告似的往她头上拍了一把之后,她才收了声音。

  “就在那边。”她压低了声音说着,伸手为我指了个方向。

  我眯着眼睛往那边看,只趁着微暗的天光看到了两道模模糊糊的影子闪动。

  离得有些远,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可还隐隐约约能听着些零碎的字句。

  ——都是些叫嚣怒骂,没什么营养。

  只是黎楚川如此失态的嘶吼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毕竟我与这厮打交道的这半年以来,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极有分寸,还真没见过他方寸大乱的样子。

  不对。

  我见过的。

  就在午时,就在盟主府。

  想起在池塘边与他接的那个一个凶狠绵长的吻,我蓦然面皮一烫。

  所幸隐在夜色里,许怡安没看出我的异样,仍想着扯我过去看热闹。

  “你回去吧。”我对许怡安说。

  许怡安娇声哼道:“怎么,卸磨杀驴啊你。”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要我等会儿将听着的话皆告诉她,听我满口应下之后,才扭身离了这里。

  打发走了她,我攀上了一边的假山石,像只壁虎一样缓慢爬行,寻了个居高临下看戏的好地方。

  温喻之和黎楚川就在我的斜下方,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因为疼痛而发出的闷哼。

  “你发什么疯?!”

  这是温喻之的声音。

  “我发什么疯,你不知道吗?”

  相比起温喻之气急败坏的声音,黎楚川就要冷静多了。

  “你和萧祁想怎么样我不管,但我说过了不要动他。”

  温喻之冷笑,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讥诮刻薄:“你不也是将他算计了个透才走的吗,现在又出来装好人,装出个一往情深的样子来,真叫我恶心!”

  “你住口!”

  黎楚川大怒,揪住了温喻之的衣襟就往其面上掼了一拳,打得温喻之当即便痛呼出了声。

  想来温喻之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活该,还挺痛快。